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有一瞬地猶豫。


    想著他們繼續在一起的話,會不會讓她受傷?還有先生他們,是不是也會被他的身份連累?


    可他終究還是舍不得。


    他這一生想要的東西不多,能得到的,他努力得到,不屬於他的,他不會去碰,唯獨阮妤,是他這十七年來,唯一貪戀的人,即使不屬於自己,他也小心翼翼捧著守著,不肯離開。


    他想和她在一起,拚盡全力守護她,而不是以“為她好”的名義,和她分開。


    何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跑到哪裏去?即使真的跑了,一介布衣的他又如何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我不會和你分開。”


    他緊緊攬住她,“即便你想,我也不會同意。”他的聲音難得帶了一些霸道,還笑著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別忘了,再過兩個月,我們就要成婚了。”


    阮妤看著他臉上的輕鬆,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鬆開手,重新埋進他的懷裏,任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後脖頸。


    “這事要和先生他們說一聲嗎?”實則,霍青行並不想提起這事,畢竟算不得什麽光彩的事,可他要娶阮妤,總要向她的家人坦誠。


    更何況先生師母待他如親子。


    阮妤沉默一會卻搖頭拒絕,“爹娘若知曉,隻會擔心,而且宮裏那位還不知道你已經知曉,若爹娘和哥哥露出端倪,反而對他們不好。”


    霍青行沉吟一會,點了點頭。


    兩人又在院中站了一會,霍青行低眉,“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夜裏風大,他怕阮妤回頭又染上風寒。


    “好。”


    阮妤任他牽著自己的手朝家那邊走,走到半路的時候,她忽然輕聲說道:“丹陽郡主被葬在東郊,你若想去,我們選個日子去看看她。”


    霍青行腳步一滯,半晌,他偏頭看她,輕輕應了一聲好。從前不知道誰是他的生母也就罷了,如今知曉,的確該去祭拜一番。


    隻是宮中那位,還是罷了,他沒有那樣的雄心壯誌,隻想走自己的路,與其與他做一對帝王家的父子,倒不如隻與他做一對君臣。


    ……


    等送完阮妤回來。


    霍青行正要回屋,餘光看到站在庭院中的蕭常。


    剛才回去路上,他已從阮妤口中知曉蕭常的身份,明明從前在軍營中威名赫赫,此時站在那邊竟有些可憐模樣。


    他在原地停留一會。


    見他一副躊躇不知道該不該上前的樣子,沉默一會,最終還是看著他低低歎了一聲,“過來吧。”霍青行開口,見他雙目簇地放亮,立刻小跑著過來,明明要比他長幾歲,此時卻像個孩子,他自顧自向屋中走去,等走進屋中,坐在椅子上,他倒了兩盞茶,握著其中一盞在手中轉了一會才開口詢問,“她怎麽死的?”


    第168章


    她是怎麽死的?


    這是霍青行在知曉自己的生母是丹陽郡主後, 最想知道的事,關於他們上一輩的恩怨還有那些糾葛,他不想過問,他隻想知道他的生母究竟因何離世。


    是天命還是人禍。


    不是沒有打聽過。


    在被莊相賞識的時候, 他也曾在私下打聽過莊家的情況, 那個時候,他以一個外人的身份, 打聽的是關於莊相夫人的事。可故人離世十餘年, 能打聽到的東西實在是少之又少, 隻知那位丹陽郡主曾有長安第一美人的稱號, 又有一個好身世,祖父和父親都是名聲赫赫的雲南王, 而她從小被先帝養在長安,與那些皇子公主一樣尊貴,還要比他們更加快活自由。


    就連嫁人也要比旁人好。


    先帝賜婚,嫁得又是當年的新科狀元, 婚後夫妻恩愛和睦, 可謂是一生順風順水,以至於連老天都看不過去,這才讓她紅顏薄命。


    ……


    霍青行在聽別人既豔羨又遺憾地說起這些事的時候, 想得卻是從小離家待在這座長安城, 父母親長皆不在自己身邊, 哪裏算得上是真正的快活?


