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畢,她熄了房內的燈,小心翼翼的摸索著上了榻,靜靜躺在了裏側。


    饒是她已盡力放緩了動作,在她輕拉上錦被後,沈謙之還是轉過身來了,恐他又說出那般難堪的話,她緊緊閉上了眼佯作已睡著的樣子。


    月光透過紗窗照在她濃密長睫上,不住輕顫。


    她似乎是在害怕什麽。


    沈謙之隻覺心內好像被人揪了一下似的,猛疼了一瞬,他想不通這般膽小之人,又是如何有那樣狠毒之心的。


    他指節分明的手緩緩伸出,將要碰上她擰著的眉心時,門外傳來了玉翹的聲音:“郎君,姑娘的頭疾犯了,需得郎君腰牌進宮請張太醫來。”


    李縈到底是王氏的親侄女,王氏將其安排在了棲雲院間壁的蓼風閣,並將沈謙之的婢女玉翹派了過去。


    沈謙之皺了皺眉,起身燃亮了燈,便向外間木架上的外衣中取出了腰牌,他指腹劃過冰涼的玉牌,烏眸望向榻上躺著的孟妱。


    玉翹不僅稟了話也叩了門,方才他起身時亦未刻意壓著聲音,她還是這般佯作不知。


    頓了一瞬,他將玉牌放回了腰帶上,對門外的玉翹道:“進來更衣。”


    玉翹在門外怔了怔,忙應了一聲,進去與沈謙之更衣。


    外間一陣響動,孟妱自始至終都未睜眼。


    *


    翌日,天微蒙蒙亮。


    朦朧間孟妱隻覺臉頰上有何冰涼之物劃過,她蹙了蹙眉,緩緩睜開杏眸。


    李縈正坐在她榻旁,纖細的手指徐徐劃孟妱的臉,微微笑道:“妱兒醒了。”


    “縈姐姐。”


    李縈笑的溫柔嫻靜,孟妱下意識的喚出了聲,片刻後,她撐起身子向後躲去,垂著眼簾不敢望向李縈。


    “你這些天是回王府去了?為何又回來?”李縈一麵端詳著手中的帕子,一麵淡淡的問道。


    “怎的?昨夜夫人與郎君睡的可還安好?”見孟妱不答,她繼續問道。


    孟妱知道李縈在暗示她什麽,沈謙之從不屬於她,即便被她占了去,也是李縈想拿走就拿走的。


    “大人與縈姐姐情深義重,自然是擔心姐姐的,”孟妱頓了頓,抬首望向她:“我已應了沈大人的和離之意,隻待一紙和離書,便會離開沈府。”


    李縈聞言微頓了一瞬,蹙起了眉,“夫人這是何意?說的倒像是我在趕夫人離府,如今你才是這沈府的主子,我又是什麽身份?”


    孟妱忽而苦澀的笑了笑,“李縈,三年前的錯在我,你想要什麽?但我有的,都能給你。”


    李縈手中的帕子漸漸攥緊,鳳眸中多了些狠厲,“我想讓你滾回江南去,我寧願你從未來過京城,更不願與你成為什麽至交密友。你可知自打認識了你,我的生活便成了一團糟。”


    她也開始變得固執,想要追求所謂真愛,更是準備違逆父親的意思。


    直至如今這般下場。


    孟妱不覺怔了半晌,她知道李縈怨恨與她,卻不知已至如此地步,“這裏還有我兄長,我的父親,我……”


    她亦想回濧州去,她情願沒有來過京城,可一切已然都發生了。


    她放下了沈謙之便隻剩親人了。


    “瞧瞧,我不過是同你開個玩笑罷了,我們妱兒還似小時那麽認真。”李縈轉眼又換上了一張臉,語氣極盡溫柔,言談間還替她別過了臉側的碎發,讓孟妱險些又陷入其中,好似她還是她從前的縈姐姐。


    但隻一瞬,她即刻清醒了過來,眼前的這個人,是恨極了她的。


    “那你想讓我如何做?”孟妱任由李縈擺弄著她的頭發,低聲問道。


    李縈驀然站起身來,用帕子輕輕拭了拭自己的手,回眸一笑:“你什麽都不用做,隻消等著,等著屬於你的報應。”


