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泉一事很快在行宮裏傳得沸沸揚揚,短短一會兒的功夫,連後廚的幫工都知曉那群貴族小姐打架的事了。


    聖上聽到底下人傳來的消息時,一時間笑得咳嗽不已,陸遠及時奉上一杯水,一側的褚禎也及時扶住了他。


    聖上喝完,含笑看著陸遠:“你當真要打她們五十棍杖?”


    “她們犯了宮規,應當受罰。”陸遠不急不緩地回答。


    “可不就是要真打,兒臣好說歹說,這才勸下他。”褚禎無奈接話。


    聖上臉上的笑意更深:“培之啊培之,你都二十五有餘了吧,怎麽還半點不開竅,絲毫都不心疼小姑娘,若非禎兒及時趕到,那群丫頭怕是要被你打死了吧,你這樣的,哪個敢放心將自己女兒嫁給你,難怪這麽大了還沒成婚。”


    陸遠垂著眼眸不語。


    褚禎歎了聲氣,替他說話:“陸大人也是秉公執法,父皇還是不要取笑他了。”


    “行,朕不取笑他,朕取笑你,”聖上揚眉看向褚禎,眼底滿是慈愛,“聽說今日打架的那群丫頭裏,有一個是你親自帶去給太醫診治的?”


    陸遠眼神一暗,冷淡地看向褚禎。


    褚禎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沒有隱瞞:“父皇說的是寧昌侯之女簡輕語吧,的確是兒臣帶著去看的太醫。”


    “哦?可是他那個剛從漠北回來的大女兒?”聖上眯起眼睛似在回憶,“朕先前在宴席上見過,生得花容月貌氣質不俗,難怪禎兒喜歡。”


    “……父皇別開玩笑了,對姑娘家聲譽不好,兒臣與她隻是一見如故,所以總想照顧她而已。”褚禎說完看了陸遠一眼,示意他不要說出簡輕語救他之事。


    如今尚不知曉大皇子是不是刺殺他的主使人,簡家與大皇子外家又息息相關,他怕此事說出來,會引起聖上多想,進而對簡輕語不利。


    看著他為簡輕語考慮良多,陸遠如被侵1犯領地的野獸,本能地感到不悅,但麵上沒有顯露半分,隻是微微頷首回應了他的眼神。


    褚禎這才鬆一口氣。


    聖上還在大笑,笑夠了扭頭與陸遠道:“你看看你看看,朕還沒說什麽,他便已經護上了,當真是兒大不由爺!”


    “殿下對聖上向來坦誠,既然他說沒什麽,想來就是沒什麽。”陸遠淡淡開口。


    聖上笑眯眯的:“你可真是千年的鐵樹,他都表現得這般明顯了,你竟也看不出來。”


    “父皇!”褚禎無奈。


    聖上又笑:“好好好,不說了!”


    陸遠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突出,片刻後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褚禎見聖上還想再聊此事,急忙將話題轉移了,又陪聖上聊了小半個時辰才離開。


    褚禎走後,陸遠又為聖上道了杯茶,聖上接過來後笑意淡淡:“這寧昌侯別的本事沒有,生的女兒倒都有出息,二女兒定了周家那小子,如今大女兒又得了禎兒的青睞,若真讓此事成了,日後不論誰繼承大統,他怕是都能穩坐釣魚台。”


    陸遠手一頓,麵上滴水不漏:“相信侯爺不敢有這麽大的野心。”


    “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可說不好,”聖上唇角還揚著,隻是眼底沒什麽笑意,“其實這樣也不錯,若他兩個女兒真有那個本事籠絡男人,日後不論誰繼位,有她們勸導,應該都不至於對另一個下殺手。”


    他說完停頓半晌,麵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憊,“朕就這兩個兒子,不管怎麽樣,朕都想他們都活著。”


    “聖上身子骨還硬朗,不必這麽早考慮日後的事,”陸遠垂著眼眸,遮掩其間情緒,“再說人心難測,若真動了殺兄弑弟之心,又豈是女人可以籠絡的,寧昌侯的女兒是好,可惜侯府勢力單薄,將來若真要出事,恐怕也護不住女婿。”


    聖上聞言沉默下來,許久之後輕笑一聲,倒沒有反駁他這番話。


    另一邊,不知險些被定親的簡輕語在屋裏一直待到晚上,正打算出門用些吃食時,突然聽到外頭傳來秦怡的嗬斥聲,她頓了頓將英兒叫進來,詢問發生了何事。


    “您和二小姐今日與人打架的事在宮裏傳遍了,夫人……”英兒對上簡輕語的眼睛,咬咬牙繼續道,“夫人聽說二小姐為了您,與周家公子頂了嘴,這會兒十分不高興,還要拉著簡慢聲去致歉。”


    秦怡的話要比她複述的更不客氣,尤其是針對大小姐的那些,隻是她不願意說出來惹大小姐不高興,所以盡可能地省略。


    “不是我們的錯,也要去道歉?”簡輕語不用想,也知道秦怡會遷怒她,倒也沒有別的感覺,隻是聽到簡慢聲要去道歉後蹙起眉頭。


    英兒歎了聲氣:“與周國公府的親事是夫人花了大力氣求來的,眼看著快成親了,這時候若是惹惱了周國公府,讓他們為此退了親,二小姐日後可就抬不起頭了。”


    “所以就要自己女兒委曲求全?”哪怕秦怡有千百種理由,簡輕語依然覺得不可思議,“這還未成親,便將姿勢放得這麽低,若將來成親了,不得被周國公府踩在頭上?”


