*


    日子過得很快。


    很快就草長鶯飛到了二月中旬,天忽然就熱了,帶著獨屬於暖春季節的溫和,讓人終於可以脫下厚重的棉襖,換上輕便的春衣,阮妤閑暇時間也跟霍青行帶著如想、譚善他們出去踏青了幾次,不過這種機會畢竟不多,她還得忙酒樓的事,霍青行因為越來越逼近的科考也變得越來越慢。


    有時候,她回去,霍青行還沒回家,她起來,霍青行又出去了。


    兩人有段時間連話都說不上。


    就這樣。


    在眾人殷切期待之下,江陵府舉辦的酒樓比賽也正式開始了。


    第124章


    比賽是在江陵府的酈園舉行。


    這裏風景獨佳, 視野開闊,一向是富貴人家最喜歡遊玩的地方,春日可以在這踏青采花,夏日來此避暑, 還可泛舟采蓮, 若到秋冬日還能來這泡溫泉……如今把這地方用來給眾人比賽,還請了不少名流富紳來此觀賞, 不說別的, 光這入門的票錢就賺了不少了。


    這酒樓比賽, 每三年舉辦一次, 勝者可去京城比賽,若能在京城取得名次, 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不僅能夠覲見天子,日後番邦來朝,保不準還能被請去宮裏做菜。


    這可是能流芳百世的美名!


    享譽的不僅僅是這家酒樓, 更是整個江陵府。


    可惜——


    這麽多年, 江陵府勝出者從未能在京城拔得頭籌。


    這會外頭已是一片熙攘之態,專供酒樓準備休憩的後院也十分熱鬧,阮妤因為剛剛在外頭和來觀賽的祖母、爹娘說了會話, 到那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其餘酒樓早在一刻鍾前就全部到了。


    幾十間江陵府最出名的酒樓, 大的小的都混在一起,自是吵鬧非凡, 而外頭小廝一聲“金香樓阮老板到”,卻愣是把原本吵鬧不已的裏屋弄得十分安靜。


    屋子裏,無論是站是坐, 是假寐休憩還是攀談交流的人全都停止了原本的動作,循聲朝外頭看去。


    眾人看到大開的門外逆光走來一行人,起初並不能瞧得太真切,是離近了才能看清。


    站在最前頭的是個女人,若辨年紀也不過十七,但誰都不會把她當作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來看待。而她身後站著的兩人,一個白眉白須,厚厚的嘴唇一直緊抿,向下壓著,一看就是個嚴肅且不好相與的老頭,另一個從前性子倨傲,走起路來都抬著下巴,最近卻不知道怎麽回事,變得沉默卻更加不好分辨情緒起來。


    與他們的沉默截然不同。


    阮妤穿著一身鵝黃色繡百花穿蝶長褙子,因為還未出嫁,頭發並未全部梳起,但也打扮得幹練清爽,底下一條蔥綠色的牡丹裙隨著走動泛起無邊漣漪,在這滿室幾乎都是男人的地方猶如一道春日裏最明媚的光,照得整間屋子都變得亮堂起來。被這麽多人看著,她也麵不改色,甚至還能揚起一抹笑盈盈的弧度,頗為有禮地朝眾人點了點頭,笑道:“抱歉,我來晚了。”


    酒樓的座位都是提前就安排好了的。


    最前頭的自然是這幾年每次都拿第一的珍饈齋,坐在那的便是寧家二爺寧裕,他旁邊的位置還空著,正是阮妤要坐的地方,而阮妤旁邊便是杜南絮。


    與滿室其餘人或打量或探究或欽羨驚豔的目光不同,杜南絮的目光仍是平和溫柔的。


    她麵向阮妤,和她對視時便抿唇一笑。


    阮妤和杜南絮雖然隻有過一麵之緣,但對她的觀感卻十分不錯,這會自是也毫不遮掩地朝人揚唇一笑,走過去和人打招呼,“杜老板。”


    “阮老板。”杜南絮也起身朝人一禮,而後指著身邊位置,同她溫聲說,“阮老板坐吧,再過會就要開始了。”


    阮妤笑著頜首,要入座的時候看向另一邊仿佛還在假寐的中年男人,笑著和人打招呼,“寧叔叔好。”從前阮、寧兩家經常來往,阮妤對這位寧二爺自然也熟。


    這位寧二爺在她印象中一向是個溫和有禮的男人,十分包容晚輩。


    不過說來也奇怪,阮妤一向不喜歡這位寧二爺,即使是在這些事之前,或許是因為這位寧二爺表現得太滴水不漏,反倒讓人覺得不舒服吧。


    寧裕聽到這道聲音才不緊不慢地睜開眼,待看到阮妤,便如平時一樣,溫和含笑地和人打招呼,“是阿妤來了啊。”又隱含關切地問,“阿妤如今可好?”


