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薑夫人的臉色,薑如遇就知道一切:“你也會怨恨我,哪怕薑扶光的手受傷和我無關,但你仍然會恨我,所以,夫人,你尚且如此,怎麽敢要求我放下對你們的怨?”薑如遇並不想掩飾自己,她眼如泓遠秋水,冷冷道:“今後,天南薑家所煉之器,不隻不借上陵薑家,也絕不出售上陵薑家。”


    薑如遇此話沒有半點猶豫,她並不心痛舍下的上陵薑家這一塊利益。


    上陵薑家毫不掩飾地把天南薑家看做仇敵,為何天南薑家不能明晃晃把他們看成仇敵?那些煉製出的法器,如果給上陵薑家,隻會助長上陵薑家的實力。


    薑如遇把話說得這麽明白,薑夫人再腆著臉借回春花針,就是二皮臉。


    其餘人也呆呆地看著薑如遇,有少數人覺得薑如遇太狠,但絕大多數人都讚同而憧憬。


    明明薑如遇和上陵薑家關係不好,為什麽薑夫人還要表麵維持太平來搶人東西?這樣幹脆利落的拒絕不拖泥帶水,隻是大多數人懼怕上陵薑家的報複,不敢這麽做罷了。


    薑如遇其實是故意這麽做的。


    她不賣法器給上陵薑家,其實本可以不放在明麵上說,隻要上陵薑家的人去購買法器時讓人借故不賣就好。她故意這樣說,是想引來淩火道君。


    淩火道君怎麽能忍受她這麽放肆、這麽瞧不上上陵薑家呢?


    薑夫人不知道薑如遇的意思,她隻知道自己和扶光恐怕沒什麽希望,薑夫人還想最後、最後努力一次,她不信薑如遇真的敢看著她死在她麵前。


    薑夫人心一橫,猛然下跪:“如遇,你怨恨頗多,用我的命換扶光的手吧!”


    她一下子跪下去,薑夫人其實掌握好了力度,也朝她帶來的人使了眼色,等到她離地麵隻有一點距離時,趕緊讓人扶她起來。


    然而,薑夫人低估了極冰之焰。


    當初薑如遇用極冰之焰扼製薛紅羽臉上的毒,都隻敢遠遠用火光照薛紅羽的臉,現在薑夫人離極冰之焰這麽近,她馬上被火焰的餘威給燒灼,兩隻膝蓋之前隻是故意發軟,現在卻真的軟了。


    但薑夫人沒有叫出痛,極致的痛起初就會讓人痛到麻木。


    等她發現她的膝蓋處皮肉被銬得像幹屍一樣幹癟,連小腿上的肉也完全沒有之後,薑夫人已經沒了控製自己腿腳的力氣,隻能軟軟倒下去,眼見著要死在極冰之焰上。


    宗賢在此時趕來,一掌打飛薑夫人,薑夫人被強勁的掌力打飛老遠,但幸好,這樣阻止了她的死勢。


    她這時腿上的痛覺回籠,心中猛地生出恐懼。


    薑如遇……她來真的,她當時真的差點死在那火焰上,她都沒有一點收火焰的態勢,她真這麽冷血瘋狂?她是上陵薑家的主母,她死在她的火焰上,她不怕後續的麻煩嗎?


    薑如遇當然不怕。


    她說了剛才的話,淩火道君一定會來殺她,上陵薑家一點氣都受不得要殺人,何不多給他們一些氣受?她也不怕上陵薑家報複天南薑家,天南薑家鎮守黃沙關,上陵薑家敢滅了天南薑家,是想自己去守黃沙關?


    她根本不收火焰,任那冰冷的火焰靜靜流淌在地麵,美不勝收。


    薑夫人現在才知道剛才她威脅薑如遇的舉動有多麽愚蠢,她錯了……薑如遇早不是當初那個薑如遇了,她變得狠了許多。


    她跌飛在地上,就聽到宗賢幹脆的聲音:“薑夫人,你沒事吧?你自己撞上我宗弟子的火焰,可不得在之後說是我宗弟子傷你。”


    第46章 風水輪流轉九   淩火道君再臨


    宗賢端肅著臉, 朝薑夫人帶來的人道:“還不去把薑夫人扶起來。”


