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克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是我新收的仆人,我勸你最好不要對他產生任何興趣。”


    克羅賽爾毫不理會沙耶克的勸告,高階惡魔向來狂妄自大、唯我獨尊,惡魔大公之間也互不相讓,誰也沒把誰當回事。克羅賽爾粗大的觸手輕佻地伸向身披黑色鬥篷的男人,勾住他遮住臉的兜帽,想將其挑起來。


    男人微微側過臉,緊接著寒光一閃,他手中的長劍頃刻間抬起、落下,鋒利的劍刃帶著威逼的氣勢切向克羅賽爾那根毒蟒般的觸手。


    幾乎是在他出劍的瞬間,克羅賽爾就用絕佳的動態視力捕捉到了他身上肌肉的緊縮,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反應了過來。他伸出左手,用勾狀的利爪牢牢地鉗住了對方的劍刃,零星的火花在劍刃跟利爪之間迸發了出來,惡魔的皮膚甚至比鋼鐵更加堅硬,普通利器根本無法傷及一絲一毫。


    然而男人翻轉了下手腕,似乎往裏麵灌入了某種奇妙而聖潔的力量,冰冷的劍身快速地閃過淡金色的紋路,緊接著,被克羅賽爾限製住的劍刃便輕而易舉地割開了他的手掌,橫切下去,最後削掉了惡魔的半條細長小臂。


    “……因為他的脾氣非常糟糕。”


    沙耶克不緊不慢地補充道,很顯然,他說得太晚了。


    克羅賽爾捂住受傷的手臂後退一步,他嚐試修複傷口,但某種力量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自我再生,新生的肌肉組織不過瞬間就會灰飛煙滅。並且,這種力量順著他的傷口往他身體內部蔓延,使他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根骨頭都在無聲地崩潰瓦解。


    克羅賽爾暴怒:“這是什麽鬼東西?!”


    沙耶克輕咳了兩聲,他用難以言喻的、帶著厭惡的眼神看了一眼那個被他稱為“仆人”的男人,低聲說:“誰知道呢。”


    他們不知道,但伊芙卻十分清楚。


    這是光係的法術,代表著神之庇佑,是一種極為聖潔的力量。神官與聖騎士自從加入神殿那一刻開始,就會修習這種力量,光係的法術大多都是防禦性質的,用於治療或被動觸發的結界,能將這種力量運用得如此具有攻擊性,據伊芙所知就隻有那一個人。


    “好厲害哦!那是什麽那是什麽?伊芙你知道麽?你跟他一樣都是人類吧?好奇怪哦,明明同樣都是人類,為什麽他這麽強,你卻這麽弱呢?”阿斯莫德興奮地搖著尾巴,拚命地俯身、往下看,一臉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伊芙撐著臉,笑著說:“人類跟人類也是不一樣的嘛……有些人,隻有努力變強了才會有一點用處。”


    阿斯莫德“嗯嗯嗯”地連連點頭,但還是露出了聽不大懂的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身披黑色鬥篷的男人略有所感地抬起頭,循著伊芙的目光,朝她的方向看了過去。


    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了,對方又遮擋住了大半張臉,因此伊芙無法看清他的麵容跟臉上的表情,但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既冰冷,又灼熱,他就像一塊靜默佇立在水中的岩石,一條龐大又寂靜的冰川,默默地注視著隨著水流消失的落葉,凝望著從身旁徑直離開的輪船。


    “——你在看哪裏?”


    阿加雷斯發出聲音,強行打斷了男人長久的凝視。


    他身上那股罕見的、能對惡魔造成致命傷害的力量意料之中地引起了阿加雷斯的興趣,黑發黑眼的大惡魔用異常專注的眼神盯著他,猶如注視著不可多得的獵物。


    在對方發出聲音的一瞬間,男人就及時地收回了注意力,繃起小腿肌肉、往後一撤,但即便如此,阿加雷斯的速度比他更快、動作比他更加迅猛,尖銳的鐮刀仿佛洞窟怪物的利爪一般攻擊他的脖子,在毫厘的距離內割開了他脖子上的皮膚、劃破了兜帽的脆弱布料。


    “……”


    男人後知後覺地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從那裏滲出來的鮮血淌在了他的手指上。


    阿加雷斯沉默地觀察著他,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變得深幽、極具有壓迫力。


    “喂,人類,”阿加雷斯簡短而有力地命令道,“把你的劍抬起來。”


    毫無疑問,這名沙耶克的仆人成功地挑起了阿加雷斯戰鬥的欲望,這就意味著,阿加雷斯打算此時此時、就在這裏殺死他。


    “……哎呀,”瑪帕故作同情,幸災樂禍地輕聲道,“真可憐。”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身披黑色鬥篷的男人並沒有服從阿加雷斯的命令,甚至沒有一絲一毫與他戰鬥的興趣,他反而把劍收了回去,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地走到沙耶克的身邊,站在他的身後。


    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把沉默且包含壓迫力的視線移到了沙耶克的身上。


    見狀,沙耶克清秀的麵容微微地扭曲了一下,他咬著牙齒,光潔白皙的額角上蹦出一條細細的青筋。沙耶克暴躁地低聲嗬斥道:“不管你還是她……一個兩個真會給我找麻煩!”


