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過月岡老師的授課情況之後,鼓就成了花子的新玩具了。不,不是普普通通的玩具,說它是神用以呼喚花子靈魂的鈴更合適。


    從聾啞學校回家的路上,花子母親就順便去了百貨店,買了各種各樣能出聲的玩具。


    出生不久的嬰兒的玩具,大多是出聲音的,花子母親連這種玩具也買了。也買了笛子。因為,月岡老師指教說,讓啞孩子吹笛子,有擴大呼吸的效果,所以買了它。


    但是,花子最喜歡的還是鼓。


    除了玩具鼓,廟會節日敲的那種大鼓,她母親也給她買到了。


    花子能騎在那鼓上敲打。


    她想抱起那麵大鼓時,手卻摟不過來。


    月岡老師教室裏的雖然是大號的,但是花子的也是廟會節日孩子們打的那種大鼓。


    花子白天晚上總打鼓。


    鄰居喊:“吵死人啦!”,或者說些忿忿不平的話,但她根本聽不見也就滿不在乎。


    “實在吵人,請多多包涵啦。”


    她母親盡管向鄰居道歉不已,但是花子的鼓聲卻依然不斷。她母親的願望是讓她隨心所欲地打個夠。


    花子覺得聲音這麽有趣,是她有生以來頭一回的事,可想而知對於一個聾孩子來說,它是具有重大意義的。


    花子母親自己問自己:


    “花子也聽見了鼓聲?”


    然後她回答:


    “確實能聽見,真的能聽見!”


    被花子的鼓聲吸引,鄰近的孩子們也趕來了,有的抓住門框,有的往裏窺視。


    她母親以為和花子一起玩的朋友來了是好事,就把孩子們都招呼進來。


    可是外來的孩子一走近她的大鼓,她就發出猴子叫一般的喊聲,揮舞兩隻鼓捶,亂掄亂打。因為眼睛看不見,有時竟然打到對方的頭和臉上,非常危險。


    花子好像是以為別人摸一摸她的東西,就會把那東西拿走。


    許許多多的孩子們和她一起和和睦睦地一起玩,就花子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吧?


    心眼兒壞的孩子異口同聲地起哄:


    “你這個瞎子!你這個聾子!”


    花子母親拉開二樓的拉窗,那些孩子一哄而散,紛紛逃去。


    花子母親望著逃去的孩子們的背影,下意識地看看天空。


    傍晚,月亮已經出來了,還有幾顆淡淡的星星。她自言自語地念叨:


    “花子到什麽時候才能知道天空上有月亮和星星呢?”


    從上野公園那邊傳來樹木嫩葉的清香。


    花子的鼓聲響起。


    “知道啦!”


    花子母親答應了一聲就跑下樓來。


    方才的鼓聲是花子呼喚母親的信號。


    花子母親已經分得出花子的鼓聲是什麽意思了。


    花子高興時,悲傷時,有喜事時,憤怒時,鼓聲是不同的,她母親現在已經區分出來了。


    不會說話的花子用大鼓說話。既聾又啞的孩子自然用鼓聲表明她的心思。就她母親來說當然是高興的。


    “媽媽!”


    花子心裏這樣呼喚母親時,一敲鼓她母親立刻就來,所以,花子想呼喚母親時就敲鼓。


    餓了時她也敲鼓。


    睡覺時她抱著鼓到二樓來睡覺,到了早晨,咚咚幾聲鼓響就把母親催起來。


    “啊,把我嚇一跳!”


    她母親突然站起來,大聲說:


    “在枕頭旁敲鼓,簡直受不了。好像落雷呢!”


    花子本想到此為止,她母親一說反倒繼續敲個沒完了。


    “好啦,別敲啦,今天是星期天,左鄰右舍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天,多想從從容容地歇一歇呀。”


    母親抱起花子,想抱她到樓下去洗臉。八角金盞花的葉子映著朝陽,閃閃發光。


    “好天氣呀!”


    水龍頭流出的水透明而清涼。


    已是初夏早晨的氣氛了。


    這天下午,月岡老師那美好的聲音響在門前時,花子母親趕緊跑了出去。高興地說:


    “您好!從大清早就覺得準有什麽好事,真是喜臨門哪!”月岡老師今天是到她的學生們的家進行家訪,順路來看望她們母女。


    她和在學校見的月岡老師是一致的,毫無脂粉氣,合身的西服,清清爽爽。從氣質上看,更想稱她一聲“小姐”。


    “啊,這是花子敲鼓?敲得真好,不光敲得好而且也響。”


    月岡老師立刻咚地一聲敲了一下,她說:


    “噢,聲音不錯!”