    那些人如夢初醒,看著薑夫人已經完全幹癟下去的腿,眼裏都有忌憚, 躊躇著不敢上前。地麵上那冰藍色的東西太古怪, 薑夫人分明碰都沒碰到,一雙腿就成了這模樣, 他們現在上前, 若是也被波及……


    可那畢竟是上陵薑家的夫人,如果在她落難時搭救一把, 將來定然有所回報。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一位修士上前扶起薑夫人, 萬幸,極冰之焰並沒波及到他。


    在極冰之焰摧毀生機之下,薑夫人話都說不出來, 之前裝出來的五分淒慘變成了十分, 妝容都壓不住她臉上的憔悴,她下意識伸手去碰自己的腿,原來能碰到皮肉的地方現在已經缺下去,像是平白“瘦”了幾十斤。


    薑夫人往自己腿上一看, 極冰之焰摧毀生機,她沒有直接被燒到,所以裙擺完好無損,但裙擺下麵原本勻稱的肌理全然被破壞, 換句話說,薑夫人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


    她隻是假裝跪一下,為什麽會這樣?!


    驚恐之下,她馬上掀開裙擺, 露出火柴棍一樣黑漆、幹癟的兩條雙腿,仿佛隻剩下幹蠟的一層皮粘連在骨架上,那已經不能被稱之為腿,像是兩根棍子。薑夫人全然受不了這個打擊,目露怨恨看向薑如遇,宗賢察她神色,再度提醒她:“薑夫人,這裏所有人都看到,並非我宗弟子蓄意傷你,她不要夫人下跪,夫人卻偏要……下跪。”


    宗賢說著都覺得不好意思,他和上陵薑家打的交道不少,但都是幾年前同虛夜道君和淩火道君二位打交道居多,不說這二位道君各有優缺點,尤其是淩火道君囂張狂妄,但那好歹也是自持道君地位,看得出是一方霸主。


    至於這薑夫人……行事實在是太莫測,哪個高階修士會像薑夫人一樣厚著臉皮別人不要她跪,她卻偏偏要跪?下跪的滋味就這麽美妙?如今因為偏要下跪,受了這樣的傷,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宗賢身為玄陽宗宗主,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會幫本宗門的弟子。不說他本就看好薑如遇,就說在眾目睽睽之下,薑如遇沒有對薑夫人動手,如果薑夫人說此事是薑如遇的錯,要怪責她,那豈不是人人都知道玄陽宗的弟子軟弱可欺,玄陽宗宗門根本護不住自己的弟子?


    宗賢不可能會讓這種事發生,他麵色不算咄咄逼人,卻極為堅定。


    薑夫人心中生涼,沒想到宗賢也這樣力挺薑如遇。上陵薑家是修真界有名的世家,但玄陽宗同樣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宗門,和玄陽宗講理,那是真正的講理,可不像和當初的薑如遇和天南薑家講理那樣。


    自己這腿,恐怕是白傷了。薑夫人快痛暈過去,恍惚中她瞧見薑如遇神色冰冷,容貌絕俗,薑如遇靜靜的、居高臨下站著,而她反而狼狽地被人攙扶著免得躺倒在地。


    薑夫人不由攥緊手,攙扶著她的修士也知道薑夫人不能白受傷,他代薑夫人說話道:“縱然我家夫人有些不當,但我家夫人畢竟也沒做錯什麽,上陵薑家和玄陽宗都是正道名門,合該修好。如今夫人受了傷,傷她的人至少該拿出靈藥來給她治傷!”


    這人看向薑如遇。


    他以為薑如遇會順坡下驢,把治傷的藥拿出來治療薑夫人這古怪的傷,然而,薑如遇一副油鹽不進之態,她道:“沒有藥。”


    “得饒人處且饒人,姑娘,你未免太過分了些!”這人生怕薑夫人腿傷難愈,回去後他們都落得護衛不利的下場,拚命找補。


    薑如遇還沒來得及說話,丹流手執紅蓮火扇,從外麵踏步而來:“哪裏有這樣的道理?主人家支了一個帶刺的籬笆,警告過往行人不要越界,偏生總有不長眼的人要湊過來。”丹流鳳眼帶著冷光,斜睨薑夫人,“等到這個不長眼的人被籬笆上的刺所傷,難道主人還應該賠償此人受傷的藥錢?”


