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妱瞧著他離去的身影,在原地停了半晌,才回了流雲殿。


    *


    翌日,孟妱去往奉天殿時,見殿門前多了許多宮人,她便知是宮裏的皇子公主來瞧陛下了。


    “郡主,咱們不進去麽?”跟在孟妱身後的一個侍女問道。她住的宮殿是薑貫安排的,分給她的兩個宮女,也都是從前在奉天殿的人。都待孟妱恭敬有加,並不會因她的身份而捧高踩低。


    孟妱深吸了一口氣,領著她們往一旁退了退,低聲道:“且等一等罷。”


    她並不是怕與他們在一起會自卑,也不介意要同他們分享陛下的疼愛,那是她的爹爹,也是他們的父皇。隻是,她不介意他們,並不代表那些皇子皇女不會介意她。


    而她,不想讓陛下為難。


    她得到的,已足夠了。


    良久,見奉天殿內的人魚貫而出,少時,瞧見人都已走遠,她才緩緩帶著兩個侍女往殿前去了。


    小太監見是孟妱來了,臉上的恭謹比方才更甚,他並未進去通報,直接道:“郡主進殿罷。”


    這是日前便有的規則,孟妱進奉天殿,並不需提前通報。


    她甫一進殿,便瞧見了外殿桌上擺著的各式精致點心與新奇物件。頓了頓,她輕抬蓮步,往裏走去。


    薑貫正命人收拾著桌上的茶盞,見孟妱進來了,忙對一旁的宮女道:“去將那套青花瓷琺琅彩的茶具拿來。”


    皇帝在盤腿坐在矮榻上,聽見薑貫這麽說,不禁嗤笑了一聲:“還對她來這一套。”


    喝個茶又哪裏需要講究那樣多,隻不過是薑貫又起了巴結的心思罷了,他雖這麽說,卻到底沒有真的生氣,有人寵他的閨女,又怎麽是壞事?隻是,他不願讓孟妱也摻和在這內宮中這些低劣慣用手段中去罷了。


    聞言,薑貫訕訕的笑了笑,還是命人將茶盞拿來了。


    孟妱自然不好拒絕,捧著茶飲了一杯。


    “她這是在給你台階呢。”不料皇帝又識破了她的心思,朝薑貫笑道。


    皇帝瞧著孟妱臉色有些沉重,隻以為是因著方才出去的那些人,他將氅衣緊了緊,朝她緩緩道:“他們,也都是朕的孩子,生在這宮裏,原也不是他們能選的……”


    皇帝說著這話,倒像是帶著幾分心虛的解釋一般,說著還不忘向她偷瞟幾眼。


    陛下說這話時,孟妱不禁想到了魏陵,她低聲道:“他們同懷儀一般,都是陛下的孩子。隻是……隻是不大習慣同他們都在一處。”


    皇帝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發,“等太子祭完了天,朕便升你公主的封號,賜你公主府,讓你往外住去,尋你選一處你歡喜的宅子。”


    孟妱以為陛下會錯了她的意,以為她不願住在宮裏同皇子公主們在一處,忙解釋道:“不,爹爹,懷儀不是這個意思。”


    皇帝低笑了一聲,緩緩道:“朕知道,朕隻是不願,有一日你變得同他們一般。”


    這個宮裏有多髒汙,他再清楚不過,而他的這些孩子們,也都各懷心思,即便是來他這裏一趟,也都有著各自的盤算,而他這個皇帝,自然是他們盤算的首要目標。


    他之所以會中意於戚晩,便是戚晩同宮中的女子都不同,而他希望孟妱也永遠如她母親一般。


    聞言,孟妱不再拒絕,隻將手撐在桌上,笑著點了點頭,道:“懷儀聽爹爹的話。”


    又同陛下說了一會子話,孟妱才被薑貫送出了奉天殿。她帶著侍女緩緩向流雲殿走著,一麵想著魏陵與她說的話。


    驟然,她停下了步子。


    既然這些宮人隻是被調走了,為何不直接將錢賞了她們?孟妱心內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或許……那些人,都已落了與三皇子妃一般的下場。


