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太好。


    她看著屈奭麵上白皙皮膚上的紅印子,心還是少有的柔軟了一下,在喂了?屈奭飲了?一些水後,鄭文把對方放在一處柔軟的草地上,讓鄭林在此處守著,她去附近看一看,能不能采一些草藥。


    她出來時為了?輕便,身上基本隻帶了?一些必需品,傷藥倒是有,可不太適合屈奭。


    不過,尋找一番卻是毫無?收獲,倒是找到了一些野果子,她不太認得,不過一些已經被鳥雀啄了?一遍,說明也可以食用,再?這些方麵自然界的動物比人類更有經驗。


    摘了?不少,用樹葉和藤蔓編織的簡易草簍子裝了?起來,鄭文這才向回?走。


    鄭林依舊坐在屈奭的旁邊,一直看著這邊,等看見了?鄭文的身影,才連忙站了?起來,看得出他等的很著急,犬良不知去向了?,應該是跑了?出去,這裏陽光不烈,犬良性子活潑,正在發育中,比少年還耐不住性子。


    鄭林站起了身:“先生,你回?來了?”


    鄭文點了點頭,把手中的野果子遞給少年,“先吃一點,我們帶的水不多,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鄭林嗯了一聲,他提著簍子坐在一側,拿出幾個又紅又大的遞給鄭文,“先生,你也吃。”


    鄭文接過,拿在手中,卻沒有動,她看向身側的青年,對方閉著眼,一層睫毛在眼瞼上落下一層陰翳,白皙的皮膚上曬傷了好幾處,都有些微紅,就如同白玉微瑕。


    不過,這樣的青年很安靜,似乎卸下了?所有的尖銳,就像一個俊美的世家弟子,男人身上被時光磨礪所留下的那股陰鬱也消散了,整個人都像小了幾歲。


    雖然這幾歲比起過去的六百年不值一提。


    鄭文知道對方這時是真的暈過去了,也許屈奭都不知道,她對他也很了?解,了?解地知曉他何時是在施展苦肉計,了?解地知曉這人不似尋常人等,他對她不單單是愛意,是很多原因造就的如今執著。


    可他們兩個人中間隔了?太多太多了?,隔了?六百年,隔了?無?數條人命,隔了?當年對方的失諾……對於如今的鄭文來說,在心頭完全接納一個人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她一直在這處樹林中坐了?很久,遲遲不提動身,鄭林也不敢出言提醒,陪著鄭文在這裏坐著,偶爾去四周查看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吃的東西,他們身上的食物雖然還有,可是少年坐了?一會兒,就耐不住了,要到處走一走。


    而在半個時辰後,犬良倒是叼著一直被咬斷了脖頸的野雞回?到了鄭文的身邊,把野雞放在了不遠處的草地上,然後小狼用腦袋拱了拱鄭文的腿部,才後退了?一步,在鄭文目光移過去之後嚎叫了一聲,才又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


    不久後,鄭林回?來了,自然看見了?地上的沒了氣息的野雞,不過一眼,他就看出了這是犬良的傑作,最後看了?坐在樹前?的鄭文一眼,撓了?撓頭,說了一句去處理一下野雞就拎著野雞離開了?。


    鄭文目光落在屈奭身上,然後又看向遠處的天空,太陽漸漸在下落,整片樹林的溫度卻還是那般悶熱,偶爾的一陣風也是熱風。


    大約在傍晚時,屈奭才睜開了?眼,緩緩蘇醒過來,起初眼前便是遠處天空中的霞光,他愣了一瞬,連忙想要坐起來,去查看周圍。


    卻聽到了一道聲音,很靜,讓夏日的心都不由舒緩了?一些。


    “醒了??”


    鄭文一直坐在屈奭的身側,青年看過去時,她還抬頭看著遠處天空中的霞光,落日把天空分成了?兩半,一半光彩,一半暗沉。


    她看向屈奭,突然笑了?一笑說:“屈奭,不用再跟著我了?,你知道沒有用的。”


    屈奭沉默,那雙狹長的眼眸看著鄭文。


    鄭文道:“我答應你,每隔六十年,我會去一趟秦嶺,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失約。”


    這是她在此坐了?一下午後,想到的最大的讓步。


    隻要她不死去,她每隔六十年會去一趟秦嶺。六十年,是在此時的這個世間人能活到的一個長壽命數,短短的六十年也不外乎是一個世人的一生,也許不過幾個六十年,麵前的這個人就知道過去的那六百年的執著都是虛妄。


    也許,這就是一個賭注。


    而此時,鄭文也不知道這個賭需要多久才能結束。可能很長,長地再有一個六百年,也可能很短,隻不過兩三個世人的人生。


    第119章 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


    屈奭目光沉沉,他縮在衣袖中的手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邊緣,看著?麵前的人沒說話,那般清清涼涼。


    鄭文卻是笑了?一下,覆在白紗下的眼看著?遠處暮色說:“你的人到了。”


    遠處的道路上出現了?一隊人,應該就是屈奭的手下,一直遠遠地綴在他們的後方,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蹤跡,停在了不遠處,沒有再過來。


    “我今日在這裏歇一晚,明日你就跟著?你的人走吧。”鄭文轉過頭輕聲說,“你的身體不適合趕路,需要長久的調養。”


    屈奭出了聲:“你要去清陵山丘?”


