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餘怒未息,“孤卻不知,朝中何時多了這麽位江侯爺?”


    官員們麵麵相覷。


    方則上的那份奏折,一開始許多人都是當笑話看的,誰知東宮竟會批準了?這已經是出人意料了,更出人意料的是,太子殿下竟然不知道……這其中大有文章啊……


    東宮一位屬官走上前,小聲稟報了幾句話,太子又驚又怒,“竟有此事?”


    太子誠摯向孟歸塵陪不是,“和這位江侯爺有關之事,孤一定查個清楚明白,給忠王府一個交代。”


    孟歸塵方才整治江浩瀚的時候,很是豪放,和太子說話的時候卻很客氣,“忠王府不需要交代。太子殿下日理萬機,些須小事,不必掛懷。”


    孟歸塵雖然這麽說,太子卻不敢掉以輕心,再三表示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江博儒陷害的是隆正帝,給江博儒過繼兒子,恢複宣德侯的爵位,隆正帝臉麵上能過得去麽?這件事太子是必需要查的,就算孟歸塵真的不在意,隆正帝那裏,太子也要自證清白。


    讓太子欣慰的是,孟歸塵進宮見到隆正帝,並沒提起宣德侯府的事。


    孟歸塵一個人進宮的,沒帶家眷。


    隆正帝關切問起,孟歸塵隻說兒女都還小,長途跋涉都累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不好帶進宮。隆正帝覺得很可惜,“朕聽微兒提起過,小孟謹,小孟許,小孟諾,都是可愛的好孩子。今日無緣,改天再見吧。”


    太子心事重重回到東宮,鼻間聞到一股血腥之氣。


    原來是太子妃聽說了郊迎時的意外,大為震驚,“江浩瀚的侯爵之位,竟然是太子殿下批準的?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徹查下來,發現媚兒在奏折下發那天曾進過太子的書房,便抓了媚兒審問。媚兒身子嬌弱,禁不得拷打,很快便招認了:當天她曾經給太子送過雞湯,還跟太子撒嬌,讓太子教她寫字。她似乎隨手拿過奏折,太子把著她的手,寫下一個“準”字。


    太子妃氣極,命人杖責,可惜媚兒不經打,沒幾杖便斷了氣。


    太子見到的,是媚兒的屍首。


    太子看向太子妃的目光,冷冰冰的,滿是失望。


    他還指望著能把事情查清楚,好向他的父皇交代,誰知媚兒已經被太子妃打死了?


    太子妃自責,說她太著急了,應該留媚兒一條性命,好到禦前申辯……說著話,太子妃捧起大肚子,皺緊眉頭,太子方才還有些責怪,這時卻把一切全拋到腦後,“太子妃你怎麽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啊。”


    太子妃更加自責,哭著說她對不起太子。


    太子妃動了胎氣,驚動了宣皇後。宣皇後來看望太子妃,聽說了媚兒的事,大為不快,“一個恃寵而嬌的妾侍罷了,難道為了什麽嬌兒媚兒,來責怪太子妃?”


    太子自然連稱不會,宣皇後溫言勸慰,命太子和太子妃重歸於好。至於江家的事,宣皇後會和隆正帝解釋。


    太子一顆心,放下了一大半。


    隻要隆正帝那裏解釋不清楚了,不會怪罪他,他還愁什麽?


    也不知宣皇後是怎麽和隆正帝解釋的,隆正帝確實沒有發脾氣,也沒有斥責太子,隻是告訴太子,“朕和你父子之親,你是無心之過,朕可以原諒。但江家的事牽涉到微兒,還有……還有明王妃,你最好親自出麵陪個不是。”


    太子唯唯。


    太子去找宣皇後,問明探微的喜好,宣皇後早就準備好了一堆新鮮有趣的小孩玩器,“你把這些帶去忠王府。”


    太子哭笑不得,“可是母後,五妹妹已經長大了……”


    宣皇後笑道:“微兒是長大了,可小孟許小孟諾還是娃娃呢。你帶這些去,隻要娃娃喜歡,保管微兒也喜歡,微兒的母妃也喜歡。”


    太子長揖,“佩服佩服,還是母後高明。”


    太子到了忠王府,見到孟歸塵、明琅、明探微等人,誠懇道歉,“……孤一時不察,出了這麽大的紕漏,慚愧之極。”


    孟歸塵和明琅都道:“我們是不在意的,太子殿下不必介懷。”


    明探微嫣然,“十年前江浩歌就想重建宣德侯府,有誌者事竟成,她真的做到了。她還是有幾分本事的,不過太子哥哥,我不喜歡江家,不喜歡江浩歌,以後不想和她打交道,可以麽?”