    盡管如此,麵對阿加雷斯強硬的態度,向來高傲的惡魔大公沙耶克可不打算屈服,他神情不滿地說:“阿加雷斯,你這是在對我的仆人呼來喝去麽?”


    “你讓開,沙耶克。”


    聞言,沙耶克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刹那間變得極其銳利,開口道:“阿加雷斯,你最好注意自己說話的態度。”


    阿加雷斯置若罔聞:“我已經打敗過你一次了,暫時沒有興趣打敗你第二次。”


    沙耶克暴怒:“阿加雷斯!!!”


    最後,成功打破這個僵局的還是姍姍來遲的拜蒙,發生在中庭的變故跟爭執成功地引來了本就忙得不可開交的執政官。


    拜蒙脫下了漆黑的長袍,換上了更加正式、莊重的服飾,具有修飾效果的衣袍將他的身體襯得越發削瘦。他麵無表情,三言兩語就安撫下了早就無心爭執的惡魔大公們,比較麻煩的是阿加雷斯,後者並不是什麽可以被輕易勸說的類型。


    但奇怪的是,阿加雷斯沒有發出聲音,他直勾勾地盯著拜蒙看了一段時間,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身體。


    阿加雷斯緊緊地蹙起眉頭,表情變得有點古怪,對拜蒙說:“你這家夥……”


    “有什麽問題麽?”拜蒙平靜地與他對視。


    阿加雷斯撇開臉,說:“不,沒什麽。”


    “看樣子,好像是要結束了。”在中庭的上方,伊芙慢慢地直起身體,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身旁的阿斯莫德懶洋洋地趴在欄杆上,他身後那根細細長長的尾巴仔細扒拉著他一頭淩亂的紅色頭發,阿斯莫德拖長聲音,顯得意猶未盡、抱怨不已:“什麽啊!這樣就結束了麽?我還想看那個人類的力量呢!”


    伊芙微微一笑,說:“以後會有機會的。”


    阿斯莫德:“可是我現在就想看!”


    “嗯……或許之後你可以去找沙耶克?或許他會願意讓仆人施展力量給你看看。”


    “唔……”阿斯莫德一臉猶豫。


    伊芙建議說:“接下來又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不如我們來下棋吧?對了,你會下棋麽?”


    阿斯莫德抬起毛茸茸的紅色腦袋,眨眨眼睛,顯然,他已經被勾起了一點興趣,並且好奇地問:“下棋是什麽?”


    “一種遊戲,”伊芙回答說,“很簡單,我來教你。”


    這麽說著,伊芙動作自然地主動拉起阿斯莫德的手,後者不由得愣了一下——伊芙細嫩柔軟的手心像一條小魚一樣鑽進滑進他的手中,甚至還輕輕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阿斯莫德目不轉睛地看著伊芙的側臉,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呆呆的,在他回過神來之前,就已經不由自主地邁開腳步,跟在了伊芙的身後。


    臨走之前,伊芙回過頭望了一眼。


    那個披著黑色鬥篷、遮掩住大半張臉的男人正抬著頭,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的身影。


    就跟以前任何時候一樣,一言不發地、長長久久地仰望她。


    而與此同時,還有另外一道目光凝望著她的身影,看著她動作自然又親昵地握著阿斯莫德的手,同明顯有點失神的紅發惡魔一起離開。


    “人都已經走了,你還在看什麽呢?”


    一向心思細膩、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給予冷嘲熱諷的女大公瑪帕施施然靠近拜蒙,站在他的身邊,對他說道。


    拜蒙這才慢慢地收回目光。他垂著眼睛,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


    瑪帕扇麵上的那隻紅色眼睛斜睨著拜蒙,冷不丁地開口道:“雖然你付出了這麽多,但薄情的人類女人似乎根本沒有把你放在心上……需要一點友好的建議麽?”


    “不必了,”拜蒙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冷淡地回答說,“我知道應該怎麽做。”


    第44章 棋子   那家夥真可憐


    伊芙看上去心情不錯,腳步輕快地拉著阿斯莫德走在灰白色的走廊上,美麗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她一直握著阿斯莫德的手沒有放開,仿佛這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阿斯莫德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垂著頭,呆呆地看著伊芙那隻牽著他的手,看起來像一隻被套上繩子、乖乖地跟在主人身後的狗。


    伊芙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側過臉,看了他一眼,笑著問:“你在看什麽?”