    旁人豔羨的命運身份,於她而言或許更像是囚禁她的一座牢籠。


    可那會他也隻是在心中感慨一番, 並沒有別的念頭。


    此時他傍桌而坐,目光落在蕭常的身上,見他短暫地怔忡下神色慢慢變得沉默起來, 他卻收回目光閑看落在一旁的燈火上,看著它被風吹得忽暗忽明,他抬手取下燈罩,拿起一旁的銀剪,剪掉最上頭那一截燈芯。


    “啪”地一聲輕響。


    燭火輕輕跳動一下,昏暗的室內變得亮堂起來。


    霍青行坐在這,甚至能看到窗外也依稀變得清晰的庭院,杏花茂盛,桃花點點,依舊是最好的春日。


    而屋中,蕭常壓抑的嗓音也終於響起,“衛聽音打聽到您是李紹的血脈,便找上門,那個時候郡主已經有九個多月的身子,被她一推,雖然有幸保住了您的命,自己卻沒能熬過來。”


    他是真的怨恨李紹,全不管他是不是天子,大膽地直呼他的名字。


    霍青行卻聽得微微蹙眉,偏頭看他,“衛聽音?”


    蕭常知他不曉得長安人事,忙替他解惑,“便是李紹的那位原配夫人,從前那個衛國公家的大小姐。”對於這位蠢婦,他同樣厭惡至極,此時說起話來也是咬著牙,陰惻惻道:“她仗著自己是先帝賜婚,又覺得郡主那會沒了老王爺和王爺,好欺負了,便特地在相爺他們離京時鬧到府上。”


    霍青行輕輕抿唇,長眉也微微皺了起來,“所以死是意外?”


    蕭常雖不願卻也隻能承認,點了點頭,當年相爺王爺李紹三方查了一個月,都沒找出什麽不對的地方……隻是見對麵青年長眉依舊不曾放鬆,不由問道:“主子是覺得哪裏不對嗎?”


    霍青行沒說話。


    官府查案也要詢人證物證,更何況這事過去十七年,豈是他空口白話就能斷的?他沉吟一會,隻問,“衛氏是怎麽知道這事的?”


    當年莊相和宮裏那位不僅身份貴重還是同盟,不論私下鬥爭如何,這樣的事……不管是為了他們自己,還是為了他的生母,都不可能傳出去。


    “這事當年都有誰知曉?”他問蕭常。


    蕭常一怔後訥訥答道:“應該隻有相爺和李紹,還有郡主的貼身侍女從薑以及阮老夫人知曉此事。”


    “忠義王呢?”


    “王爺是後來才知道此事的。”


    這幾個人裏,其餘幾位都不可能,唯一一個不認識的,霍青行長指輕敲桌麵,問他,“那位從薑如今在何處?”


    蕭常知他是懷疑,忙道:“從薑姑姑從小陪在郡主身邊,絕不可能背叛郡主。”又說,“當年她怕郡主一個人孤單,等郡主下葬,她也跟著一起去了。”


    “是位忠仆。”霍青行默了默,又過了一會才說,“既然這些人都不可能,那麽當年衛氏究竟是怎麽知道此事的?”


    “可有人詢問過衛氏?”


    “有,當年衛氏說自己收到一封信,氣急之下就找過來了。”


    “信?”


    霍青行蹙眉,“可查出是誰送的?”


    蕭常搖頭,“後來相爺和王爺都去找過,根本就沒有衛氏所說的那封信。”說著又緊緊捏住拳頭,恨道:“保不準就是她故意捏造的!”


    “便是捏造,她也得有個知曉的源頭。”霍青行淡淡一句後便沒再說話,繼續看著那點微弱的燭火,他的眉眼陷於陰影中,顯得五官輪廓越發深邃。


    此時夜已深,隔壁的歡鬧都開始消停了,隻有鳥兒在外嘰嘰叫著。


    蕭常看著對麵沉默不語的青年,心髒突然砰砰跳動起來,起初是很有韻律的一下一下,到後來越來越快,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緊握,看著霍青行的目光也變得越來越狂熱,他忽然有個念頭,多年之前的秘密或許即將大白於天下,他的小主子一定能調查清楚,讓郡主的亡靈得到安寧。


    這讓他幾乎熱血澎湃,坐立不住。


    “主子,衛氏如今就在冷宮。”他突然起身,向霍青行抱拳,“您若想要知道什麽,屬下這就去宮裏把她帶出來!”