    花子母親想,比起鼓聲,這位老師的聲音不知道好聽多少倍。


    花子母親覺得,隻要聽一聽月岡老師的說話聲,就覺得心裏痛快、高興、爽朗,就覺得此人和藹可親,善良可靠。


    但是花子卻勃然大怒,呲著牙猛然奔了過來。


    “啊,好疼,好疼,好疼!”


    老師像個小女孩一樣喊疼。


    花子母親非常狼狽。忙說:


    “花子,花子,是老師啊,是給你敲鼓的老師呀!”


    “沒關係。是我突然敲了花子的鼓……”


    她想把鼓捶遞到花子手上,這伸出的手又被花子抓撓了一通。


    手背上留下了指甲痕,有的滲出血來。


    花子抱起大鼓自己上樓去了。


    “啊,她討厭我啦!”


    月岡老師像個女學生一樣笑著說,她用嘴吸了吸手背上的血。


    她站起來看著二樓喊:


    “花子,花子!”


    她呼喚花子,然後敲了一下樓梯。


    花子母親向月岡道歉,月岡隻是親切地搖搖頭說:


    “學校裏也有很難親近的孩子呀!”


    月岡老師的某些作法和談吐,仍然屬於年輕姑娘的一套,所以花子母親也就常常想,自己如果有這麽一個妹妹或者女兒那該多好。


    “老師您到誰家家訪,孩子們都非常高興吧。”


    “對。我也喜歡到孩子們家去看看。剛才我到一個男孩子家,一進門就聽到哇哇的哭聲。我馬上停步,因為房子窄小,從外麵往裏一眼便看個透。哭泣的原來不是我教的那個孩子,而是那孩子的哥哥,一問為什麽哭,說是老師留的算術題做不出來。他上小學四年級了,除法應用題卻不懂,發怵得很。我立刻又當上了哥哥的家庭教師,教他算術,我教的那孩子十分高興,滿麵笑容地看著我。可是他有些急躁,時間讓哥哥的算術給占了,沒法照顧這位弟弟,他等得不耐煩,又是拍手掌,又是蹦蹦跳跳,想引起我的注意,這純粹是可愛的示威運動。最後隻好在屋子的一角翻跟鬥給我瞧。”


    花子母親微笑著聽她敘說。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這裏有孩子他媽寫的日記……”


    月岡老師說到這裏,站起來去了門廳,拿來一個包袱。


    “說是一下雨就去迎接父親。您不妨讀一讀……”


    看到老師掀到的那一頁,那上麵寫著:


    “x月x日從大清早開始就有可能隨時下雨。做廣播體操之後就給一張紙畫上色,然後就讓他幹自己想幹的事。哥哥也和他一起畫畫,兩人趴著畫,畫的是一條大路,路上跑著汽車、電車。


    傍晚終於下了很大的雨,他們急急忙忙跑進家來,對我說:


    ‘雨,爸爸,一個人,一個人!’


    他邊說邊用手巾包上頭臉。我以為這是個愛幹趣事的孩子,過了一會兒他就穿好長統靴子,撐起傘,頂著雨走了。


    他是去電車站迎接父親的。


    因為他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我真的吃了一驚。我以什麽也說不出來的心情望著清二的背影。


    沒多大工夫,父親就回來了。路肯定是走岔了。


    我去電車站迎清二,因為是傍晚,去迎接回家的人極多。清二就夾雜在這幫人群裏,等候父親。我目睹此景此情,一時激動不已。


    我一告訴他父親已經到家,大概他想到自己大老遠地跑來,結果卻撲了個空,所以大發脾氣。我說背他回家,他伏在我的背上高興極了。


    空跑一趟還不算,又讓雨淋了個精濕。不過,雨是從傍晚開始下的,但是清二卻要冒雨去迎接父親,我看看清二,十分高興,根本沒想過被雨淋濕這回事。”


    花子母親讀著這份日記,不由得想起花子父親——逝世的車站站長,心裏很難過。


    花子到哪裏去迎接父親才好呢……


    清二母親的字旁,有月岡老師用紅筆寫下的感想。那紅筆寫的是:


    “多麽可愛的清二,心地多麽善良多麽美好的母親啊!我讀來心潮澎湃,激動不已。我真想隨便走出去到處宣傳,對大家大聲說:很好的母親,很好的孩子!請很好地培養清二的摯愛之情吧,讓他把對父親和母親的愛,擴大到對朋友,對廣闊的世間之人吧!”