    丹流早和上陵薑家撕破臉,現在根本不用給薑夫人麵子,他也懶得再用比喻,隻道:“薑夫人,你哭聲連天一定要不顧別人的意願朝別人下跪,如今還想要傷藥?薑師妹這火,應該也是異火的一種,以我的紅蓮淨火舉例,被紅蓮淨火所傷之人,想要治好代價非常昂貴。”


    之前薑扶光被紅蓮淨火所傷,還是赤霞峰主拿唯一一張有黃泉無根水的符篆相救。


    丹流道:“你自己給人添麻煩,合該自己回去治傷,為什麽還要薑師妹破財?”


    “丹、丹……”薑夫人氣得忍不住氣若遊絲的說話,卻無法連成完整的句子。丹流此人,扶光不過得罪了他一次,他現在怎麽處處針對上陵薑家?


    丹流勢大,薑夫人心知責怪丹流也沒用,她仍然充滿冷意看向薑如遇,隻覺她之前被薑如遇給欺騙了。


    虧她在山下還以為薑如遇生活困苦,想著買她的法器接濟她……原來,薑如遇早有藏私,她居然有異火,當初也不告訴上陵薑家,恐怕是早想著用異火報複上陵薑家。


    薑如遇對上薑夫人不善的視線,她更加了然薑夫人是什麽樣的人。


    在場這麽多人,赤霞峰主給了薑夫人一個水龍咒、宗主直言薑夫人一切乃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丹流更是毫不留情諷刺她,但是薑夫人對他們不敢怨,隻將一切怪責在自己頭上。


    也許薑夫人這樣的人,她記得之前薑如遇在上陵薑家如何退縮的。


    那時,薑如遇退縮到了極點,薑夫人吃到了甜頭,便覺得她是鵪鶉。現在鵪鶉成了會抓人的鷹,她就顧不上恨其他雄鷹,隻恨這隻鷹。


    薑如遇覺得夠了,對薑夫人這樣的人,她永遠都不會改變她自己的狹隘自利。


    她通過薑夫人引來淩火道君的事也已經做完,隻道:“薑夫人,你有時間怪我,不如回去看你的腿。”她陳述事實,“我的火焰造成的傷,無藥可治。”


    極冰之焰並非以火焰的高溫燒死人,而是摧毀生機,生機沒了,拿什麽來治療?唯一能恢複生機的大地之力在當初薑如遇煉器時試過,她用大地之力和極冰之焰同時錘煉法器,最後,極冰之焰將大地之力的生機都燒得一滴不剩。


    薑如遇垂眸看了眼薑夫人的腿:“雖然無藥可治,但如果你一點措施都不做,這些傷會慢慢蔓延,直到你身死。”


    薑夫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種傷無藥可治?那她的腿怎麽恢複?


    薑夫人在這一刻真正慌亂起來,她之前隻以為這是傷……但不知道無藥可治,難道她的腿要一直都這樣幹癟下去?那豈不是殘廢?


    別說薑夫人害怕,就連宗賢等人也心中微懼,朝薑如遇看去。


    這些人都看清楚了,薑夫人連那火焰的邊兒都沒挨著,就已經成了這樣?這是什麽異火?凡身具異火者,大都像丹流這樣的性格,火焰,威猛霸道,強勢無比……基本異火越強的人,性格也越貼近火焰。


    但薑如遇的性格更像冰,不像是火,她的火焰怎麽會有這樣的特性?


    赤霞峰主等人再三辨認薑如遇的異火,都認不出來是什麽。


    眾人沉默時,薑如遇道:“此火的確沒有藥,我最多隻能做到提醒你們回去休養。因為它雖然不能被治療,但如果放任不管,它的傷勢會越擴越大,直至死。”


    修士的身體是一個循環的係統,現在薑夫人小腿處生機斷絕,她體內的生機如果再按之前的軌道循環,極冰之焰有一個特性:追逐生機。如果沒有這種特性,當初極冰之焰也無法封印那條龍。


    它會纏磨其餘生機,直到薑夫人體內的生機完全斷絕。


    “你、你什麽意思?!”薑夫人聲音微弱,恐懼從她的聲音中透出來。


    “我的意思是,最好的情況是你隻廢棄雙腿,最壞的情況是你會死。”薑如遇沒有半點動容,好像說的不是生死,而是別的什麽,“如果你不信,你可以感受一下,你剛才傷的是膝蓋以下的部位,但現在,你膝蓋以上的位置應該已經開始麻木。”


    ……薑夫人被人攙扶著,沒有站著,也就忽視自己大腿的感覺,現在她聽薑如遇的話,一用心體會,發現果真如此!