    阮妤笑道:“自然很好,若不然今日我也不會和寧叔叔坐在一道。”


    她說的時候一派天真無邪,像極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卻讓寧裕喉間莫名一哽,在商場上如魚得水的男人第一次被人弄得啞口無言,偏偏身旁少女還一副沒察覺的模樣,笑盈盈地撫裙入座了,還問他,“寧叔叔覺得我說得對嗎?”


    他身後的兩人沒寧裕那麽好脾氣,怒視阮妤,一副要發作的模樣。


    阮妤卻一點都不怕,側對著寧裕等著他的回答,寧裕看她一眼,最後還是撫著胡須笑道:“不錯。”


    話音剛落,便有人過來請他們了。


    仍是珍饈齋的一行人先出去,那些人出去的時候,除了寧裕之外,目光頗有些陰陽怪氣地看了阮妤一眼,直把張平看得神色更為陰冷起來,阮妤倒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剛要出去就聽到杜南絮小聲提醒,“我看他們眼神不對,你要小心。”


    她是第二次參加這個比賽,早在之前就見證過這些平靜風雲下的刀光劍影。


    阮妤聽到這話,心裏驀地一軟,這是杜南絮第二次提醒她了……她笑著抿起唇,那雙杏眼也慢慢彎了起來,看著杜南絮柔聲說,“等比賽結束後,不知可否有機會請杜姐姐喝杯酒?”


    不是杜老板,也不是李夫人,而是杜姐姐。


    杜南絮聽得一怔,但很快,她也揚起一雙笑眼,頜首,“當然。”


    兩人一道往外走。


    至外頭的時候,被各自領到自己所在的地方,阮妤今日沒有下廚的意思,便交待了張平和屠榮幾句,然後便跟杜南絮去了休憩區,她們身前是裁判席,身後是觀賞席……她遠遠和自己爹娘還有祖母跟阮靖馳、霍如想等人打了個招呼,便跟杜南絮入座了。


    剛剛入座就瞧見裁判席上有個人不大高興地朝她這邊看了一眼。


    抬頭一看,卻是坐在正中間的阮東山。


    對於自己這位所謂的父親,阮妤一向是不大喜歡的,即使在還沒有替換女兒這件事前,阮東山對她的疼愛也微乎其微,對他而言,她隻是一件用來給他增添臉麵的東西,如果她能一直那麽優秀,或是如約嫁到忠義王府,他可能還會多疼她一些。可誰讓她不僅沒給他增臉,還讓他失望了呢?


    因此這一世醒來之後,她連去和人說一聲的興致都沒有。


    這會被人這樣盯著,又見他身邊幾人也不時朝她這邊看來,一副絮絮叨叨的模樣,而阮東山的臉色明顯變得更加難看了……阮妤就算猜也能猜到他們在說什麽。


    左右不過是覺得她連招呼都不打,讓他丟臉罷了。


    阮妤無所謂地看他一眼,然後又事不關己地收回目光,她倒是不擔心阮東山會給她小鞋穿,祖母還在身後坐著呢,阮東山敢這麽做,就等著回家被祖母訓斥吧。


    在休憩區坐著的一堆人,除了原本就是來走走場子沒抱什麽期待的那些人之外,最自在的居然是阮妤。


    她喝茶吃瓜子,倒不像是在比賽,而是在等著看戲。


    眾人十分驚訝地看著她,就連寧裕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但想到即將到來的場麵又不由扯了下唇,現在這麽自在悠閑,回頭就有她丟臉的時候了。


    鑼鼓敲響。


    寧裕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抬手理了下衣擺,目視前方。


    比賽開始,場上所有的喧嘩聲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隻剩洗菜切菜炒菜的聲音,因為每家酒樓麵前都有東西遮擋,眾人根本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麽,隻能瞧見漫天的煙火氣以及各色香味撲鼻而來。


    ……


    等到鑼鼓再次響起,不管有沒有完成菜肴的大廚們都得停下手中的動作,由人上前去取菜肴再端到裁判席供人評判。按照順序,第一個被端到裁判席的還是珍饈齋的菜。


    作為蟬聯幾屆的第一名,眾人對珍饈齋自然抱有很大的期待值,見侍女端著托盤出來,觀眾席上甚至已有不少人站起來翹首以盼。


    珍饈齋做的兩道菜,一道是百鳥朝鳳,一道是桂花魚翅。


    這兩道菜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這道桂花魚翅,遠遠就傳來一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氣……寧裕聽著毫不意外的滿堂誇讚,心中更是自滿萬分,偏他一向會偽裝,即使如今還裝得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餘光卻往身旁看去。


    他想看看阮妤現在是副什麽表情。


    應該很震驚吧?