    清二母親那一天的日記還沒有完,她繼續寫道:


    晚飯以後,他就嘴裏念叨


    ‘學校,電影!’


    同時扯我的袖子。


    這是因為,不知道是誰告訴他,小學校裏今晚放電影。


    ‘哥哥不在,所以不能去。’


    我這麽說,他就說自己一個人去。因為離得很近,就放他一個人去了,他非常高興。


    不過,還是放心不下,便跟在他的後麵,看他的情況如何,隻見他坐在了最前排。


    我看到這種情況,自然也就沒什麽可說的了。我以前總是想,這樣的孩子放在人群之中會怎樣。他哥哥長到八歲還不能到人群裏去。同他哥相比,清二是夠大膽的了,我為之吃驚不已。


    我先回來了,我回來之後過了大約一個半鍾頭,他嘴裏念叨:


    ‘電影,一個人。’


    笑眯眯地回到家來。


    我想,他如果能說會道,一定會揚揚得意給我們講一講他看到了什麽。想到這裏,我覺得他實在可憐。


    但願他能早日說出話來。


    花子母親拿著那日記本低頭無言。


    月岡老師看到她愁容滿麵,仿佛故意把這種憂傷情緒掩蓋過去似地笑著說:


    “我因此也就擔任起有殘疾孩子家庭的谘詢人的角色了。不過年紀太輕,一定會遇到困難。”


    她停頓了一下又說:


    “我願意趕快老成起來。我想,像您這般年紀,工作就容易做了。”


    “哎呀!”


    “清二下邊還有吃奶的孩子,已經是1年零6個月了,還沒有斷奶。我告訴她:要趕快斷奶,而且把從《婦女雜誌》上讀到的給孩子喝蘋果汁的知識教給她。結果呢,說是拉肚子,沒法斷奶。一問才知道,她把一個蘋果的果汁全給孩子喝了。”


    兩人正在為此發笑的時候,達男道了一聲寒暄就生氣勃勃地進來了。他說:


    “和我姐姐一起來的!”


    “啊,是達男哪,你姐姐也……她來得真巧呢!”


    花子母親簡直是跑著去了門廳迎候。她說:


    “您好,一大清早就覺得今天準有什麽好事臨門哪。”


    “大娘這麽精神可真好。有什麽高興的事嗎?”


    達男看著花子母親這麽說。


    “那,當然,確實讓人高興,猜猜看?”


    達男往裏麵掃視了一遍。


    “達男,那可不禮貌,有客人哪!”


    明子這樣糾正他。這時他注意到這裏有女人穿的皮鞋。他指著女鞋說:


    “是它的主人!”


    花子母親微笑著點頭。


    “誰?”


    明子看了看那鞋悄聲地說:


    “月岡老師?大娘,月岡老師來了吧?”


    “啊,你是怎麽知道的?還是明子的第六感強……”


    “明子!”


    月岡呼喚了一聲便過來了。


    “啊,少見啦。你這和服我可頭一回看到。”


    月岡那清澈脆快而略高的聲音,仍然和學生時代一樣,很有魄力和動人。


    明子突然想起上女子中學一年級的時代……


    “我看見鞋子立刻就明白了。”


    “從鞋子上就知道是我?”


    月岡老師似乎有些吃驚。


    “對。我記得清楚,我記得前些日子開同窗會時你穿著它。”


    “真不好意思。這雙破鞋呀,我和學生們一起又跑又跳的鞋呀。最大的優點是結實。讓你這細心人一看就記住了,簡直沒話可說。”


    月岡的眼眉微皺,往日的親切情懷和溫馨時光,一起湧上心頭。


    那難忘的少女時代的友誼,甚至彼此眼睫毛的長度,臉上黑痣的數目,無不一清二楚。


    那時是對對方所帶的東西,身上穿著的東西,懷著滿腔的喜愛之情,一件件地撫摸過一般的日月……


    那彼此懷念之情,用方才明子隻見過一次月岡穿過的那雙鞋就記住了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了。


    還有,月岡老師對於明子看過那雙不大像樣子的鞋而且直到現在仍然記得也並沒有不好意思。


    那不是高高的鞋跟,柔軟細膩的皮革,合乎小姐們時尚的那種鞋,而是為了和殘疾兒童們在一起便於活動的鞋,月岡以為明子理解這一點。


    月岡對於她的鞋如何並沒介意,可是對於頭一次看到的明子這身和服卻是十分注意,看得津津有味。


    “非常合身哪,明子!真漂亮!就這樣也挺好,不過既然穿這麽漂亮的和服,稍微化妝一下那就更好了……薄薄地抹一些胭脂也好嘛。”