    說罷,李縈蓮步款款邁出去主屋,留孟妱一人仍屈膝坐在榻上,心間像堵了一塊大石一般。


    “夫人,”良久,外麵傳來一聲低喚,才將孟妱神思拉轉回來,聽著是李嬤嬤的聲音,她忙道:“進來。”


    李嬤嬤進裏間,便見孟妱已坐起了身子,微微笑道:“夫人今日起的倒是早。”


    孟妱強笑了笑,虛扶著嬤嬤的手下了榻,梳洗畢,嬤嬤將她按在鏡前,道:“今日讓老奴與夫人梳一回頭罷,已許久不曾梳了,若是梳的難看了,夫人萬不能哭的。”


    孟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都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嬤嬤竟還記得,要調侃我兩句。”


    李嬤嬤拿起了木梳,一下一下的梳著她烏黑的長發,“夫人覺得李家大姑娘這回回來,可有什麽不同?”


    “嬤嬤何意?”孟妱怔了怔,問道。


    李嬤嬤未答,反而繼續問道:“夫人與我實說,你是在何處尋見李姑娘的?”


    孟妱凝在鏡中的杏眸微閃,到底是她私心藏匿李縈在先,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玉華山莊後頭的竹林中。”


    李嬤嬤又問:“夫人何故去那裏?”


    “夫君……夫君受了傷,山莊裏的一個婢女說那片竹林中有可用的藥,我便去了。”


    孟妱起初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但嬤嬤如此一問,她卻想起來,她從未問過李縈是如何到那裏的。她隻心中歉疚與她,不敢有半分怠慢。


    嬤嬤將她的鬢發梳的甚是平整,又簪了一支銀釵,緩緩道:“夫人可否將從前與李家姑娘的事,說與老奴聽一聽,尤其是,老奴不知曉的。”


    李縈是入京的第一個好友也是唯一一個,二人之間從前的許多事,她都回府與嬤嬤講過。


    但女兒家又難得會有些小秘密,聽嬤嬤如此問,便又想起了許多往事,盡數說與嬤嬤聽了。


    包括那次李縈發現了她書卷內沈謙之的畫像,即便她畫技難堪,可他們是表姊弟,到底是熟悉的,李縈一眼便認出了。


    那時她還不知沈謙之傾慕之人正是李縈,饒是李縈百般套話,她仍是一口咬定那不是沈謙之。


    李縈待她確是極好的,李韻與她的關係,初時並不似現在這般親昵,隻因李縈被擄後她嫁了沈謙之,愧疚使然,她常常去看顧李韻久而久之,便真疼愛了些。李韻不似李縈那麽沉靜,是心氣高傲之人,伊始便不喜她,可李縈偏袒從來都不是親妹妹,而是她這個外人。


    “嬤嬤……”


    回想起當年之事,孟妱還是沒忍住一口氣全說了,包括那件誰都不知曉的事。


    四年前她曾救過一個書生,那書生飽讀詩書,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為感激她救命之恩甚至定要以身相許。在他纏磨了自己數日後,她終於忍不住告訴了李縈。


    後來,也不知李縈用了什麽法子,他竟一次都沒再來纏過她。


    孟妱話落,嬤嬤卻仍愣著,她不由得輕推了推嬤嬤,道:“嬤嬤,怎的了?”


    李嬤嬤緩緩回過神來,問道:“夫人可還記得那書生是哪裏人?家住何處?”


    孟妱微微訝異,不知李嬤嬤為何竟問起了那書生,沉吟許久,她才慢慢悠悠的回憶道:“哪裏人倒是記不得了,他住在臨漳卻是沒錯的。”


    他曾抱怨過那裏賭風盛行官場混亂,他一介書生毫無展示抱負之處,因哥哥總愛往臨漳賭去,那書生隻說過一次,她便記得了。


    “嬤嬤怎的想起問這個?”