    鄭文慢慢點了點頭。


    她是準備去清陵山丘,很早之前,她聽聞清陵鄭家與鄭山他們有關時就準備去一趟清陵山丘。


    人活在這世上,不管過了?多?久,終是希望自己是真實地活著?的,她總是要去看一看,看看那群昔日的少年在六百年後的傳承。


    屈奭看向遠處。六十年對於已經過了?六百年的他來說並不久,可是仔細再去想一下,又覺得?漫長無邊,他側頭看向一旁的女人,仿佛依舊能看見當年在城外馬車上時的驚鴻一瞥,十五歲的小女孩探出車窗,滿是好奇,一雙眼睛瀅瀅生?輝。


    可是對方好像那些所有?的散漫和天真都被鎬京的那場大火和曹國的血雨給衝洗掉了?,隨著那些死去的兵士埋葬在了那個山坡上。


    他竟然在這瞬間覺得?,如果鄭文依舊在秦嶺山中沉睡一直不醒過來也沒有什麽不好,那樣至少她還在他身邊,這樣就很好,他隻要想看見她時便能看見,隨時可以觸碰。


    好像在這六百年的等待中,他的心已經被磨礪的不再如初。


    而清陵山丘那個地方,屈奭低垂眉眼,不再說話,他靠在樹幹上閉上了?眼睛,夜幕慢慢降臨,他們簡單地吃了?一些幹糧後就坐在鋪著樹葉的地上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來時,周圍的草地上似乎都還帶著露水,鄭文感覺到不屬於夏日的涼爽,她睜開了?眼,發現不遠處的地方空了?下來,屈奭不知去處。


    而鄭林還沒有醒過來,不過犬良倒是醒了?,在周圍慢悠悠地走來走去,瘦長的身影就像一隻土狗一樣,鄭文也看不出這是什麽品種的狼,不過犬科動物好像都有一種天生的忠誠。


    鄭文向四周看了?一下,並沒有?找到屈奭,她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經曆過這麽多?事,她其實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和屈奭的關係,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他們中間隔著?很深的一道溝壑,隔了?太多的東西,就連日常相處都成了?一種困難。


    可是,又因為某些原因,屈奭對於她來說有?著?不一定?的意義,這種意義並非男女之情方麵,更像一種象征,象征著?過去,象征著?她並非獨一無二的存在,她因為對方的存在而有?安全感。


    她站起身,向外麵走了?幾步,就看見了?青年。


    鄭文停住了腳步。


    屈奭站在樹林的邊緣處,抬頭正看著?遠處朝升驕陽,麵色沉靜。


    鄭文靜靜地看著?對方的背影,在橘黃色的光芒渲染半邊天空時,青年男人的身上竟然少有?地出現了?溫和的氣?息,她突然感覺到了寧靜。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站了?許久,也許雙方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可誰也沒有開口。


    直到過了?很久,白衣青年率先回?了?頭,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靜,他慢慢地走向鄭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很久,似乎在做一個很艱難的決定,這個決定讓他全身的骨頭都在陣陣疼痛,讓他的心備受煎熬。


    “把阿榛帶上吧。”他最終慢慢地說出了一句話。


    這句話也像是帶走了他所有?的精氣,這個男人在話音落下的瞬間,臉色變得蒼白,卻還是笑著?對鄭文說,“阿文,把阿榛帶上吧,你之前也見過,她常和鄭合在一起,祖輩是阿苓的親姊妹,也算是阿苓的後輩,我希望她留在你的身邊,你一個人在外行走,畢竟不方便,阿榛可以照顧好你。”


    鄭文沉默了?很久,她想到那位意氣風發的少女,騎著?一匹高馬,臉上的笑容是她沒有見過的,是阿苓臉上沒有過得?爽朗笑容,那般明亮生?機。


    最後她點了點頭。


    屈奭說:“此處離清陵還有?一段距離,我送你過去。”


    清陵山丘處於關中地區,那裏連綿山脈數千裏,清陵山丘是數千座大山中的一座,雖有史書記載,世人傳言,可真正的清陵地址如今知道的人並不多?。


    鄭文看著?對方。


    屈奭卻是抬手,做了?一個手勢,她就看見視野中出現了?幾個人,其中一位就是那位被叫做阿榛的少女。


    那位阿榛的少女踟躕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穿過了?屈奭,走到鄭文的身前,低頭叫了一聲先生?。    鄭文目光落在少女的麵容上,對方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是她記憶中阿苓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年紀。


    她問:“你叫阿榛?”