    “我可不願意,姐姐。”


    明子漫不經心叫了聲“姐姐”,臉不由得紅了。


    “嗯,我呀,根本不能化妝,因為淨往操場上跑,臉上曬得黑黑的。臉部的皮膚也厚了。可是還算個姑娘吧,所以也就未免覺得淒淒涼涼。因此呢,看到漂亮姑娘,總想勸說她們化妝,你說可笑吧?”


    “姐姐不化妝就很漂亮呢。”


    “照你那麽說,你也是不化妝就更好看的啦?”


    “反正我……”


    明子孩子氣十足地搖著頭,月岡看到她那搖來搖去的頭發便說:


    “還梳劉海頭哪,不留長發?穿和服了,我以為是準備畢業呢。”


    “離畢業遠著呢,明年春天哪。”


    “可也是。”


    說到這裏,月岡也笑了。


    “不過說話就到。畢業的年份來得特別快。”


    達男好像有些不耐煩似地望著她倆。他站在門廳那裏,也許他在想:你們打算聊多久才算完呢。


    “大娘,花子呢?”


    達男說著話便一個人先進去了。


    花子母親本想等月岡老師和明子的談話告一段落,可是等得令人焦急,便催促明子:


    “好,請吧,明子姑娘,請到屋子再……”


    “哎呀!”


    月風似乎發覺,便說:


    “不成體統的站著閑聊!大娘,請原諒啊。見了明子的麵,我就成了女學生啦!”


    “難怪嘛,月岡老師到我們家來,明子姑娘是沒有想到的吧?”


    花子母親這麽說。


    “家庭訪問哪。這是當教師的……”


    月岡擺起老師的架子說:


    “啊,多麽招人喜歡的草履呀。”


    “讓皮鞋暫時歇歇。”


    “對!”


    月岡稍一屈膝,就把明子剛脫下的一隻紅草履拿起來。


    明子吃了一驚,邊自己伸手去接邊說:


    “啊,姐姐,你別……”


    “真可愛,我羨慕著哪。”


    月岡手裏的草履仍沒有放下。


    雖說那草履還是新的,但是,穿在腳上,踩在地上,可以說是始終位卑的草履,但是被月岡老師拿在手上,它那紅色仿佛立刻鮮亮,顯得生機勃勃!看起來那是少女的象征,的確是不可思議的。


    我想,做這草履的人,為了使姑娘喜歡它,為了使姑娘穿起來顯得美,一定是挖空心思想盡辦法吧?做草履的人也罷,草履本身也罷,也許都以為穿在明子這樣高貴姑娘的腳上為榮吧。


    明子想,雖是平凡的草履,但必須重視它。


    明子還想,如果和月岡在一起,就會自然而然地明白許許多多事物的好處,以及它們的美好,那該多好啊。


    即使明子對花子母親道過寒暄,行過了禮,坐在褥墊上了,月岡老師依然眨著兩眼看著她,似乎深有所感地說:


    “明子真的長大了。”


    “淨讓人心煩。又來這一套……”


    “三四年之久沒見麵了嘛,當然的啦。一穿和服也許就顯出大人氣啦?我看不是這麽回事。也許穿上和服反而顯得年輕吧?”


    “夠煩的了,已經……”


    明子的臉紅了。她說:


    “你是專為開玩笑來的。”


    “你用長袖把臉擋起來讓我看看。”


    “不知道!”


    明子站起,逃進相鄰的房間去了。


    從她的背影看到,那是用半幅材料做的腰帶,打的結垂在腰際,非常好看。雙肩留出富餘尺寸,以便將來放出袖長的肩膀,有些翹起。紫地的平紋棉綢印著白色大芙蓉花。清麗的和服,加上剪裁得長長的大袖,顯得高雅。而且由於明子長相俊俏,所以不論穿什麽都特別好看,顯得特別清純無瑕。


    已經是脫掉外套穿夾衣的季節了,過不了幾天就是初夏,少女最美好的季節。


    不僅月岡老師,花子母親也想摸一摸明子垂在腰際的結。


    “整幅材料的腰帶已經開始告別了,明子也不能例外。”1


    1用整幅材料做的帶子,是少男少女係的。明子現在的腰帶是半幅材料的,表明她已到成人年齡。


    月岡像耳語似地這麽說。那話裏也包含著自己的回憶。


    花子母親邊斟茶邊高興地說:


    “給花子以關照的各位,好像是下請柬全都請來了一般。”


    明子也點頭說:


    “還有一個人,-子如果來了那就齊了。大娘,用電話叫一下-子好不?她一定高高興興地來呢。”


    明子是很有自信的。就像她以一個小女學生敬慕月岡一樣,小小的-子此刻非常喜歡明子。但是,讓月岡看到對她崇敬的-子,還覺得難為情呢。


    “達男哪兒去啦?”