    “當然可以。”太子忙道:“雖然孤一直不察,恢複了宣德侯府,但江浩歌沒有任何封誥,她進不了皇宮,進不了忠王府。”


    太子已經想好了。江浩瀚年紀這麽小,雖然頂著個侯爺的頭銜,也是個沒用的人,不必上朝,不必在隆正帝麵前礙眼,送到國子監讀書,也就是了。


    江浩瀚隻多了一個爵位,既沒有實權,也不能上朝,隻能在國子監讀書,權貴人家就不會和他結交,江浩歌自然也就不能和勳貴之家的女眷來往。江浩歌想和明探微打交道,沒有資格。


    “隻要江浩歌不來煩我,什麽江家,什麽宣德侯府,我都不理會的。”明探微大度表態。


    太子不無感激,“五妹妹從小到大,一直這麽善解人意。”


    太子提起了一些細節,“……她隨手拿起一本奏折,讓孤教她寫字,誰知竟然是方則的奏折……”


    孟歸塵和明琅笑而不語。


    真這麽巧?誰信呢?


    明探微猶猶豫豫,似乎有話有說,但又說不出口。


    太子鼓勵,“五妹妹有話但說無妨。”


    明探微還在猶豫,“太子哥哥可不是一般人,是國之儲君,在太子哥哥麵前說話,一定要慎重……不過六哥告訴過我,說他和太子、魏王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再親近不過,兄弟之間,一定不能藏著掖著……”


    “六弟說得對極了。”太子不禁笑了,“兄弟之間,確實應該坦誠直言。”


    孟歸塵和明琅也道:“跟太子殿下可不能見外。太子是齊王的親大哥,長兄如父。”


    被太子和孟歸塵、明琅再三勸說,明探微才說出了心裏話,“方才太子哥哥說,是那妾侍隨手拿起一本奏折,恰巧便是方則的那一本。我覺得吧,這麽說,好像有一點點天意如此的意思,傳到陛下耳中,陛下未必高興。”


    “有時候,人禍,比天災要好。”


    太子呆了片刻。


    明琅嗔怪,“你這孩子懂什麽?不許胡說了啊。”


    太子不笨,很快便想通了,“多謝五妹妹提醒。五妹妹,愚兄知道該怎麽做了。”


    太子輕信了媚兒隨手拿起奏折的說法,多多少少有點想要推卸責任的意思。但明探微的話,卻讓他豁然開朗。媚兒隨隨便便拿起一本奏折,便能輕輕鬆鬆讓陷害過隆正帝的宣德侯府重建,這不是和隆正帝作對麽?這樣的所謂天意,太得罪人了。


    明探微閑聊天的口吻,“太子哥哥親自審問的那位妾侍吧?太子哥哥慧眼如炬,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一看便知。”


    太子這才想起來,他並沒有親自審問媚兒。他回到東宮的時候,見到的是媚兒的屍體。


    媚兒的所謂供詞,是東宮侍女寫下來、媚兒按了手印。


    奏折真是媚兒遞給他的麽?未必啊。


    太子微笑,“大哥是當局者迷,五妹妹替大哥想想,誰最可疑?”


    明探微昂昂下巴,得意的不行,“太子哥哥可算是問對人了。這個我最在行!”


