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國振是藏西之地治安部門的一把手,手底下千號的治安人員,他今天隨著杜笪裏一起前來,一來是代表著藏西的高層,與藏西之地的精神圖騰主政宮洽談,另一方麵負責安保。


    別看修國振年過七十,老驥伏櫪不一定都是誌在千裏,更多的是行將就木,但老爺子上過戰場,胸腔中有血氣,隻要有他在,藏西高層的一幹領導們,心裏頭就會覺得踏實,否則他們是斷然不敢輕易進入主政宮。


    表麵上主政宮與藏西的高層一片和平,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可作為昔日的最高掌權者與今日的最高掌權者之間,矛盾早已經勢如水火,而且不止眼前,積怨有多深,誰也不知道。


    “領導,我總感覺不太對啊,萬一主政宮突然發難,我們就都得留在這兒了。”


    杜笪裏的身邊,一個蓄著山羊胡子的老者低聲道,這老者是杜笪裏的幾個副手之一,專門分管藏西之地的礦源分配以及城市建設。


    結果,城市建設基本上沒有,礦源也不用他操心,有各大家族自行把持。


    如今,終於看到了重新掌權的希望,這位老者心中還是充滿豪氣的,可當坐在主政宮裏的一刹那,他手心裏的冷汗一直就沒停下來過。


    對於今天到場的所有人而言,他們都是在賭,賭可以和平地談下來今天的這場談判,賭可以重新掌握藏西之地的控製權。


    人民生活在水火之中,身上肩負著華夏高層對他們的期望,可碌碌無為這麽多年,很多人基本上馬上就要退休了,混吃等死的人很多,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想要這麽活著。


    再說了,拿了人民百姓這麽多年的俸祿,難道就不應該在退休之際,趁著如今這個世道大變的機會,回饋一下社會麽?


    但,僅是這些還是不夠的,最重要的是有修國振在,有這個油鹽不進的老同事在,在場的所有人,心就可以放下來一半兒。


    當代的宮主很年輕,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男人,穿著一身象征宮主身份的長袍,側臥在眾人的對麵,一身懶散。(二二)


    大家都是席地而坐,唯獨他與眾不同。


    杜笪裏將今天此行的目的,從頭到尾說了出來,當然用的是官方的話。


    現場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宮主,等待著他的回應。


    哪知,公主卻是睡著了,身邊的仆人輕輕叫了兩聲,才睜開眼睛。


    杜笪裏氣,所有的高層領導們都氣。


    杜笪裏的胸口起伏著,要不是想到了林昆與他的約定,他現在就要甩袖而去,什麽東西啊,竟然一點也不尊重人。


    “好!”


    宮主答應得倒是爽快,然後向旁邊的一個仆人遞了個眼色,這個仆人暗暗地點了一下頭,然後笑著對眾人道:“各位領導先稍等一下,宮主為諸位準備了一份大禮。”


    杜笪裏身邊的人又湊過來,“會不會耍什麽花樣?”


    杜笪裏沉聲道:“既然來了,就不要在乎這些細節。”


    身邊的人道:“萬一他們耍花樣,我們今天都得交代在這兒。”


    杜笪裏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了一旁的修國振,修國振穩穩斷作,閉目養神。


    杜笪裏暗暗鬆了一口氣,“應該沒事。”


    ……


    吉普車上,林昆望著車窗外,距離拉爾薩越來越近了,想到拉爾薩城裏的現狀,他的眉頭輕輕皺起,有所擔心。


    有些事,明知道不可為,可為了大局著想,不得不為之。(二九)


    正如有些人,明知道不該愛,卻依舊奮不顧身,最終一身是傷。


    人生於世,沒有哪一件事的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每一件事,既然選擇了,就應該百分之百的努力,哪怕最終頭破血流,不要哭,笑出來……大聲,再大聲一點,因為是你男人!


    這是一段話,林昆從網上聽到的,可互換到此時此刻,他感覺就像是在說自己。


    你說他不累麽?


    累,而且很累,別人在家摟著老婆孩子,而他卻在為一地之百姓請命。


    “你在想什麽?”陸婷問道。


    林昆道:“如果杜笪裏進行的順利,接下來的藏西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以藏家、西家為首的各大家族,很快將會成為曆史,藏西將變成人民的藏西,哪怕依舊貧窮,但至少和平。”


    陸婷道:“你在擔心不順利?”


    林昆道:“陸擎川都能被害死,杜笪裏真的是那些人的對手麽?”


