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謐愣了下:“都睡。”


    湯培麗蹙緊眉頭,疑慮重重:“你倆是不是總吵架分房?”


    周謐沒有回答。


    事實上,昨天以前,他們從未有過真正的爭執。她喜怒無常的小性子,他照單全收,以擁抱,以親吻,以脈脈的眼神。


    周謐麻木地將衣服從櫃子裏取出,從衣架上剝離,機械地重複相同動作,又一股腦塞進行李箱,最後,她去收拾她積累如山的那些書。


    媽媽在身後一件件收拾疊放,惋惜又窩火:“還以為你要在這長住呢,我還往這寄東西,真是自己搬石頭……”


    周謐恍若未聞,停在了次臥的書桌前。


    上麵居中擺放著男人去香港出差給她帶回來的精致音樂盒。


    周謐盯著裏麵的匹諾曹看了很久,很久。


    一種無法言說,讓人喘不過氣的痛意慢慢將她淹沒了,擊毀了。她如同發條失靈的偶人一般呆滯地立在那裏,任由淚水從眼眶肆虐而出。


    原來她才是真正的謊話精。


    他在她心裏從未爛過,從來都美好如初,不可企及。


    一張秘密的巨額過期彩票,會讓她心花怒放,會給她無限幻想,但永遠兌換不了。


    嘶一聲,周謐扯緊拉杆箱的拉鏈,像闔上終於從高處跌落的寶箱,將所有美麗與破碎徹底封藏。


    第56章


    晚上十點多,張斂回到家。


    照常輸入“0-6-1-2-3-3”解鎖,張斂拉開門走了進去。


    他一個人的拖鞋被陳姨規整地擺放在地毯上。


    起身打開櫃門時,張斂的手在半空懸了一秒,才將自己的皮鞋放上鞋架。


    陳姨走過來問他要吃什麽,張斂搖了搖頭。


    陳姨欲言又止,想想還是得交代:“謐謐中午跟她父母一起過來……”


    張斂說:“我知道了。”


    陳姨沒有再說下去。


    往盥洗室走時,張斂順勢掃了眼整個客廳與廚房,格調都恢複如初,不再有一些跳色的點綴。


    同樣的還有洗手池的台麵,房間。


    淩晨近三點,張斂在半睡半醒間無意識地伸了下胳膊,撈空的一霎,他像從噩夢中抽離,完全清醒地睜開了雙眼。


    他翻了個身,改換姿態,從側臥變為平躺。


    卻再難入眠。


    他拿高枕邊的手機,瞄了眼時間,然後下床,走出了房間。


    走廊像條黑黢的空隧道,他打開橘色的壁燈,讓它照亮了主臥到次臥的一小段範圍。


    次臥的門嚴密地關攏在那裏,他從回來後就沒進去過。


    手在黃古銅胡桃木的門把上握了一會,張斂才按壓下去。


    屋內空空。


    好像從未有人入住過。


    颶風過境,把花園裏的花朵全都卷走了。


    全然整潔、安靜、一絲不苟的空間,卻有種無形的狼藉,肉眼不可見。


    為數不多的痕跡被女孩全部留在了書桌上,那是他送她的所有禮物,每個都嶄亮如新,仿佛剛從包裝盒裏拆封取出。


    hw的墨藍色戒盒被擺放在匹諾曹音樂盒的旁邊,張斂打開看了眼,又關上,擱回原處。


    轉而握起音樂盒,找到背麵的發條,一圈又一圈地把它擰到最緊,擺放在桌邊。


    空寂的環境裏終於有了更多聲音,是叮叮碎響的音樂。


    張斂坐在床邊,注視著裏麵的擺飾重複著相同的動作,演奏完整首曲子,才關燈離開房間。


    —


    之後近十天,周謐都在協助leader執行k記端午小食的預熱活動,打電話發郵件整理紀要做簡報concall開會各種對接,忙到廢寢忘食,手機二十四小時不敢靜音,以防團隊或客戶突如其來的需求。


    忙碌的確是轉移傷痛的良藥。


    高強度的連軸轉讓她幾乎沒什麽閑暇黯然神傷,唯獨夜深人靜時,她才會不由自主地點進張斂的社交軟件。


    然而探知不到他任何消息和近況。


    他的朋友圈幾乎不更新,半年內寥寥幾條也都是行業相關,不帶任何私生活與個人情緒。


    他的頭像也沒有更換。


    每每看見,都是一次痛徹心扉的絞殺和複健。


    可周謐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像刻板行為一樣每晚重複光顧他根本毫無變化的朋友圈。


