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出,王氏登時噎住了。沈謙之的話甚是直接,擺明了是她的兒子糾纏著別人,她還哪裏有什麽可說的?


    想要訓斥兒子幾句,可當著孟妱的麵,她又實不好開口。想著明日她便要進宮去了,之後,總該不能再待在沈家,屆時,再與兒子好好說說。


    是以,緩緩起身道:“既是如此,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你們便自己看著辦罷,我也不管那麽許多了。”


    見母親起身,沈謙之便將她扶起,一路送回了碧落齋。


    回來的路上,正碰上了從院兒外回來的衛辭。


    “大人……那玉翹,說什麽也不肯走,一定要見大人一麵。”衛辭麵露無奈,上前稟道。


    畢竟是在沈府門前,二十板子並不是輕易能受下的,可她仍是跪在府門前,怎樣也不肯走,著實不好看。


    沈謙之頓了頓,淡淡道:“將她的賣身契拿給她,再與她二十兩銀子。這便是多年的主仆之誼了。”


    衛辭聽了,再沒多問,忙去取了,連同銀兩一齊給了跪在大門前的玉翹,又將沈謙之的話,原封不動的傳給了玉翹。


    雖已至春日,可天兒還是冷的緊,她跪在沈府門前,瞧著地上的銀兩與賣身契,這才終於醒悟過來。


    她與大人之間,從來都是如此罷了。是她肖想的過多,幾年來在棲雲院中,她幾乎與他日日相見。即便他娶了妻,有時她甚至能在孟妱身上得到一絲慰藉。


    孟妱如此祈盼能見主子一麵,可也竟不如她。不如她能日日得見他。


    她還以為,有朝一日,她能真正在他身旁侍奉一二。卻不曾想,有些人的心,若是沒有你,是怎樣都暖不熱的。


    *


    “是我大意了,母親,嚇著你了罷?”回了屋子,沈謙之見孟妱輕蹙黛眉,怔怔的坐於桌上,忙上前問道。


    孟妱微微搖了搖頭,反問道:“陛下如何了?”


    沈謙之緩緩落座,沉吟片刻,他還是將所有實情告訴了孟妱。他們雖是父女,卻未作過一日真正的父女。父親逝世後,他甚至多次悔恨,父親在時,他沒能主動與他多說說話。


    現下想來,腦中與父親相處的回憶,卻都少之甚少。


    他不願日後孟妱也同他一般,活在遺憾中。


    縱然可能會有些痛,可他會在她身邊,會守著她。她不會如他當年一般,不敢哭,不敢思念,甚至不敢痛。


    聞言,孟妱微微點了點頭,“多謝……多謝你。”


    她口中淡淡的道著謝,眼眶卻已不自覺的全然紅了。她不禁想到了這幾年來,所有她愛吃的,太後總是會賞她。連同她素日愛穿的衣裳,太後也會第一個賞給她。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是一個性子那般沉悶執拗的人,她不會說話,更不似宮中的公主那般伶俐可人,太後何以會如此歡喜她?


    為何她幾次去壽康宮,臨走時總會能撞上前來坐坐的陛下?


    隻因她一句話,太後便應允將當朝三品大臣賜婚與她一個異姓的郡主。


    這一切的背後,都因有一個人在默默守著她。


    她甚至沒有與他說過幾句話,他在她的生命中,一直是一個遙遠又陌生的存在。


    原來,她一直以來所渴望的父愛,那個人,都給了她,且從來也不比旁人少。


    孟妱低聲說罷,眼淚卻已啪嗒啪嗒的掉下來。


    眼瞼處忽而覆上一抹溫熱,她怔怔的抬眸,沈謙之正輕撫她眼尾:“莫哭,你還有許多時間,不是麽?”


    孟妱深抿了抿唇,連連點著頭。


    良久,沈謙之緩緩伸手將她攬進了懷中,是一個不帶任何情愫的擁抱,他輕撫著她的發,在她耳邊低聲道:“當年的你,便是那般堅韌,如今,你也同樣可以,是嗎?”