    明子問了一聲。


    “在二樓,好像忙著照看花子呢。”


    “無論從哪方麵說,達男最喜歡的是花子。”


    明子和花子母親不約而同地仰頭看看二樓,然後招呼達男。


    “達男,你下來給-子打個電話!”


    “-子?啊,是那個孩子呀。我可不願意給她掛電話,因為和她在電話裏總是吵。”


    他邊說邊拉著花子的手從二樓下來。


    花子母親感慨萬分地說:


    “老實說,為什麽像花子這樣的孩子總是受到大家親切的關懷呢?”


    看來她一時之間非常激動。她緊接著說:


    “真的,為什麽呢?”


    “根本就不存在為什麽嘛。”


    達男爽朗地這麽說。


    受達男這句話的引發,花子母親眼裏噙著淚水笑了。她說:


    “可是,我卻常常自問這是為什麽。這是人世間最好的呀。這孩子父親如果在世,不知道他該多麽高興呢。”


    月岡老師和明子都低頭無語。


    “話又說回來,如果她爸爸活著,現在一定還在那個山間小站工作,和大家也就無緣相會了。花子的教育自然也就不會有滿意的結果吧?這一定是她爸爸保信她,拉著我們認識了你們大家。”


    “對,那時候如果我不犯胃痙攣的老毛病,得不到站長的幫助,也就不會認識花子。”


    達男一番話把大家逗樂了。


    “照你這麽說,是你的胃病把大家拉在一起的啦。”


    連明子也開起玩笑了。


    “能起這種作用的胃病還是常犯著點兒好呀。”


    “好,一定。隻是那股疼勁兒由你這位姐姐承擔就行。”


    咚咚幾聲鼓響,誰也沒想到花子敲響了鼓。


    達男吃了一驚,他說:


    “啊,這鼓敲得真棒,花子!”


    他像個孩子一樣也敲起鼓來。


    花子索性把鼓捶交給了他。


    但她卻還抓著鼓邊。


    “花子,跳吧!”


    他說著話就抓過花子的手。可是他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麽,把她的手緊貼著鼓皮,然後敲鼓,邊敲邊問:


    “怎麽樣?害怕麽?鼓皮顫動吧?這就是鼓啊。是空氣在震動哪。花子的耳朵也和鼓皮一樣。不過你的耳朵鼓膜盡管震動,可是花子依舊聽不見。怪可憐的!”


    “真是很出色的老師!”


    月岡老師這麽說。


    “真的,真是個好老師。淨想好點子,不知不覺之間就教會了花子識數和記下字母。”


    花子母親做了簡短的介紹。


    “啊!”


    月岡吃了一驚,看著達男說:


    “到我們學校來當老師多好,可是,這種家庭的小少爺,讓他幹這種事,未免不現實吧。”


    “我能去呀!”


    達男說得很輕鬆。是笑談呢,還是認認真真說的?無從得知。


    花子母親對明子和達男談了他參觀月岡老師上課的情況,給花子買了大鼓。


    還談了月岡老師看了花子的學習情況,說是如有可能就送她進學校。而且,月岡老師的意見是把花子放在聾啞孩子裏,讓她接受那裏的教育試試看。


    “好,花子!這口可學校、學校、學校啦!”


    達男還沒有把話說完,就猛地把花子抱起,舉得老高老高,同時緊著轉圈子。


    這是一個以花子為中心,善良人們的一次親切溫馨的聚會。


    花子母親理所當然地想起花子父親。


    心頭自然而然地浮現了山間車站。


    那個山間小鎮,此刻該是雪融冰解,草芽飽脹,嫩葉初綻芽苞了。但是,高山之顛仍有殘雪,河裏擠滿了化凍之後的冰塊吧?


    沒有光亮,沒有聲音,仿佛凍結在黑暗的河底一般的花子的心,也像因為春天的到來而開始流動的水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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