    “……可即便不放低姿態,將來也是要被踩在頭上的,”英兒小聲反駁,“高攀不就是這麽回事麽。”


    簡輕語表情複雜:“值得嗎?”


    “一門親事能換來侯爺仕途通暢、夫人麵上有光,”英兒說完想了一下,“隻是苦了二小姐,高門大家的兒媳可不好做,他們家還有個蠻橫的小姑子,日後少不得要被磋磨了,不過隻要熬出來了,日後也是顯貴的大夫人,總的來說還是值得的。”


    簡輕語抿了抿唇,許久之後才淡淡開口:“若是我母親還在,她定然不會如此。”至少在為她做打算之前,會先問她想不想要。


    大約做母親的與做女兒的性子都是反著來,她母親溫柔賢淑,一輩子沒什麽脾氣,也樂於順著她,所以她生了一身反骨,不喜歡的便不要,即便一時委曲求全,也早晚要討回來。而秦怡性子要強,生出的女兒便處處順著她,隻要她能開心,自己的將來和人生似乎都不那麽重要。


    她越長大,便越感激母親的教養方式,也正是因為如此,哪怕所有人都說她母親迂腐、無能、沒有骨氣,守著活寡過一輩子不說,死後還非要進負心人的祖墳,她也要拚了命從漠北來到京都,完成母親的心願。


    “若是母親知道遷入祖墳這般難,定會要我放棄。”簡輕語提起她,眼底一片溫柔。


    英兒心疼地點點頭:“是呀,先夫人最疼大小姐了,她隻希望您能高高興興的。”


    “我也希望她能得償所願。”簡輕語揚唇。


    外麵的斥責聲逐漸消失,英兒又跑出去打聽一番,得知秦怡到底帶著簡慢聲去登門道歉了。簡輕語心裏突然生出些許煩悶,做什麽的興致都沒了。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夜裏,實在睡不著的她索性悄悄起床,一個人散著步打發時間。到底還在行宮之中,她不敢這個時候出去,隻能在屬於侯府的偏院裏走來走去,當走到第三遍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你不睡覺亂跑什麽?”


    簡輕語嚇了一跳,一回頭便對上簡慢聲泛紅的眼睛,她頓時無語:“……你能不能別嚇人?”


    “你若不出來,我也嚇不著你。”簡慢聲掃了她一眼。


    簡輕語輕哼一聲,歪著頭打量她的眼睛:“哭了?”


    “沒有。”簡慢聲別開臉。


    簡輕語也沒有再問,隻是到她身旁的石頭上坐下,簡慢聲不理人,卻無聲地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出了一個位置。


    簡輕語坐下後,兩個人便不說話了,一個仰著頭看月亮,一個低著頭看石頭。不知過了多久,簡輕語感歎一聲:“月亮真美。”


    “再美也是抓不住的,倒不如石頭。”簡慢聲淡淡道。


    簡輕語笑了一聲:“我喜歡的,得不到看看也好,不喜歡的,哪怕送到手邊我也不要。”


    “真塞到手裏了,便由不得你了。”簡慢聲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行宮夜間透著涼意,簡輕語出來時也隻著一件單衣,坐了片刻後便覺著冷了,於是伸伸懶腰站了起來,也不與簡慢聲告別,隻是平靜地朝寢房走去。


    “我今日問了父親,他說準備回京都之後便為你母親遷墳。”簡慢聲突然開口。


    簡輕語猛地停下腳步,心跳突然加快:“真的?”


    “是他親口所說。”簡慢聲抬頭。


    簡輕語回頭看向她:“你為何要問這件事?”


    “因為我想知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回漠北。”簡慢聲淡淡道。


    簡輕語眼底閃過一絲意外:“你如何知道……”


    “你不屬於京都,”簡慢聲與她對視,“我從第一次見你便知道,你早晚都會走。”


    簡輕語定定地看著她,許久之後倏然笑了:“對,我早晚都要走,所以呢?為何想知道我何時回漠北?”