    他仍記得當年小姑娘站在他身旁,牽著他的手,遙遙望著上空的煙火,同他道:“不怕,我不怕的。”


    第82章 “爹爹……”……


    因著要將孟妱偽裝作剛進城的模樣,翌日卯時,沈謙之便已命一抬小轎停在了沈府後門。


    他緩緩將孟妱扶上了轎子,低聲同她道:“我已讓人跟著轎子了,你別怕,稍後,我便會與薑貫同在城門接你。”


    孟妱低低的應了一聲,又牽起了一抹笑。


    她隻覺著,眼前的這個人,比她還要緊張似的,她想讓他能安心一些。


    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沈謙之不覺已成了她最親近之人,他知曉她的所有事,並與她一同麵對。瞧著他這般打點著送她,亦讓她心內安穩了許多。


    沈謙之一手扶在轎子前,停了許久,一旁的衛辭忍不住出聲道:“大人,時辰差不多了。”


    沈謙之頓了頓,又深深瞧了孟妱一眼。


    今日,她已換回了女裝,穿著湘妃色櫻花小襖白色縐紗裙子,挽著烏雲,鬢間插著纏枝點翠的銀步搖。臉色薄薄施了一層粉黛,卻還是沒能遮住眼下的烏青,整個人瞧起來懨懨的,甚是憔悴。


    可即便如此,沈謙之還是覺著,今日的她,甚是好看。


    久久,他收回了目光,還是將車簾放下了,退開了兩步,他才對衛辭道:“走罷。”


    接著,一輛馬車便在霧色朦朧中,漸行遠去。


    *


    未免引起眾人猜疑,昨日薑貫便已將陛下暗下接回郡主的消息有意傳了出去。


    孟妱先是乘著馬車從沈府出了城,又在離城有些距離的地方,按照沈謙之做的安排,換了一輛馬車,連車夫一並換了新的人。


    待馬車徐徐駛近城門時,已近辰時。


    例行入城檢查時,孟妱坐在馬車內,心仍不由得慌了起來。即便知曉沈謙之已安排好了一切,卻還是怕會出什麽岔子。


    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將懷中的腰牌遞了出去。


    守衛一瞧是宮裏的牌子,立時命人放行,孟妱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了。


    少時,馬車向前行了一會子,便又停下了。


    孟妱以為是沈謙之與薑貫到了,忙起身將簾子掀開,跨下了馬車。


    對麵的馬車亦緩緩停下了,接著,從馬車上跨下一個藍衣男子,一見孟妱他便跑了起來,“妹妹!”


    “哥哥……”孟妱緩緩喚出聲,還沒能來得及細細瞧他一眼,便教他抱了個滿懷。


    孟珒似是不敢相信的一般,雙手握著她的肩,與她拉開一段距離,瞧了又瞧,再次將她抱在懷裏,這下竟是大哭起來。


    “妹妹,我的好妹妹!你……你真是狠心!”孟珒不住的抽噎,卻還不忘埋怨她幾句。這個人,說走就走了,他往滁州去了那麽多封信,生是沒有收到一封來信。他隻當她已經不在了。


    “為何我寫了那麽多封信,你竟是一封也不回!你可是在怨怪哥哥?”


    當年若不是孟妱因著他的事,而被溫貴妃誣陷賄賂朝廷命官,她也不至被貶出京城。


    孟妱這才反應過來,當初陛下為了保她安危,說是要貶去滁州,實則將她送去了濧州,哥哥對此事全然不知。她恐行跡暴露,惹出事端,也不敢往京中回信。


    孟妱緩緩回抱住了他,輕拍了拍他的背,低聲道:“哥哥哪裏的話?隻是……隻是我有些事,耽誤了。”


    良久,孟珒這才慢慢緩過神來,他兩下抹幹了臉上的淚,怔怔的問道:“……真的麽?”