    那可是一百來個人……


    她愈加意識到馮英德的可怕,也明白沈謙之為何冒著生命危險都一定要將他除掉。魏陵如今的年紀,是無法應對這樣的人的,而大周朝也不能落入這樣人的手中。


    孟妱如失了魂魄一般,繼續怔怔的向前走去,須臾,察覺到身旁的宮人都不在,猛地抬起頭來,才看見沈謙之穿著一身官袍,正站在不遠處。


    “沈謙之……”


    孟妱忽而邁開步子,顧不上這宮中的規矩,朝沈謙之奔去,下一瞬,她便如期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見她少有的主動,沈謙之怔了一瞬,環住懷中人柔軟的身子,下頜抵在她頭發上,問道:“怎的了?”


    “我明日,想同你一起往九嶷山去,行嗎?”她目光一錯不錯的瞧著這個人,好似再不多看看他,就要瞧不見了。


    沈謙之眼中滿是柔情,但話語卻堅定不容抗拒:“不行。”


    “就在宮裏等著我,我會回來的。”


    見孟妱仍蹙著眉,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臉,“等我回來,我回來……娶你行嗎?”


    他承認,他還是想占有這個人,想要往後的生命裏,都有她在一旁。


    孟妱擁著他,低聲回道:“你不是……已經娶過我了麽?”


    在大周朝,和離的夫妻若要再在一處,隻需去禮部銷了當時和離的存檔文書便是了。


    “沒有……我還沒有真正娶過你。”沈謙之皺著眉同她道。


    孟妱一雙秀眸直直望著他,眉梢眼角漸漸染上笑意,她緩緩低下了頭,額頭抵著他的胸膛,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上方傳來他低沉的笑聲,接著下巴便被他勾起,被迫撞上他炙熱的視線,他聲音低啞道:“再說一遍,方才沒有聽清。”


    目光這麽直直的望著他,她隻覺心內跳的更快了,越是這般,她便越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隻緊緊咬著貝齒。


    沈謙之不肯放過她,微微俯身,帶著幾分誘哄:“懷儀……我真的沒有聽清。”


    他如此纏磨,孟妱知道,今日若是不說這句話,他定是不肯依,便隻快速的說道:“嫁你、嫁你、嫁你。”


    說罷,便將他一推,直往流雲殿裏去了。


    進了殿門,她大喘了幾口氣,待心緒稍稍平穩些,才又將殿門拉開了一些,向外一瞧,沈謙之果然還在外麵站著。


    他一臉寵溺的笑,雙手背後,就那般瞧著她。


    孟妱掐了掐食指,終是抬手,向他揮了揮,用口型說了兩個字:“進來。”


    沈謙之先是蹙起眉,眉梢抬了抬,下意識向兩側的宮道望了一眼,見沒人,輕咳了一聲,大步往流雲殿裏去了。


    因恐教人發覺,沈謙之大步跨進殿門時,忙伸手撫了撫胸前。


    孟妱見他這般模樣,不禁抿唇笑了笑,揶揄道:“不料沈大人也有今日。”


    沈謙之輕咳了一聲,朝她看過來,“你倒是膽子真大,前一刻才應了婚事,現下便讓我……進屋來。”


    孟妱臉倏然紅透了,忙轉過了身去,也不回他的話,隻大步走向裏間,須臾,拿著一個平安符出來,道:“是想給你戴這個,日前去寺中給陛下求的。”


    “順便……也有你的一份。”她緩緩低著頭道。


    這平安符,是要戴在裏衣的,她自然不能在外頭給他。


    “你……你得將外衣脫了。”良久,孟妱還是開了口。


    她想親自給他戴上。


    沈謙之掃了一眼殿中,空蕩無人,隻有他二人在殿內,心內不由升出一股燥熱,他擰起劍眉,開口拒絕道:“懷儀,脫不得。”


    孟妱伸手將他拉至裏間,按在屏風上,悄悄說道:“很快便好了。”說著,她便動手解起了他的腰封,因著上回他剛教過她,現下還記得清楚,沒過多久便解開了。


    她微微踮了踮腳,替他寬去了外衣,搭在了屏風之上,待再探手去寬中衣時,卻被沈謙之扼住了腕子,反將她按住了。


    孟妱瞧見他大喘著粗.重的氣,不由得咽了咽喉,“沈謙之……”


