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都是畜生!平日見他們往府衙批地建鋪子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嘴臉!眼見著濧州城都要大難臨頭了,還敢這麽打發我們!真是……真是氣死我了!”春兒語調激昂的說著,不一會兒,竟哭了起來,抱起那食盒就要踅回柳府去,嚎道:“這點子銀子,我們不要了還不行!”


    “春兒!”戚雲高聲將他喝住,拿過了他手中的食盒,淡淡道:“行了,總比一文錢也沒有的強。”說著,戚雲便提起食盒上馬車去了。


    見車簾垂了下來,春兒隻得抹了抹眼淚,回去趕馬車。


    近日的天氣,已漸漸暖了起來,但戚雲的心內卻更冷的如冰窖一般。他倚靠在車壁上,目光空洞著沉思了良久,終於俯下身來,以手撐麵。


    因著許多人喜愛孟妱在帕子上繡的字,是以近來她還是會提字讓玉翠繡上去,再送往帕子鋪裏頭賣。


    戚雲回院兒裏時,她還在屋內簡陋的書案前往帕子上提著字,餘光往外瞥了一眼,見戚雲並未回房去,而是坐在院中的桌前怔怔的發著神。


    孟妱起身走向門前,拿起上回從戚雲屋子裏拿來的那件氅衣,緩緩向外走去。


    見身上驀然傳來溫熱,戚雲才緩緩抬起了頭,聲音有些啞:“阿妱……”


    “不怕兄長笑話,我那裏也攢下一些銀子,雖不多,明日先湊上去罷。”孟妱見他這兩日四處奔波,不問也猜到他是為著這事在難受著。


    戚雲是新任知府,他經的事還太少。而在京城中,這等模樣的人,她早見了許多了。


    “阿妱……我不是這個意思。”戚雲忙開口解釋道。


    “我知曉,”孟妱隻輕聲的回道,“但我亦是濧州人,母親將生在了這濧州,我是在濧州長大的,願出這一份力。我隻是想讓兄長知道,在這濧州城裏,定也還有許多這樣的人,他們也願與兄長一同守著這濧州城。”


    聽得孟妱如此說,戚雲涼透的心好似像肩上披著的氅衣一樣,登時暖和了不少。


    *


    好似上天受到了他的感召一般,從翌日晌午開始,便不斷有人往府衙裏送銀子來。短短半日,便已籌得了八千兩銀子。


    散值時,府衙內的幾位官吏,皆來向戚雲道賀:“還是知府大人精明強幹,將這些難啃的骨頭都給辦掉了!”


    戚雲亦是一臉疑惑,隻應和著同他們說了兩句,便朝外走去了。


    行至馬車前,見春兒倚在一旁等著,見他出來,忙上前道:“哥兒,咱們今兒去誰家?”


    戚雲蹙著眉頭,緩緩說了一句:“銀子差不多夠了,哪家都不去了。”


    聽了這話,春兒先是呆住了半晌,忽而樂的蹦了起來,喊道:“齊了?!銀子齊了?!這可太好了!咱們趕緊回家告訴老太太一聲,讓她老人家也跟著樂一樂!”


    “不,”戚雲忽而出聲道:“先去客棧,沈大人那裏一趟。”


    第69章 “就是想瞧瞧你。”……


    因著天色已晚,戚雲輕敲了兩下門,便無人應答時,便欲轉身離去。忽而進來裏麵傳來低沉的聲音,“進來。”


    沈謙之隻當是伺候盥洗的小廝,放下手中的書本,應了一句。見是戚雲進來,怔了一瞬,卻是笑開了,端起手旁的茶壺欲斟茶,卻發現不知何時茶壺已涼了。


    他眉尾微揚,朝戚雲笑道:“你來的很是不巧,茶都涼了。”


    戚雲在門首頓了一瞬,緩緩走了進去,朝桌前坐下來,低聲問道:“大人……那些個商賈的錢,是你去要的罷?”


    沈謙之起身將書放回了擱架上,轉身回道:“不是要,隻是借,用濧州來年的稅收抵。”


    “以你知府的名義。”說著,他抬眼瞧了戚雲一眼,笑道:“本想著明日再與你說的,你莫不是已知曉了,來尋我興師問罪的。”


    “借……?”戚雲低聲自言自語著,他之前也想過這個法子,可那些商人都慳悋至極,怕說借,他們更理直氣壯的拒絕了。他不禁問道:“說借,他們就肯了?”