    “因為我的婚期提前到了十月初,我不想你送我出門,也不想你在我家賴太久。”簡慢聲垂下眼眸。


    簡輕語聞言安靜下來,再次抬頭看了看月亮,唇角逐漸起了笑意:“放心,隻要立塚順利,我定然會在你成婚之前離開。”


    說罷,她便轉身走了。


    簡慢聲抬起眼眸,安靜地看著她離開,許久之後唇角翹起一點弧度,眼底清冷一片:“至少這世上,還是有人可以得償所願。”


    夜色漸深,偏院裏漸漸靜了下來,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簡輕語回寢房之後,便沒有再出門了,偶爾寧昌侯叫她一同用膳,她也找借口推了。秦怡正不待見她,見她如此頓時氣順了不少。


    不知不覺在行宮已經待了許多日,這段時間裏,簡輕語都沒見過陸遠,關於大雨那夜的記憶也漸漸模糊,再回憶起他仿佛如上輩子一般。


    陸遠沒有像上次分開時那樣,半夜偷偷摸進她的房間,像是真的與她一刀兩斷了,她終於漸漸變得自在,也開始怡然自得。她在這樣的自在中,不知不覺地迎來了中秋節。


    不論是在京都還是漠北,中秋都是個大日子,往年她都是同母親一起度過,今年卻要參加行宮盛大的宴席、與當今聖上朝廷重臣一起過節。


    經過上次的午宴,簡輕語已經有了經驗,在參加之前特意吃得飽飽的,這才更衣出門。寧昌侯一家早已經收拾妥當,正與其他官宦世家聚在一起說笑,簡輕語過來時,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她今日穿了水紅色衣裙,戴的全套頭麵都是純金所製,同其他夫人小姐的首飾比起來不算貴重,可她黛眉遠山、紅唇勾勒,紅與金相輝映,端端一朵人間富貴花,不論是俏皮的還是溫柔的妝扮,都要被她壓下一頭。


    寧昌候笑開了花:“輕語快來,都等你許久了。”


    “是。”簡輕語應了一聲,走過去時注意到許多人都在看她,頓時心中懊悔。她本不想穿得這麽打眼,可參加宮宴不能太隨意,而這是她最後一套還算能拿得出手的,便隻能換上了。


    秦怡看著她低眉順眼地走到寧昌侯身側,對她壓了簡慢聲的風頭有些不滿,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她的慢聲已經得了天底下最好的親事,她沒什麽不滿意的,若出風頭能叫簡輕語盡早尋門親事嫁出去,倒也算好事一樁。


    一行人心思各異,簡輕語朝眾人打過招呼後,便跟簡慢聲站到了一起,姐妹倆一個貌似牡丹,一個氣質清荷,十分地惹眼。簡震的夥伴時不時偷瞄她們一眼,最後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簡震:“你大姐姐定親了嗎?”


    “沒有,”簡震搖頭,說完見夥伴意動,當即驕傲拒絕,“我家姐姐,眼光可高著呢,你就別想了。”


    夥伴:“……”哦。


    簡輕語聽著他們的對話,咳了一聲才沒笑出來。


    她靜等著寧昌侯寒暄完,這才進了主殿,沒多久聖上便來了,褚禎和陸遠如上次一般、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後。


    簡輕語許久沒見陸遠,眼底閃過一絲恍惚,對上他淡漠的眼神後立刻清明,垂下眼眸同眾人一起行禮。


    “今日過節,諸位愛卿不必多禮。”聖上笑嗬嗬道。


    眾人應聲,這才坐下。


    簡輕語一坐穩,便感覺上方有人看她,她下意識抬頭,結果與聖上對視了。她懵了一瞬,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所以隻能對著他笑笑。


    聖上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頓時哈哈大笑,笑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簡輕語聽到寧昌侯嘀咕‘聖上今日心情怎麽這麽好’,頓時心虛地摸摸鼻子,總覺得他是因為自己笑的。


    褚禎一直關注簡輕語,自然也看到了她剛才的笑,聽到聖上笑了,唇角也悄無聲息地揚起,陸遠垂著眼眸,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一個小插曲很快過去,之後聖上便沒有往這邊看了,簡輕語總算鬆一口氣,專注於眼前的吃食。


    或許是因為過節,今日比起上次沒了太多規矩,簡輕語不禁懊惱自己來時吃得太多,隻能一樣嚐一點。聖上看到她想吃又吃不下的樣子,又是一陣發笑。


    眾人再次看了過去,聖上咳了一聲,依然沒有說話。


    簡輕語莫名其妙地縮了縮脖子,頭也不敢抬地熬完了整頓飯。


    因為是中秋節,今日的宴席特意設在晚上,用完膳正好可以去賞月。眾人陪著聖上去了高台之上,除了與聖上親近的那些人,其餘人都老實地做陪襯,場麵實在算不上熱鬧,倒是山下小鎮上傳來的廟會聲,雖然隱約卻十分引人向往。


    年輕些的已經開始蠢蠢欲動,聖上此刻像極了和藹的長輩,見狀笑眯眯道:“行了,都別留下陪朕這個老頭子了,去山下轉轉,買些好吃的好玩的,拿回來也叫朕瞧瞧新鮮。”


    眾人急忙應聲,聖上又道:“別丫頭小子各分兩派,不安全也沒有趣,今日過節沒那麽多講究,丫頭小子們一起行事,陸遠,你再派幾個得力的跟著,定要每一個都平平安安的。”


    “是。”陸遠應聲。


    年輕人頓時三三兩兩往外走,簡輕語也要轉身離開,卻聽到聖上突然道:“禎兒,你陪著簡家大丫頭,朕許久沒吃驢打滾了,你跟她去買一些來。”


    此言一出,高台之上瞬間安靜,陸遠眼神猛然一暗,兩隻手緊攥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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