    霍青行搖了搖頭,“不用。”


    “為何不用?您不是想調查郡主的事嗎?”蕭常皺眉,當他是擔心自己,又笑道:“宮裏戒備是森嚴了一些,但也不是連闖一闖的機會都沒有,我若事先安排好,知曉清楚禁軍換班的時間,完全可以一試。”


    “李紹待我生母如何?”霍青行突然問他。


    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蕭常的臉立刻就變了,他緊咬著唇,低著頭,不肯回答。


    霍青行便自顧自說道:“我不知道他們上一輩的恩怨,但想來那人待我生母終究是有幾分真情的,衛氏如今成了庶人,待在冷宮受盡折磨,可即使如此也沒能讓她吐出什麽,你便是把她帶出來又能有什麽用?”


    “何況這事風險太大,我不放心你去。”


    蕭常聞言,呆了下,原本的不滿被感動所充斥,等反應過來,他看向霍青行的眼睛也慢慢紅了起來,“主子……”


    “祖父既賜你蕭姓,便是拿你當家人看待。”


    這是霍青行讓他過來的第二個原因,“我原先不知也就罷了,如今既已知曉,還是希望你能回到你原本該在的地方。”


    堂堂一個將軍當他的侍衛,實在不值。


    蕭常卻變了臉,目光也變得倉惶起來,他往前走了幾步,跪在霍青行的跟前,手抓著他的衣擺,顫聲問,“主子,您不要我了?”


    “起來。”


    霍青行沒想到他會下跪,連忙去扶他。


    可蕭常卻怎麽也不肯起,霍青行沒辦法,隻能目光無奈地看他,“我並非不要你,隻是覺得你在我身邊實在大材小用,你喚我主子,可我生母養你多年,顯然是把你當家人看待,想必她也希望你能有個好前程。”


    “可我這一生,隻想陪在您的身邊,替郡主照看您。”蕭常緊握住霍青行的胳膊,依舊是仰頭的姿勢,“您不知道,我當初有多羨慕王爺,王爺可以教您讀書寫字,可以教您騎射,我卻隻能偷偷在遠處看著你們。”


    這是阮妤不知道的事,霍青行自然更加不知,他一怔,沉吟一會,忽然問,“你就是當年那個幫我的小孩?”


    蕭常麵上一喜,“主子還記得?”


    霍青行點點頭,他幼時跟著徐長咎習武,有時回家晚了便會碰上鎮上一些年歲稍大的孩子,小孩都喜歡成群結隊,唯獨他是一個例外,而例外從來不存於世間,所以那時候他們總喜歡欺負他。


    那會他剛開始練習紮馬步,根本打不過他們。


    正在他思考怎麽脫困的時候,突然有個比他大幾歲的小孩出現,他替他打跑他們,還關切地問他有沒有事……可也隻是出現了這麽一次,後來他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了。


    “那次之後,王爺怕我出現在你身邊被有心人發現不好,所以之後就不肯再帶我去了。”


    “不過等我長大後還去找過您幾回。”他說起這些的時候,雙目明亮,竟有些孩子氣。但很快,他又變得嚴肅起來,看著霍青行說,“主子,讓我留在您的身邊,讓我代替郡主守護您。”


    霍青行沉默看他,見他目光堅定,終是歎了氣,“罷了。”


    “你想留就留吧。”他再次抬手,用了一些力,這次蕭常沒有堅持,高高興興站了起來。


    夜已深。


    霍青行讓他回去歇息。


    蕭常應是之後,又說起一事,“對了主子,當初老王爺還給郡主留下了一批人,他們和我差不多,前陣子他們找上我了,估計您的身份瞞不住他們……”如果主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自然是想繼續瞞著,如今既然知道了,便想問問他的打算。“您要留下他們嗎?”


    霍青行聞言,沉默一瞬,須臾才開口,“你去問問他們,他們若願意便留下,若不願,也不必強求。”


    如果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他自然不想動用這些人。


    可如今且不知日後是何情形,身邊有人總比無人好,即使不為自己,他也要替阿妤他們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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