    沈謙之目光閃爍了一瞬,朝他點了點頭。


    沈謙之亦是同他共生死過的人,對沈謙之,他自是信任萬分的,聽沈謙之如此說,便欣喜道:“將府庫裏的銀子都算上,該是夠了的。這下總算是穩妥了!”


    “不可將府庫裏的銀子都挪走,濧州城內也該留下銀子已備不時之需的。我已將你寫給各個商戶的信,往城牆上都張貼了一份,明日應還有會百姓前來捐銀。”沈謙之說道。


    戚雲想起了孟妱同他說的,定還有許多人與他一同守著濧州城,心內不由得又覺幾分安慰,連連應好。他又思索了片刻,向沈謙之道:“人、錢兩齊,屆時,便由我將他們送去營地罷。至於濧州城,怕還是要辛苦大人替我照料一些時日。”


    沈謙之輕勾了勾唇,似是在好意提醒一般:“護送糧草是要騎馬行路的。”


    “那……我可以學的,趕明兒我便找小衛大人去學!”戚雲清澈的眼眸中閃過光亮回道。


    沈謙之輕笑了一聲,並未再說什麽。


    “你如此這般,是不是為了……阿妱?”一陣歡喜過後,戚雲遲疑了良久,還是開口問道。


    聞言,剛抿了一口涼茶的沈謙之不禁咳起來,瞧著戚雲的眼神,他心內暗罵了一句衛辭。


    良久,沈謙之都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他是在幫濧州城的百姓,那其中自然也包括孟妱。他是為孟妱,但也為戚雲。


    新官上任,戚雲正是一腔熱血之時。沈謙之亦能瞧出,戚雲既有為國為民的才能,亦有為民為國的心。隻唯一一點,他還很是純粹,可正因如此,他的這份心意才更為可貴。


    戚雲寫的那些言辭懇切的書信,對於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來說,絲毫不能動搖他們半分,可對於心性同樣純粹的百姓,卻是有效用的。


    國難當頭,難不動容。


    而那些商人,即便說是借,卻仍是巴不得留一萬個心眼子。如若不是將他們召集在一處,以募兵之事相要挾,怕都還是死咬著不願吐出錢來。


    畢竟,募兵既可以募尋常子弟,便也能募商賈之子。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們哪個又舍得讓兒子去冒這個險。


    做生意的人,最怕便是吃虧,即便有心願意捐錢給府衙,卻也生怕自己是那個多掏銀子的。而沈謙之將他們聚在一處,明碼標價,便再無話可說。


    “沈謙之,”戚雲見他緘默不語,忽而開口直呼他大名,“現下我不是以濧州知府的名義,是以戚雲,以孟妱兄長的名字問你一句。”


    “你可是還喜歡我們家姑娘?”


    被戚雲這麽氣勢絕絕的問了一句,沈謙之怔住了半晌,他垂眸將手中的茶盞摩挲了一回,抬眸定定的瞧著戚雲,那眼中的情愫再明顯不過。


    見勢,戚雲方才的氣勢登時消散不見。他明知道他們之間有他根本不敢去想的經曆,亦知道與沈謙之相比,他的不足之處甚多,但他仍想要與沈謙之公平較量一回。


    “想必你也知曉,我心裏頭的女子……也是阿妱。但,我不懼與你公平相爭。”戚雲說罷,也忘了桌上的茶壺是涼的了,隻兀自斟了一盞,端起猛地喝了一口。原隻是一盞茶,竟讓他喝出了酒的感覺。


    沈謙之亦笑了笑,端起茶杯陪飲了一盅。他開口了,說的確是方才運送軍隊糧草之事,“濧州城可離不開你這父母官,運輸之事,便由我去罷。屆時,若出了什麽變故,我亦好及時書信與你,配合行事。”


    古往今來,凡是戰事,重要的都是糧草。五千餘人的援軍以及大量的糧草,邑國絕不會輕易放他們抵達大營,連沈謙之自個兒對此事的把握,都不足四成。


    而戚雲是她的家人,亦是她值得托付之人。他不能讓戚雲出事。


    沈謙之所言確有理,未免延誤軍情,戚雲便應了他的話。少時,戚雲站起身道:“叨擾大人多時,下官這便告辭了。”他說著,拱手行了一禮。


    沈謙之亦起身將他送至門口,見他遠走去了,沈謙之忽而回了他一句:“本官也不懼你。”


    戚雲回身愣了半晌,也笑了開來。


    *


    翌日一早,衛辭正急匆匆的要趕回客棧去,卻看見了正往戚家駛來的沈謙之的馬車。


    沈謙之一撩簾子,便瞧見了衛辭的臉。


    “……你這般神出鬼沒的做什麽?”沈謙之朝衛辭撩了一句,也不等他的回答,便下了馬車朝院內走去了。


    衛辭趕忙跟上前去,緊追著問道:“昨夜戚大人說,你要去送糧草?”