    薑夫人徹底慌了神,她從沒想過自己一跪跪成了這樣,她沒有逼迫到薑如遇,卻搭進去自己兩條腿。


    “走……走……”薑夫人聲音哆嗦,讓人攙扶她回鬆筵峰。


    她一走,這場鬧劇也就跟著散開。


    宗賢有些頭疼地看著薑如遇,他看她倒沒有半點忐忑,宗賢歎了口氣,自己收下的弟子,這禍事自己得擔著。更何況,在宗賢看來,這也不怪薑如遇。


    ……薑夫人愣是要往下跪誰能阻止得了。


    宗賢不顧薛歸寧、丹流等擔憂薑如遇的目光,把薑如遇叫去鳳首峰:“你今日太過剛直,薑如遇,我也曾年少,從輕狂的年紀走過來,我也知道,你、丹流以及歸寧你們這樣的人,心底都有傲氣,不願低頭,但你比他們都要過分。”


    薑如遇聽許多人說過自己剛直,她並不認為是自己的錯,隻道:“宗主,一步退、步步退。”


    她如果把回春花針借給上陵薑家,以後她所有法器都逃不脫上陵薑家的魔掌。


    “你在和本座揣著明白裝糊塗。”宗賢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你應該退讓,而是……今日的情形你應該能看透,赤霞峰主、溯源峰主都在幫你,你大可躲在她二人之後,上陵薑家不敢對玄陽宗峰主做什麽,你沒必要再事事自己扛著。”


    宗賢本不解薑如遇的行為,但他轉念一想,他聽說過薑如遇的事,薑如遇是在廢修為之後,天南薑家的人才趕到。


    所以,薑如遇確然經曆過獨自麵對那些人的時候,還受了不小的傷。恐怕那種孤獨的感覺,就是在那時種下,讓她事事自己上。宗賢歎氣:“今時不同往日,你可知道?是你師尊來叫我去找你,至於你師尊,他猜上陵薑家不會輕易善罷甘休,覺得淩火道君會來找你麻煩,不知在燈月峰布置什麽。”


    “你的家族也不會放棄你,薑如遇,薑天守給我的來信是天南薑家對中陸鞭長莫及,讓我多照顧你。”宗賢道,“你不再是曾經的一個人,也該改變一些行為方式。”


    薑如遇不知該怎麽說。


    她的確感動師尊他們為自己所做的,但是,她改變不了。


    天南薑家當初為了把她從上陵薑家帶回來,耗費整個家族可用十年的靈石在上陵薑家上空開辟空間陣法,更是差點和上陵薑家起兵戈。


    這樣的犧牲,都是因為她……


    薑如遇做不到因自己之故,再讓別人為自己犧牲,也就注定現在她不可能讓別人替自己對付上陵薑家。


    她的師尊是歸虛期,淩火道君是返真期,恐怕挨不住淩火道君一掌。


    “你怎麽不說話?”宗賢見薑如遇像一個鋸嘴葫蘆一樣,態度端正無比,垂手站著十分恭敬,偏偏一句話不說。


    薑如遇誠實道:“弟子不讚同宗主所言,不想用言語忤逆宗主,故而沉默。”


    “…………”宗賢頭疼,“你還不讚同我說話?你今天把上陵薑家的夫人打成殘廢,你覺得你的處理方式很好?”


    他見薑如遇油鹽不進,揮揮手:“算了,你下去。這件事情歸根究底不是你的錯,我們玄陽宗不會坐視不管。你傷了她,淩火道君恐怕也不會坐視不理,她有理由來玄陽宗找你,這樣……你這些日子在燈月峰不要出去,我會派素問峰去看薑夫人,麵子上不要鬧那麽難看,你也要收斂。”


    “是。”薑如遇頷首,行禮退下。


    宗主還是不夠了解淩火道君,她待在燈月峰也沒有用的。


    宗賢看她的背影,再度提醒:“薑如遇,你不要做其餘事情,任何事都沒有性命重要。你前途無量,沒必要鬥這一時之氣。我自當為你斡旋上陵薑家之事,薑如遇,你也要記得,你一日拜入玄陽宗,就是我玄陽宗弟子,以後無論發生什麽,玄陽宗都需要你一臂之力。”


    薑如遇道是。


    宗賢仍然擔心璿璣門主觀星所說的天下大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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