    雖是如此問,可他心裏卻早已信了,妹妹從不會騙他的。


    孟妱也紅了眼眶,走之前,他還在獄裏待著。如今,也這般好端端的站在她眼前了,她穩了穩聲線,緩緩點頭道:“嗯,真的。”


    孟珒登時笑了開來,而後,他側了一個身,臉上帶著歡喜朝孟妱道:“你看,誰來接你了。”


    這才,孟妱才注意到孟珒身上站著的人,他還穿著官服,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及至行至她跟前,才用低啞的聲音,緩緩說道:“妱兒,你終於回來了。”


    她就這麽定定的瞧著孟宏延,若是她從來沒有去過濧州,亦從來沒有聽過宋庚的那些話。或許,她此刻還會有幾分歡喜。


    現下的場景,應當是她從前所祈盼的。


    可如今她偏偏都知道了,此刻隻看見這個人,便足以讓她心內惡寒作嘔。


    孟宏延說著,伸出了手輕放在孟妱胳膊上,她立時便將他甩開了,她緊蹙著眉頭,幾乎要脫口而出傷人的話。餘光卻又瞥見了一旁站著的哥哥,孟宏延與她沒有半分關係,她可以無所顧忌的厭惡他、痛恨他,甚至殺了他。


    可這個惡魔卻是哥哥的親生父親。


    孟妱動作雖快,幅度卻並不大,孟珒並未瞧出來,可孟宏延卻是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了。


    “妱兒……你不知,你走的那日,為父正……”孟宏延隻當是孟妱走的那日,他並未來送,因而孟妱才會這般委屈。


    孟妱忽而對孟珒道:“哥哥,我想與爹爹說幾句話。”


    孟珒如今在巡防營裏當差,早便得了宮裏的消息,原還思慮著要不要告訴爹爹,他雖知妹妹一定想要見到爹爹的,可又恐爹爹推脫,直至今早,他還在猶豫遲疑中,卻不想爹爹竟早備好了馬車,要去與他一同接妹妹。


    想來,定是妹妹走了這許多,爹爹也知妹妹的好了,思念她了。


    若是妹妹也能解開心結,那自是最好不過的了,如此想著,孟珒歡快的應了一聲,便往馬車前走去了。


    瞧著孟珒已走遠了,她目光才緩緩轉向孟宏延,開口問道:“當年,你便是這般哄騙著母親麽?哄的她與你在一處,又被你……被你丟棄。”


    話落,孟宏延的臉上閃過一陣驚愕,一時間他竟有了前所未有的慌亂,可那事知道的人實在甚少,他不禁道:“妱兒……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莫要再喚我的名字,實在讓我惡心。”


    方才不太敢確定的孟宏延,此時聽見從孟妱的口中說出這樣的話,已是全然篤定了。她定是知道了什麽。


    他一改憂思的神情,眸子瞧向孟妱緩緩道:“珒兒已經沒了母親……”


    他此話一出,孟妱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用哥哥提醒她。他怕她進宮會向陛下稟明一切,怕自己會烏紗不保,甚至性命堪憂。


    孟妱現下才發覺,眼前的這個人,是一個徹頭徹尾自私至極的人。為了他在意的權勢,他可以用一切去換。


    她不由攥緊的手,還在說什麽,便聽見不遠處傳來聲音:“懷儀郡主。”


    孟妱回眸一瞧,便見沈謙之與薑貫打馬而來,身後跟著一頂四人抬的小轎。


    薑貫下馬,先緩緩走至孟宏延身側,皮笑肉不笑的行禮道:“奴才見過王爺。”


    孟宏延忙恭謹的回禮道:“薑公公多禮了。”


    薑貫與孟宏延說話之時,沈謙之已走至孟妱跟前,他餘光瞥了一眼一旁的孟宏延,又關切的瞧著孟妱,問道:“沒事罷?”


    孟妱微微搖了搖頭,此刻,她更想快些進宮去,而不是同這樣的人浪費時間。


    沈謙之點了點頭,便朝一旁的丫鬟道:“送郡主上轎。”


    孟珒正靠在馬車旁把玩著手中的玉佩,見孟妱上了一頂小轎,忙追上前喊道:“妹妹,一會兒哥哥也會進宮去!這回,哥哥也能守著你的!”


    見孟妱抬起轎簾,朝他淺淺笑了笑,他才肯停下步子。


    *


    “懷儀郡主到——太傅到——”


    行至奉天殿門前,一旁的小太監忙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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