    沈謙之隻顧往裏走著,並不回應他。


    衛辭不得法,大步跨去他身前擋了他的去路,質問道:“主子可知那是會沒命的差事!”


    沈謙之停住了腳步,可麵色也驟然冷了下來,“閃開。”


    衛辭的聲音並不小,在屋內的玉翠都聽見了,一麵朝外問著:“是誰?”一麵掀簾子走了出來。


    見是沈謙之來了,忙下意識的欠身行禮道:“郎君。”


    “你最好給我閉上嘴。”沈謙之側眸朝衛辭低聲說了一句,便徑直往院內去了。


    孟妱聽見門外的動靜,也跟著出來了,便見沈謙之就這麽出現在了院兒裏,一時竟怔住了。良久,她才漸漸找到自己的聲音,說道:“兄長今日去上值了,你可以——”


    沈謙之大步走上前,墨眸凝睇著她的臉,認真道:“我是來找你的。”


    孟妱是第一次從他眼中瞧見這般不帶絲毫掩飾,赤.裸灼熱的光芒,一時紅了臉,將視線撇開了些,隻低聲問道:“沈大人來尋我是為何事?”


    餘光瞥見她身側的手已緊緊攥住了衣袖,他覺得自己今日荒唐的行徑,似乎……嚇著她了。


    但他卻想在臨行前,再多瞧瞧他。或許,日後,他真會再也見不到了。


    “沒有什麽,就是想瞧瞧你。”


    沈謙之深吸了一口氣,索性什麽都不顧了,直說道。


    孟妱微微蹙眉,抬起了頭。


    不待她說什麽,沈謙之卻先奪過了她手中拿著的帕子,“在寫字?”


    將那帕子展開的那一瞬間,他立刻就後悔了。上麵書著的是:隻願君心似我心。


    他還是扯起了一抹笑,隻是不大好看,“這是……寫給戚雲的?”


    “不、不是,隻是替別人寫的罷了。”孟妱低聲回了一句。


    隻是這一句話,沈謙之竟止不住從心底笑了出來,“我來替你寫。”說著,沈謙之便大喇喇的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還朝衛辭吩咐了一句:“還不拿筆來?”


    第70章 “大人竟也有耍無賴的一……


    衛辭麵色極為難看,但主子的命令亦不敢違抗,隻氣鼓鼓的往書房走去,不足片刻,又折身回來,沒好氣道:“找不到筆。”


    戚雲的書案收拾的一向甚為整潔,連筆擱都是放在櫃子中的。衛辭跟著春兒混了幾日,自是知道的,可他確實沒有那翻尋的心思了。


    玉翠訝異的瞧了一眼衛辭,連忙欠身對沈謙之道:“郎君,還是奴婢去取來罷。”


    沈謙之將帕子細瞅了瞅,又說了一句:“將鎮紙也拿來。”


    玉翠欠身應著,便向書房去了。她打開櫃門瞧了瞧,便將掛著數支兔毫的擱架一並取了下來。從前棲雲院一向是玉翹在伺候的,她幾乎從未踏入過,自然也不知沈謙之的習性,慣用何樣的筆,一時竟躊躇起來。


    少時,孟妱緩緩走了進來,抬手輕拈起一支,輕聲道:“就這支罷,他慣用這般的。”


    “謝謝姑娘。”見孟妱來解了自己的困,玉翠自然是高興的,她抬手取下那支筆,拿在手中細瞧了瞧,這才發覺,竟與姑娘平日愛用的筆很是相像。


    玉翠不禁低聲說道:“還是姑娘懂得郎君。”


    聞言,孟妱怔了一瞬,將視線落在了玉翠手中那支兔毫上。她描了他的字,整整三年,他們二人的字跡,有時甚至連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自打她離開沈府以來,發生過了太多的事情。她原以為,沈謙之這個人,早已在她心裏被淡忘了。但她今日才發覺自己錯了,那經年的歡喜與傾慕,不僅僅在於對這個人的情感,而是他整個人,他的一切。


    不知不覺都刻在了她的心裏,它們從未消失,隻是被掩蓋而已。即使那份情義會散去,而曾經留下的痕跡,卻是永遠都不會消失的。


    孟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罷了,隨你拿哪一支罷。”


    玉翠知是自己失言了,忙抿上了嘴,踅回身又將櫃中的鎮紙也帶上,隨後便跟著孟妱向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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