    她把針墊花的背景換回了之前粉色的“全靠一口仙氣撐著”。


    在公司的狀態也回到了初入奧星那會,基本和跟他碰不上麵。去倒水時,她會裝作若無其事地繞行或避遠。


    她好像真的與他再無幹係,隻隔著鴻溝般的層級。


    有天,她曾遠遠看到過張斂一次。


    他跟著cd路過客戶部片區,兩人在交談,大概是去創意那邊有事。


    那會周謐正眉飛色舞地跟對麵的陶子伊說話。


    男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闖入她五米開外的視野裏。天熱了,他換上了短袖,寬鬆休閑的針織款,顏色是淺到發白的、令人眼前一亮的淡藍,上麵有一些羅紋細節。他看起來清爽又斯文,像一片粼粼的海麵。


    幸好陶子伊的注意力也全跑去了他身上,她旋即收笑起伏過大的神態才不會被發現。


    周謐貼回座椅,有點失魂落魄地摳了會手指,才重新叩擊起鍵盤。


    —


    六月中旬,周謐請假回了趟學校,參加導師宴請的畢業散夥飯。


    荀逢知一見她,就露出一臉溫和的疚意,盡管不久前,她已經在電話裏心力交瘁地同她,同她父母各種感懷和抱歉。


    她關懷的眼神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周謐,你是不是瘦了呀?”


    周謐盯著她棕色的眼眸,笑了笑:“哪有,可能是衣服穿少了吧。”


    荀逢知不再多言。


    得意門生們觥籌交錯的畫麵被荀逢知錄成了十秒的小視頻,分享在自己的朋友圈。


    張斂把它反複看了很多遍。


    全桌人起身碰杯,齊聲嚎叫並相互祝賀“前程似錦繡——山頂再相見——”,周謐在裏麵一閃而過,臉上的笑容幹淨明媚,無憂無慮。


    第二天到公司後,他一早上都心神難定。


    這種後勁像是無知無覺地被偷走了身體的一部分,而他才反應過來。


    那一瞬間,他無比迫切地想見到周謐,想近距離見到她,有血有肉的她,想當麵看看她現在的樣子。


    一麵就可以。


    就能緩解這種突如其來,幾乎讓他束手無策的焦慮與空缺。


    找借口去了趟客戶部,周謐的座位是空著的,而她桌上的杯子已經換成了全白的另一款。


    張斂深深吸了口氣。


    回到辦公室後,他旁敲側擊地在微信裏問到k記項目目前的執行進度和細節,才知道她們最近幾天都要去線下的端午主題快閃店。


    張斂當即離開公司,回了趟家,從保險箱裏取出周謐送他的兩枚戒指,又駕車去了快閃店那條街。


    他從來沒在這條道上開出過這種碼速。


    黑色的保時捷沒有明目張膽地貯停在馬路對麵,而是選在一張標牌的後麵,能有一部分的遮掩。


    挨靠著椅背,張斂低頭點進周謐的微信,毫不猶豫地給她發消息:在哪,方便見一麵嗎?


    看了會節日元素濃鬱的店麵布置,對麵來了回複:什麽事?


    張斂組織了比較久的措辭:戒指還在我這邊,你來取還是我給你?


    那邊回得出乎意料快:不要了,你扔了吧。


    盡管早就料到會是類似答複,可還是有細密的痛感開始蠶食他的心髒,讓他覺得呼吸都有一點費勁。


    張斂把手機丟回中控台,偏過頭重新看窗。


    這一眼,便沒有再移開。


    不知何時,周謐已經走了出來,她穿著吊帶裙,色彩濃烈鮮豔,像是莫奈筆下的花朵。季節走在她身邊,兩個人各拿著一支甜筒。男人側過頭跟她說了些什麽,她忽的露出燦陽一樣的大笑,又匆忙掩住嘴,小而圓潤的肩膀微微聳動。


    兩人都立在濃蔭裏,麵孔鮮亮,是詩集裏才會描繪的畫麵。


    固然刺目,但同樣美好。


    張斂翻湧的思緒在一刻間平息下來。


    像書本終章的讀者,戲劇尾聲的觀眾,畫廊盡頭的看客,他不由地跟著她微微一笑。


    片刻,他收回目光,駛離原處。


    第57章


    包裏的手機再無動靜,周謐急著想進店裏再偷看一眼微信消息,吃甜筒的速度不自覺加快。


    消滅掉一整根時,季節手裏那支居然還有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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