    少女點了點頭。


    鄭文眉眼溫和:“那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吧。”如果阿苓長大,說不定?也是這番模樣。


    她似乎和屈奭達成?了?某種協議,對方不知從何處找來了一輛馬車,也許是那些隨行的人一直駕駛著,鄭文上了?馬車,屈奭與她同乘,不過上了?車之後就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估計這半日也耗了?他不少精氣神,似乎讓對方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喝了?一些藥就靠在車中睡了過去。


    鄭林和阿榛騎著?兩匹馬跟在一旁,一行人不再向鄭文計劃落腳的小城前進,而是直接策馬向關中而去。


    他們大約行駛了大半個月,才到達了?夢澤大山。這裏居住著數萬萬生?靈。


    屈奭這些日子一直在昏睡中,清醒的時刻極少,就算醒來,兩人也沒怎麽說過話,大多都在各自的沉默中度過,好像前些日子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平和一下子因為她的離開被打碎了。    而在這一天,青年也少有?的撐起了精神,不再昏睡,車中的香爐中的香也換了一種,不再像之前清雅,似乎帶了一絲豔麗的感覺,因為這種香料,屈奭的神色都好了?一些。


    鄭文看著?車外重重疊疊,、高不可攀的山巒。


    屈奭目光也投向了?那些鍾靈毓秀的大山,說道:“外界傳聞清陵是一小山丘,其實名不其實。在六百年前,清陵是一個小山丘,可是大約在四百多年前,鄭家人就從那座小山丘撤了出來,帶著人隱入了這大荒中,數萬座大山,其間溝壑峽穀無數,誰也不知他們究竟隱居在哪一座高山。”


    就連他也不知道,當年他派人來了這邊數次,也無法深入山林,而外這數百年間,恐怕山中陣法也越發的複雜了?。


    四百年前晉國被三分?,清陵山君因為祖輩淵源出世想要救下晉國王室的最後血脈,可是也未成功,反而折戟沉沙,葬在了晉陽。整個清陵山丘元氣?大傷,那任山君最後遺言便是山中眾人遷移夢澤,百年內不準山中弟子入世。


    這三百年來,雖有鄭家弟子入世,可也不算多?,最出名地也不過是前朝鄭儀,可最後下場也不太好。


    馬車在一處停下,車上的兩人下了?車,鄭林和阿榛也下了?馬,少年少女向鄭文這邊走過來。


    鄭文抬頭看著?群山,等到了山腳下,人才知自己的渺小。


    屈奭站在她的身邊,偶爾咳嗽一聲,聲音都啞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昏睡太久的關係。


    “此處是最好的入山之處。”


    鄭文點頭,高山巍峨,山路也是異常的艱難,她看向一旁的男人,說道:“山裏的路不好走,就送到這裏吧。”


    剩下的路得她自己來走了?。


    屈奭不言。


    鄭文轉身對著鄭林和阿榛說:“褲腳紮緊,山中蛇蟲多,小心被咬了。”


    她俯身也開始處理?自己的衣裳,把衣擺環繞係在腿腳,衣袖口也紮緊。


    屈奭站在一側,一直沉默地看著?鄭文,目光沉靜,眼中深處的黑色就像墨池中沉澱的積墨一般,越來越深沉,就像是雷雨天天邊永遠不散的積雲。


    事實上,他終是有些後悔了?。後悔之前的答應,盡管那樣的深思熟慮,可他還是後悔了?。


    “你、什麽時候出來?”屈奭看著?鄭文的動作,聲音低沉。


    鄭文搖了?搖頭了,她也不知道,如今山中是個什麽情況,她都沒有?摸清楚,而且這番進去,能不能在這夢澤大山中找到鄭家人們她其實心底並沒有?萬全的把握。


    最後她看向鄭林和阿榛:“準備好了?”


    兩個人點了點頭。


    鄭文於是說:“阿林,看好犬良,別讓它到處亂跑。”


    “嗯。”少年應聲。


    “那我們走吧。”


    說完她就向山中走去,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進中,屈奭下意識地跟了?幾步,卻又很快停了?下來,他扶著一棵樹不斷地咳嗽起來,嘴角有?血液流了?出來,他擦拭了一下,坐在一棵樹前,虛目遠望,也是重巒疊嶂,樹林茂密,終是觸手可及卻又無法觸碰。


    他笑了?一下,有?些嘲諷起來。好像從六百年前,他做了?那個錯誤的決定之後,一切都變了一副模樣,此時坐在地上已經有?些神誌不清的他不由得想,如果當年、當年,他沒有答應讓那個宋姬進入魯地,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不過,也許也不一定?。


    他笑了?笑,畢竟他也知道他生?性多疑,說不定?在往後的日子中,他和鄭文終會走到如今這副田地。


    可是,六十年又如何,六百年他都等了?過去,不過是六十年,而且,秦嶺中還有?她無法舍下的人,阿苓還在那裏,她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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