    陸婷道:“這背後之人要針對的,怕遠不止一個杜笪裏吧。”


    林昆道:“那藏西將再度陷入混亂……”


    陽光落下,照在主政宮的宮頂上,這個幾十年來不曾掌實權的宮殿,依舊如它昔日一般高大巍峨,透著隆重的威嚴。


    它像是一個站在山頂的巨人,俯瞰著藏西當地,享受八方臣服。


    “洗幹淨一點兒。”


    一個穿著長袍,麵膛黝黑的男人,衝正在打掃的一群女人道。


    女人們分五波,第一波的負責灑水,第二波的負責用掃把掃,第三波的用拖把拖,第四波的用硬毛刷子刷,第五波的再用水衝洗。


    之所以這麽複雜,是因為地麵上有一層深深的血紅。


    年輕的宮主大人,手裏拎著個酒壺,站在主政宮最高處的大殿裏,俯瞰而下,正好將下方正在擦地的場景盡收眼底。


    年輕的宮主仰起頭,喝下了一大口的酒,身後的一個穿著黑衣,臉上塗抹著祭祀妝的老者,低聲道:“宮主大人,如今整個藏西的高層被血洗,接下來我們應當盡快掌控大局,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把握住了,您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年輕的宮主抖了一下長袍,笑著說:“我已經派人去他們的家裏,把所有的好酒統統給我搬過來,應該夠喝上三年吧。”


    另一側,身著白衣同樣祭祀打扮的老者道:“宮主大人,我們在藏西有忠實的信徒八十萬,信眾更是無數,現在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可以一舉將藏西收入手中,重現主政宮昔日的榮耀。”


    咕咚……


    年輕的宮主往嘴裏灌了一口酒,麵向窗外,讓湧進來的風,灌滿了他的長袍,他哈哈大笑:“名垂青史,青誰的史?重現昔日的榮耀,那昔日的榮耀與我有何幹係?”


    黑白兩位老者聞言臉色一變,詫異地看向宮主,“宮主大人,你既然無心染指藏西社稷,同樣對名垂青史沒有興趣,那你為什麽……”


    宮主回過頭看向兩人,笑著說:“你們覺得現在的日子怎麽樣?華夏的高層每年給我們的俸祿,我們吃喝根本用不完,住在這寬敞的大宮殿裏,享受著帝王一樣的待遇,這種日子不說跟神仙一樣,最起碼可以舒舒坦坦地活到老吧。”


    兩位老者臉上的神色更是疑惑,“宮主大人,你難道失憶了?一個小時前,你剛下令屠殺了整個藏西高層的關鍵人物。”


    宮主笑道:“因為我答應她,會助她一臂之力,她也答應我,這件事辦成以後,就回到我身邊,做一個簡單的女人。”


    黑白兩位老者的臉色先是震驚,再是難看,最後變成了憤怒。


    “你,你不配做宮主!”


    “為了一個女人,竟然連社稷都不要了,荒唐至極!”


    言罷,兩個人又異口同聲地道:“我們,我們要廢了你!”


    “然後呢?”


    宮主絲毫不慌,笑著說:“扶持一個新的宮主,去主張你們所謂的社稷?嗬,實話告訴你們,今天之前我卜了一卦,在卦中,我看到了自己渾身是血,而你們也沒能逃得掉,她也同樣渾身是血,這代表著她失敗了,而我們也失敗了。”


    兩個老者大驚,宮主的占卜之術,是代代相傳的,有偷窺天機的效果,尤其到了這一代的宮主,不好其它,就喜歡喝酒和研究卦術,他的卦術在兩百年內,比所有的宮主都強。


    “這,這……”


    “宮主大人,既然你知道是必敗,還為什麽要孤注一擲,如果我們保持中立,說不定就能逃過一劫……最終贏的是姓林的?”


    “我看到的他,也是渾身是血,好像我們現在這些人都得死。”


    宮主喝著酒,對於這種可怕的卦象,他似乎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沉默了片刻,他又回過頭看向兩位老者,“窺視天機,不等於要改變天機,順應天機才是我們應該遵循的天地法則,你們如果怕了,可以現在就走,如果沒怕,就帶著人去控製藏西吧,能不能重現昔日的榮耀,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臨死之前,也嚐嚐那種站在巔峰的感覺……”


    宮主張開了手,風灌滿了他的長袍,他笑著自語道:“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黑白兩位老者對視了一眼,然後一起堅定地說:“宮主大人,你既然把窺視到的天機告訴了我們,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就算是天機,我們也有信心能夠改變,這藏西就是我們的!”


    ……


    拉爾薩城就在眼前,林昆讓鐵山把車停下。


    陸婷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林昆指著窗外的天邊,紅彤彤一片,“那火燒雲可漂亮啊。”


    陸婷白了他一眼,道:“你喜歡看,等回到家隨便看。”


    林昆搖了搖頭,“我嗅到了血腥的氣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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