    孟歸塵和明琅失笑,“微兒你在行什麽?你呀,滿身的孩子氣。”


    明探微略微沮喪了一下,不過很快又神氣起來了,“誰得利最多,誰嫌疑就最大。這件事得利最多的是江浩歌,她謀劃了十年的事情終於做成功了,所以她嫌疑最大。她這個人其實是沒什麽本事的,靠的無非是藤王……”


    明探微忽然掩口,後知後覺的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大眼睛滴溜溜的轉來轉去,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


    太子都忍不住笑了,“無妨。孤和藤王雖然也是兄弟,但孤願意聽真話。”


    太子雖然願意聽,明探微卻不說了,“……藤王是我五嫂的娘家妹妹的未來夫君,是親戚嘛,不能說他。對了太子哥哥,那個妾侍在東宮應該沒有敵人吧?一個小小妾侍,地位卑下,誰會在意她?”


    太子留了心。


    媚兒在東宮也是有敵人的。太子妃看媚兒不順眼,已經很久了。


    媚兒死了,太子妃大概覺得很痛快吧?


    審問媚兒的,正是太子妃。


    太子妃打死媚兒,沒有留下活口,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如果太子妃牽涉其中,那就太可怕了。他的枕邊人,他的結發妻子,為了發泄私憤,為了除掉一個小小的媚兒,竟然不惜借他的手重建宣德侯府?太子妃就不怕因此觸怒隆正帝,給太子帶來災禍麽?


    太子的心,有點涼。


    明探微拿出一塊精美玉雕,“這是隻幼虎,是不是很好看?我準備送給皇太孫的。”


    罕見的和田黃玉,晶瑩剔透,柔和如脂,黃色似金,雕出來的幼虎既威風凜凜,又憨態可掬。


    “多謝。”太子聲音低沉。


    他的兒子就要出生了。


    這孩子屬虎。


    ……


    藤王、江浩歌,一定跟這件事情有關。


    太子妃,很可能也和這件事情有關。


    太子心疼未出世的孩兒,對太子妃還是那麽的溫柔體貼,對藤王和江浩歌就毫不客氣了。


    為宣德侯府上書的方則,被太子找了借口,連貶數級,貶出京城。


    太子的態度很明確了。


    本就門庭冷落的宣德侯府更是雪上加霜,江浩歌隻能躲在破敗的侯府之中,根本不敢出門。


    藤王既將成親,新娘又是明家的親戚,太子不便對藤王出手,把氣全撒到了藤王的母親韓妃身上。


    宮中起了流言,說韓妃屬猴,獅和虎屬相相克,為了即將出世的皇太孫,韓妃不宜在宮中居住。


    流言傳到宣皇後耳中,宣皇後當然是向著自己親孫子的,命韓妃到皇家寺廟寶豐寺暫住。


    韓妃委屈,韓妃不情願,韓妃到隆正帝麵前告狀,可隆正帝一點也不向著她,“為了虎崽,你連這點辛苦都受不了麽?”


    還沒出世的皇太孫,已經是隆正帝口中的“虎崽”了。


    韓妃不敢多說,含著一包眼淚,去了寶豐寺。


    主持吩咐下來,隻允許韓妃帶兩名侍女。兩名侍女怎麽能伺候得了養尊處優的韓妃?韓妃不隻沒有足夠的人服侍,還要念經、茹素,叫苦不迭。


    藤王來探望韓妃,韓妃訴苦,“沒想到你的婚禮,母妃竟然不能參加。”


    韓妃淚流滿麵,藤王掩麵,不忍觀看。


    藤王知道,是他把韓妃害成這樣的。


    宣德侯府的事,太子一定知道了什麽,才會這麽針對韓妃。


    “我到底哪裏得罪東宮了?”韓妃苦惱不已,“東宮忽然說什麽屬相相克,分明就是衝著我來的。”


    藤王跪在韓妃麵前,“母妃,是我害了您。”把宣德侯府的事低聲說了說。


    韓妃氣得直哆嗦,“說過多少遍了,不許你和江浩歌糾纏不清,你怎麽就不聽呢?你這麽做不僅得罪了東宮,還得罪了你父皇,懂不懂?若東宮把真相報到你父皇麵前,你父皇厭棄了你,給你一個偏僻荒蠻的封地,立即攆你去封地,你怎麽辦?你怎麽辦?”


    藤王不由的心慌,“不會吧?孩兒做得很隱秘,東宮不會有證據的……”


    “隱秘?”韓妃冷笑,“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藤王更心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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