    “丫頭,”李嬤嬤忽而神色肅穆的對她道:“老奴知你與李家姑娘舊交甚好,雖不知你們此前發生過什麽,可人心卻總是會變,又或許說,人心本難被看透。”


    “近日,你還是離李家那姑娘遠些。”


    第25章 “她能有什麽滋味?”……


    不一會子,碧落齋的雲香過來將孟妱請了過去,說夫人那邊已備好早膳,請她過去一同用膳。


    孟妱進了碧落齋,瞧著眼前的菜饌微微一怔,實在有些過於豐盛了。


    “懷儀,坐罷。”王氏朝沈謙之身側的位置抬了抬手,孟妱微微欠身,便走了過去。


    從進門到落座,孟妱都目不斜視,沒有往沈謙之那裏瞧一眼。


    讓李縈住進沈府,王氏到底覺著有些對不住孟妱,笑著道:“這些個菜,都是你喜歡吃的。吃罷了飯,我們今日往街上逛逛去,近年關了街上熱鬧的很呢。”


    說罷,她瞧孟妱臉色不大好看,擔心孟妱誤以為她要將孟妱支出去,留沈謙之與李縈獨處,忙向沈謙之轉道:“你今日不是休沐?與我們一同去罷。”


    王氏說這話,原隻想避嫌表明自己的心意,她知沈謙之對這等事向來不喜的,但不論他尋出什麽樣的由頭來,都能讓孟妱心裏舒坦些。


    “好。”沈謙之說罷,抿了一口茶,斜睨了孟妱一眼。


    一旁的王氏聽著都怔了一瞬,臉上的笑還未來得及掛起,便聽孟妱說道:“昨夜未睡好,身上甚是乏累,改日定與母親去。”


    孟妱說罷,微微的笑了笑,這笑意中失了往日的謹慎與羞怯,同她的語氣一般皆是淡淡的。


    沈謙之見滿桌都是她素日喜歡的小菜,卻沒見她怎麽動箸,方抬手夾了一道眼前的鴨絲正要放去她的碟中。


    “母親,我用好了。”她又是那樣的淺笑了笑,朝著他微微福身,便朝外走去了。


    半晌,沈謙之才收回了僵在空中的手,腮幫緊了緊,與王氏作了個揖,便自掀簾子跟了出去。


    他走路的動靜並不小,孟妱反倒像絲毫沒有聽見一般,隻顧往前走著。


    “懷儀,”他終是忍不住,大步上前捉住了她的胳膊,“你究竟要如何?”


    孟妱緩緩回身,不知怎的,她如今看見沈謙之便會想到李縈,想到這亂作一團的一切。


    “和離。”


    “我要什麽,昨夜不是已經告訴過大人了。”


    她隻想要一紙和離書。


    沈謙之隻覺腔內呼吸一滯,抓著孟妱胳膊的手不自覺用了力,半晌,他還是鬆了手。


    他似乎忘了一件事,忘了這丫頭一直便是一個執拗的人,如今,她是真想要和離了……


    可這不正合他意,為何此時胸中這般悶疼?


    他神思流轉之際,孟妱卻掙開他的手走了。


    沈謙之垂眸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總覺著,似是有什麽東西漸漸在他指尖流走,抓也抓不住一般。


    穿過走廊的孟妱看著方才離去的玉翠神思焦急的朝她走來,她黛眉微蹙,在玉翠麵前停了下來,問道:“怎的了?”


    玉翠抿了抿唇,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又遞給孟妱一塊玉佩,她神色頓時緊張起來,驀然抬首對玉翠道:“去雇一輛馬車來。”


    孟妱說完,便急回了暖香苑,李嬤嬤正坐在門前做著手裏的針黹,見她神色匆忙,起身問道:“夫人這是怎麽了?”


    方才玉翠來回說哥哥因輸了賭坊錢,現下正被押在賭坊,等著她去給贖金。可這次她並不想讓嬤嬤知曉,免得她憂心。


    便道:“哥哥派人來說,外頭有一家戲園開了,邀我一同去看戲呢。”


    孟珒向來是個不學無術的,這倒也是他的行事章法,李嬤嬤並未多想,隻道:“近日夜裏更冷了,你且要早些回來才是。世子最是個沒輕重的小魔王,莫要與他一起混鬧才是。”


    孟妱聽著李嬤嬤的嘮叨,著急的心情反倒緩和了許多,她笑了笑回道:“嬤嬤安心便是,天黑之前必能回家的,嬤嬤可要早些歇下,莫再等著我了。”


    李嬤嬤笑了笑,伸手別過她臉頰的碎發,點頭道:“好,嬤嬤知道的。”


    說罷,孟妱便進了屋內,不一會子抱了一個小木匣出來,對李嬤嬤道:“嬤嬤,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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