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輕語睡得並不踏實,一會兒夢見自己又被賣進青樓,一會兒夢見季陽那小子對她嚴刑逼供,拿著一把燒紅的烙鐵逼近,她恐懼地叫他滾開,卻無法阻止烙鐵落下。


    做噩夢的後果就是,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便醒了。


    睜開眼睛後的簡輕語頭痛欲裂,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她抬手想捏捏鼻梁,胳膊卻無意間碰觸到什麽冷硬的東西,低下頭一看,是昨日撿來的繡春刀刀鞘。


    她:“……”竟然抱著睡了一夜,難怪會做噩夢。


    想起夢中的場景,簡輕語抖了一下,突然後悔把刀鞘撿回來了。她該將刀鞘留在花園的,這樣等其他人發現後還給陸遠,她也不必擔心他會因為刀鞘來找她了。


    簡輕語連連歎息,正思索要不要重新把刀鞘丟掉時又轉念一想,陸遠都說了下次來取她狗命了,那不管她撿不撿刀鞘,他都是要來的……這麽一想,撿回來反而好些,至少不會激怒他。


    一想到他隨時會來,簡輕語更頭疼了,苦著一張臉將刀鞘藏到枕頭下,這才披上外衣出門。


    天剛蒙蒙亮,日頭還未出來,空氣涼甜涼甜的,極好地安撫了她的頭疼。


    簡輕語在門口站了不久,英兒便叼著包子進院了,看到她後猛地停下腳步,見鬼似的將包子從嘴裏解救出來,一臉震驚地問:“大小姐,您怎麽現在就醒了?!”


    “不過是偶爾早起,有這麽驚訝?”簡輕語失笑。


    英兒嘴角抽了抽:“不是偶爾早起,是您回府之後,就早起了這麽一次。”昨日相親宴,都沒見她起這麽早呢!


    簡輕語哭笑不得,正要問她別的事,但實現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包子上。


    英兒見狀會錯了意,急忙將包子藏到背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認錯:“這是奴才們的早膳,本不該叫大小姐瞧見,隻是沒想到大小姐會突然起早……”


    “這包子是什麽餡的,聞起來好香。”簡輕語說完,還認真地嗅了嗅空氣,秀氣的小鼻子一聳一聳的,像隻天真的狗狗。


    英兒被她懵懂的樣子逗笑,見她看過來後急忙回道:“不過是粉條白菜餡加了些豬油渣,都是粗鄙之物,讓大小姐見笑了。”


    “還有嗎?”簡輕語從昨日晌午便沒吃東西,此刻一聞香噴噴的包子味,肚子立刻開始咕嚕嚕了。


    英兒本想說讓廚房為她準備吃食,見她這副模樣倒是不舍得拒絕了,回了一聲還有,便跑去廚房給她拿包子了。


    一刻鍾後,簡輕語捧著一個跟臉差不多大的包子認真地啃,吃了大半後才抬頭問:“那群錦衣衛走了嗎?”


    “回大小姐的話,子時一過便走了,”英兒回答完,猶豫一下又道,“對了,昨夜侯府發生了一件蹊蹺事。”


    簡輕語立刻支棱起耳朵:“什麽蹊蹺事?”


    “就是昨日晚膳之後,府內靠近花園的人都昏迷了一段時間,好像是被迷暈的,府內都猜是錦衣衛所為,”英兒掃了一眼周圍,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奴婢就說嘛,錦衣衛怎麽好好的突然跑來侯府,原來是為了調查侯府,隻是不知為何隻動了靠近花園的人,難道他們要查的秘密就在花園?”


    簡輕語:“……”不,其實動機沒那麽複雜,而且你也被藥暈了。


    看著一本正經分析的英兒,簡輕語有苦難言,隻是叫她不要胡思亂想。


    然而這種事,是不可能不胡思亂想的。


    簡輕語吃完包子去花園散步時,便看到寧昌侯一臉陰沉地站在假山前,十幾個奴仆正四下找什麽。


    她頓了一下走上前去:“父親。”


    寧昌侯看到她後驚訝一瞬:“怎麽起這般早?”


    ……她平日到底起得多晚,以至於早起一次,所有人都這般震驚。簡輕語清了清嗓子:“睡不著了,便起來了。”


    她本來隻是隨口找個理由,寧昌侯聽卻了不知想到了什麽,皺起眉頭寬慰:“昨日的事隻是意外,你別太傷心,等過些時日,為父定會再設宴為你選夫。”


    簡輕語:“……”倒也不至於傷心,就是怪害怕的。


    意識到寧昌侯誤會自己早起的原因後,簡輕語也沒有多解釋,站到他身側看向一眾忙上忙下的奴仆:“父親可是要找什麽東西?”