    因被他壓.著,她的聲音極輕,出口便化作一聲低.吟,縈繞在沈謙之耳畔,肆意撩撥著。


    他喉結滾了滾,終是伸手將她秀眸遮住了,他不知道若是再讓她這麽看下去,他會做出多麽荒唐的事來,他用另一隻手抓住了孟妱的手,探向他胸前。


    孟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就這麽黑著摸索著替他將平安符帶上了。


    沈謙之這才鬆開了她的手,待她適應了屋內的光線時,沈謙之已迅速穿上了衣裳,正抬手慢條斯理的理著袖口。


    孟妱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瞧著他的動作。


    半晌,沈謙之理好衣襟,回望向她,他知道她還在擔心著,伸手輕撫上她的臉,勾了勾唇:“明日回來後,你還能這麽瞧見我。”


    她知道,明日……他便要隨太子前去九嶷山祭天了,也是與馮英德的一戰。


    越是聽他如此說,孟妱越是紅了眼,她還是強迫自己笑著,不能哭,哭了便不吉利了。


    沈謙之忽而輕笑了一聲,“你可知你這個笑……”


    看見他的笑,孟妱緩緩壓平了嘴角,不禁探問道:“怎麽……?很難看麽?”


    “不,很好看。”他墨眸深深的瞧著她,認真道。


    一麵擔憂著他,一麵又怕他擔憂。這樣的她,又怎會不好看?


    被沈謙之這麽一說,她臉頰上霎時染上了緋紅,這才反應過來,現下屋內隻有他們兩個人,她不自然的抬手理了理鬢間的發,便向殿外走去,“我去給你倒一杯茶來。”


    “懷儀,”剛走了一步,她便被他喚住了,她一回身,便被拽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不必去,哪裏都不要去,就這麽呆著。”


    流雲殿外的兩個侍女,端正的守在門外,牆角的玉蘭花已悄然開放,時不時散發著清香。


    *


    翌日,孟妱早早的醒了,卻隻是躺在榻上,怔怔的發著神。


    按著祭天的儀式,今日她本也應在前去祭天的行列中,隻是沈謙之提前安排了一個會功夫的女子代替了她,隻說她染了疾,便可遮上麵紗戴上帷帽,屆時蒙混過去。


    見窗外漸漸明了起來,孟妱半撐起了身子,同侍女問道:“現下是什麽時辰了?”


    在外殿榻上守夜的侍女忙穿上了衣裳,往擱架上放著的七寶燈漏上瞅了一眼,緩緩走進寢殿,低聲回道:“還未到卯時,早著呢。”


    太子的儀仗,現下還未出發呢。


    侍女話音方落,門外便傳出了一陣聲音,孟妱心內猛地一驚,隻擔憂是不是有人發現了什麽。思量之下,卻還是讓侍女出去瞧瞧。


    不多時,那侍女便折身回來,手中還拿著一張紙條。


    “郡主……方才來了個宮女,什麽也沒說,隻將這個塞到奴婢手中,便慌慌張張的走了。”


    孟妱遲疑著接過了紙條,展開一瞧,是一行稚嫩卻雋秀的字跡。


    祭天禮過後,勿近神位。


    孟妱瞧著這一行字,心內不住的思索著,她曾在奉天殿呈上的文書中,見過魏陵作的文章,她知這是魏陵的字跡。他並不知她不會去九嶷山,可他如此提示,是何意?


    半晌,孟妱猛地坐起了身子,同侍女道:“去將你的宮裝拿來,我要隨太子儀仗往九嶷山去!”


    見孟妱神色倉皇,侍女不敢多問,便命人去取了一套宮裝來,迅速給孟妱換上了。


    此時,沈謙之與溫承奕的馬車方行至九嶷山腳下,因著山勢險峻,他們需步行往山上的寺廟中去。


    沈謙之穿著一身齊整的官袍,頓了頓,抬眸望四下瞥了一眼,而後輕拍了拍衣袍,往山上走去。


    溫承奕麵色如常的跟在他身旁,淡淡道:“六千人馬,二十處機關,都安排好了。”


    沈謙之輕挑眉尾,點了點頭,半晌,目光直視著前方,緩緩開口:“那邊,可有何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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