    阿斯莫德眨眨眼睛,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忽然說:“你的手好軟哦。”


    伊芙:“?”


    伊芙覺得有點好笑,從阿斯莫德的話中,她完全沒有感受到男人對女人的讚美,對方看起來就像是找到了一件新奇的事物,並對此產生了過於旺盛的好奇跟驚訝。


    “你現在才發現麽?”伊芙問。


    阿斯莫德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他隻是稍微動了動相較於人類來說更加堅硬的手指,便陷進了比雲朵還要柔軟的手心中。阿斯莫德的雙手握緊過很多東西,刀、劍、匕首、魔獸的角、敵人的脛骨……可他還是第一次握住女人的手。


    如果力氣太重,就會在不經意間捏碎對方的指骨;如果力氣太輕,她的掌心、手指、皮肉就會像流水一樣從他手中溜走。


    阿斯莫德任憑伊芙牽著他,行走在灰白色的、空蕩蕩的王宮中,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看向伊芙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著一個能被他牢牢抓住的女人。


    伊芙把阿斯莫德帶回了自己的房間,信誓旦旦地準備教會他下棋。伊芙把準備好了的棋盤拿了出來——實際上也隻是一張畫上了棋格的硬紙板而已,至於黑白棋也隻不過是粗略地剪成了各種形狀的紙片。


    伊芙跟阿斯莫德一起趴在柔軟的床上,伊芙雙手撐著臉頰,一會兒看著棋盤,一會兒盯著阿斯莫德懵懵懂懂的臉。她表情認真,又細心溫和地給阿斯莫德解釋西洋棋的規則,大概是阿斯莫德臉上越來越茫然的神色逗樂了她,伊芙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了,”伊芙建議說,“我們先來試試吧。”


    果不其然,剛一開局,阿斯莫德就操縱了棋子在棋盤上橫衝直撞,伊芙本來還想再給他解釋一下,但看對方玩得開開心心的模樣,也就算了。


    胡亂下了一通又單方麵宣布自己贏了的阿斯莫德覺得意猶未盡,又纏著伊芙還要玩一局,伊芙隻能點了點頭,笑著說好。


    伊芙撐著臉頰、垂著眼睛,眼神專注地盯著亂七八糟的棋盤,她捏著棋子思考了半天,就忽然聽見阿斯莫德說出一句:“伊芙伊芙,我記得你也是父親的遺產對吧!”


    伊芙抬起眼睛,對上阿斯莫德莫名雀躍的目光,她不明所以地點了下頭,說:“對,怎麽了?”


    阿斯莫德高高興興地說:“那就太好了!按照規定,我是可以繼承你的!到時候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正好我也沒有別的特別想要的東西,尼德霍格又不是父親的遺產……而且比起其他東西,還是你比較好。”


    “又陪我玩蟲子,又陪我下棋。”阿斯莫德說。


    伊芙笑了一下,提醒他:“但拜蒙他們也有繼承權哦?”


    阿斯莫德皺起眉頭,直白地說:“可是你又沒什麽用!他們要你幹什麽?”


    伊芙:“……”


    伊芙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


    “拜蒙跟阿加雷斯暫且不論,但賽貢曾經跟我說過,他對我很感興趣……”伊芙露出了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抿了下嘴唇,用琉璃般美麗又脆弱的眼睛注視著眼前的阿斯莫德,低聲說:“老實說,我很害怕。”


    一聽見賽貢的名字,阿斯莫德整張俊俏的臉都皺了起來,很顯然,他還記著賽貢曾經無數次欺騙過他的事情。


    “畢竟之前我被賽貢擄去的那段時間裏……他對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伊芙慢慢地說,“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很害怕,那樣的事情,我已經不想再遇見第二次了。”


    阿斯莫德抓了抓毛茸茸的後腦勺——他想起了上次的那件事情了,臉上流露出了有點不太好意思的神情,他捏了捏拳頭,向伊芙做出保證:“不會的不會的,上次是我不小心被賽貢那家夥欺騙了!以後我都不會再相信他了,我會好好保護好你的。”


    “真的麽?”伊芙看著他,眼神有點懷疑。


    阿斯莫德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


    “可是賽貢那邊……”伊芙猶豫著說道,“如果他一直糾纏我怎麽辦呢?雖然上次他被拜蒙打成了重傷,但現在他的傷似乎都已經好了。我害怕他會找上來報複我……”


    阿斯莫德想了一下,斬釘截鐵地說:“那沒關係,我幫你把他殺了不就好了嗎?”


    伊芙:“……”


    “嗯……這樣真的好麽?”伊芙眨眨眼睛,小心謹慎地試探道:“可賽貢不是你的弟弟麽?”


    阿斯莫德一臉不解地注視著伊芙,說:“對啊,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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