    “嗯。”寧昌侯心不在焉地回答。昨日錦衣衛如此大動幹戈,必然是想得到什麽,而他最清楚這園子裏除了花木什麽都沒有。


    可是以前沒有,不代表昨夜之後也沒有,他必須親自檢查過才放心。


    簡輕語知道他這是疑心病犯了,擔心錦衣衛在花園藏了什麽大逆不道的東西陷害他,她本想勸他不必緊張,但看他現在的狀態,顯然是聽不進去的。


    日頭漸漸升起,花園裏熱了起來,簡輕語昨夜沒睡好,此刻被太陽曬得頭暈,隻陪寧昌侯站了一會兒便找借口回別院了。


    她回到寢房時,屋裏兩個丫鬟正湊在窗前嘀咕什麽,簡輕語與英兒對視一眼,英兒當即上前:“你們兩個不好好幹活兒,在那說什麽閑話呢?!”


    丫鬟們被她嚴厲的聲音嚇了一跳,看到簡輕語回來更是驚慌,其中一個年歲稍長些的忙道:“回大小姐,奴婢們沒有說閑話,隻是奇怪好好的窗栓為何會壞。”


    “窗栓?”簡輕語蹙眉。


    “是,大小姐您看。”丫鬟說著讓開一步,將身後的窗子全都暴露出來。


    隻見窗子依然完善,隻是上頭用來反鎖的木栓整齊地斷成了兩截,像是被什麽利器切斷的。簡輕語分明記得,昨夜自己回房之後,便將門窗都反鎖了,那時窗栓分明還是好好的……


    “不過是窗栓而已,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我看你們就是想偷懶,還不快下去!”英兒斥了她們兩句,扭頭就看到簡輕語臉色不對,頓時擔心起來,“大小姐,您怎麽了?”


    “……嗯?”簡輕語回神,對上她擔憂的視線後勉強一笑,“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大小姐今日起得太早,難免會覺得累,不如再去睡會兒吧,奴婢去門外守著。”英兒關切道。


    簡輕語還在盯著斷成兩截的窗栓看,聞言隻敷衍地應了一聲,待她領著丫鬟走後,才蹙著眉頭走到窗前。


    陸遠昨夜來過,她隻看一眼便確定了。


    她將窗栓撿起,眼底閃過一絲不解,不懂他既然專程來一趟,為何既沒有殺她,也沒有拿走刀鞘。


    難道隻是為了留點痕跡嚇唬她?


    簡輕語抿了抿唇,將斷了的窗栓放回窗台上。


    之後幾日,簡輕語都睡得不大好,每次閉上眼睛,都忍不住思考陸遠為何還不殺她。即便新換的窗栓沒有再壞,陸遠也沒有再來,可依然覺得有一把刀懸在頭頂,而這把刀的刀鞘還藏在她的衣櫃中。


    這種緊張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十日後的清晨,簡輕語半睡半醒間又開始思考陸遠的用意,想了半天後突然福至心靈——


    陸遠不殺她,會不會隻是因為沒看到她留的銀票和字條?所以覺得她罪不至死?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簡輕語猛地睜開了眼睛,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兩個月前剛到京都時還是春日,京都春季多風沙,她走時又沒來得及關窗,風將銀票和字條都吹跑也不是不可能。再說以陸遠的性子,若真看到了她留的東西,那日假山見麵時要麽一刀砍死她,要麽當著父親的麵折辱她,哪會留她多活這麽久。


    ……如果真是這樣,那一切或許還有回旋的餘地。


    簡輕語咽了下口水,腦子裏瞬間想出幾十種痛哭賣慘求饒的方式,每一種都是她先前在他身上用過的,雖然費力些,但效果似乎都還不錯。


    她又充滿希望了。


    英兒一進屋,就看到她精神煥發的模樣,當即笑了起來:“大小姐醒了正好,侯爺請您去正廳一趟。”


    簡輕語回神:“現在?可知找我什麽事?”


    “奴婢也不知,”英兒也是不解,“正廳平日除了設宴和接待貴客,幾乎沒用過,也不知侯爺為何會叫您去那邊。”


    簡輕語蹙了蹙眉,想不通幹脆就不想了,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後,隻身一人往正廳去了,在快到正廳門口時,隱隱聽到裏頭有說話聲,她心裏咯噔一下,默念千萬別是千萬別是……然後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她瞬間僵在了原地。


    “傻站在門口做什麽,還不快進來,”寧昌侯不輕不重地斥了她一聲,這才訕笑著對主位上的人介紹,“小女自幼長在漠北,不懂什麽規矩,叫陸大人見笑了。”


    說罷,又變臉一樣橫了簡輕語一眼:“還不快過來見過陸大人!”