    嗯,震驚之外應該還會很生氣……說句實話,最開始阮妤接管金香樓的時候,寧裕並沒有把她放在眼裏,畢竟一個女娃娃,能做出什麽成績?


    可就是他的不在意,愣是讓阮妤把一座即將倒閉的金香樓弄得死灰複燃,還開辦得越來越有聲有色。


    如果再放任下去,江陵府很快就沒有他們珍饈齋說話的地了!


    這次比賽,與其說他貪戀阮妤的菜肴,倒不如說是他想讓阮妤丟臉,一樣的菜色,先入為主,旁人自然隻會記得珍饈齋,而對第二的金香樓唾棄萬分……他就是這樣想的。


    可與寧裕想象的不同,她身旁的少女沒有一絲震驚意外,她仍是那樣的悠閑,支頤著下巴看著不遠處,甚至還在他轉頭看她的時候朝他偏頭一笑,“寧叔叔怎麽了?”


    笑容明媚萬分,沒有一絲異樣。


    不對……


    這不對……


    她怎麽會這麽平靜?!


    她不是應該震驚,應該不敢置信,應該起身說不對嗎?!


    為什麽她……會是這個反應?


    寧裕此人心機非常,短短一刹那就知道自己中計了,可還不等他想出會有什麽結果,裁判席上突然傳來碗盞碎裂的聲音,以及一陣驚呼聲,“阮大人,您怎麽了!”


    第125章


    前頭裁判席的這聲驚呼讓寧裕僵硬著脖子回過頭, 他看見阮東山躺在地上,臉色慘白,手不住扶著肚子還口吐白沫。


    而園子裏,先前所有對他還有珍饈齋的稱讚也全都被驚呼所取代, 場上一陣紛亂, 圍觀的圍觀,退後的退後, 最後還是酈園老板夏言先反應過來, 他短暫地驚慌後便立刻喊人去請大夫, 又請人來問寧裕這是怎麽回事……說是請, 但兩個佩刀的官差眼見自己頂頭上司出事,生怕之後受人責怪, 自然不會給寧裕好臉色看,陰沉著一張臉,在寧裕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便上前把他拿下。


    直到走出幾步外,寧裕才反應過來。


    他拚命掙紮, 可他那點力氣怎麽抗爭得過練家子的官差?


    他隻能梗著脖子轉過頭, 朝著阮妤的方向,怒目而視,大聲喊道:“是你!是你要害我!”他說話時, 神色陰沉, 額頭青筋不住跳動, 臉上也再無往日的溫和,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頭瘋魔的野獸, 恨不得掙脫身邊兩人朝阮妤撲上去咬一口才好。


    場上眾人又因為寧裕的這一聲嘶喊把目光都轉向阮妤。


    酒樓比賽私下搞事是常有的事,從前就屢見不鮮,不是買通對方酒樓的廚子讓他故意弄錯, 就是提前知曉對方做什麽菜故意做成一樣的……而這次比賽,最有可能獲勝的除蟬聯幾屆第一的珍饈齋,便是如今風頭正盛的金香樓。


    若說金香樓搞事,這……倒是也有可能。


    “放你娘的狗屁!”


    就在眾人各自沉吟的時候,一道少年音突兀地在場上響起。


    少年因為在變聲期的緣故,聲音沙啞並不好聽,尤其還裹挾著一肚子怒火,但卻擲地有聲,一下子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後他們就看見觀眾席上一道紅色的身影跟一股風似的衝到寧裕的麵前,直接抬腳把人踹倒。


    寧裕倒在地上,一臉怔忡和不敢置信。


    他在寧家養尊處優幾十年,尤其是他大哥死後,他爹一下子就老,寧宥那小子又成扶不起的阿鬥,他儼然成寧家最有話語權的一個,別說被人這樣揍,就算跟他聲音響點都是沒有的事。


    如今居然被人當著這麽多人麵踹在地上——


    寧裕一向看重臉麵,此時心中怒火蓬生,抬頭時,卻看到陰冷著一張臉的阮靖馳……


    “阮公子?”寧裕微愣,見他拳腳又要過來,臉色一變,一麵往旁邊躲,一麵朝身邊兩個官差說道:“事情還未調查清楚,我還不是罪人,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快把他攔下!”


    官差怎麽可能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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