    陸遠抬起長眸看向她,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還是一樣的暗紅飛魚服,一樣的鋒利繡春刀,隻是比起那晚重逢時,飛魚服上的四爪飛蟒更加猙獰,沒了刀鞘的繡春刀也更加寒厲。


    簡輕語不知他為何突然出現,為何讓父親叫她過來,隻是對上他冷峻的眉眼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半晌才僵硬地福身:“小女見過陸大人。”


    行完禮,就不敢看他了,老老實實地站到了寧昌侯身後。


    “陸大人這次來,特意給你帶了禮物,你快謝謝陸大人,”寧昌侯說著,將一個鑲滿珠玉的精致木盒交到簡輕語手上,扭頭繼續奉承陸遠,“陸大人也是太客氣了,季大人他們願為侯府座上賓,那是侯府的榮幸,大人何必特意如此破費。”


    “擾亂了貴府小姐的相親宴,自然是要賠禮道歉。”陸遠聲線清冷,仿佛深冬夜間的寒潭——


    凍得簡輕語手抖了一下,險些將盒子扔出去。


    陸遠掃了她一眼,視線落在了她手中的盒子上,寧昌侯相當有眼力見,立刻催促簡輕語:“這是陸大人的好意,還不快打開看看。”


    ……總覺得裏麵不是什麽好東西,為什麽一定要她現在打開?簡輕語扯了一下唇角,越看手中木盒,越覺得像傳說中的暴雨梨花針,一打開就一萬根針飆出來,直接把她紮成刺蝟。


    簡輕語深吸一口氣,一邊緊張地開盒,一邊默默安慰自己,陸遠沒看到字條和銀票,不會恨她到如斯地步,不至於給她安排個當場暴斃的結局……


    還沒安慰完,木盒就開了一條小縫,一張百兩麵值的銀票落入她的眼眸。


    簡輕語:“……”她要回漠北,連夜走。


    第9章 (夜訪陸府)


    看到木盒裏的東西後,簡輕語整個人都不好了,好不容易熬到陸遠離開,她立刻頭也不回地衝回別院,英兒一看她回來了,立刻笑著迎上去:“大小姐……”


    她似乎沒聽到,一陣風一樣紮進寢房。


    英兒愣了愣,回過神後急忙跟過去,還沒等問發生什麽事了,簡輕語就打斷了她:“你快回去收拾行李,咱們今晚就走。”


    說著話,她打開衣櫃,快速將裏頭的衣裳一件件取出來折好,再裝進地上的木箱裏。


    英兒一臉茫然:“去哪?”


    “還能去哪,當然是回漠北。”簡輕語看了她一眼,繼續整理衣物,而方才陸遠所給的木盒,此刻就被她隨意丟在地上。


    “現在就走?”英兒看著她著急的模樣,眼底的疑惑更深,“莫非侯爺已經答應讓先夫人進祖墳了?”


    簡輕語疊衣裳的手猛地停下。


    空氣突然沉默,英兒小心翼翼地開口:“大小姐,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簡輕語頓了一下,遲緩地看向衣櫃,裏頭的衣裳被她拿出了不少,原本藏在深處的刀鞘此刻徹底暴露在她的眼前。她方才光想著逃命了,卻忘了母親遺願還未完成。


    不對,不止是母親遺願的事,說不準整個寧昌侯府都會受牽連,退一萬步說,即便陸遠不牽連寧昌侯府,他如今手眼通天步步為營,她當真能走得了?


    “大小姐?”見她一直不說話,英兒愈發心慌了。


    簡輕語抬頭看向她,失焦的眼眸逐漸變得清澈:“英兒。”


    “大小姐您說。”英兒忙應了一聲。


    簡輕語深吸一口氣,半晌緩緩開口:“別驚動府裏人,去租一輛馬車在後門等著,我晚上要出門一趟。”


    “您要去哪?”英兒擔心地問。


    簡輕語抿了抿唇:“別問,照做就是。”


    “……是。”英兒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咬著唇出門去了。


    寢房裏隻剩下簡輕語一人,她無力地倚著櫃門坐在了地上,半晌輕輕歎了聲氣。既然橫豎都是死,她隻能主動出擊為自己謀一條生路了,想來陸遠一直按而不發,就是為了她自投羅網。


    簡輕語看向地上的精致木盒,頓時悲從中來。


    ……造孽啊!她當初千挑萬選找了陸遠,無非是看中他家在江南無權無勢,即便逃走也不怕他鬧出什麽風波,誰知惹上的竟然是這麽一位爺,早知今日,她當初說什麽也不纏著他不放!


    簡輕語自憐自艾了半天,以至於午膳都用得不香,一直喪到傍晚時分,才打起精神叫英兒燒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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