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忍之餘,他又想起了那日她在月下的情景,他默然拿出那朵被她踩碎的阿以目花的花苞,放在麵前的桌案之上。


    合著雙手默念了許多遍心經之後,他才懺悔一般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對著這阿以目花施加了讀取其中記憶的術法。


    阿以目花與飼主心神想通,當段雲笙想起那些往事時,阿以目花中也便記錄下了那一切的過往。


    曇音靜默地盤坐著,阿以目花中的記憶化為一縷幽光滿滿沁入他的眉心之中。


    從她無憂無慮的少女情懷,到被滅全族被幽禁逼迫的不堪過往,再到她刻苦修行的艱難,以及她殺妖誅魔,獨自舔舐傷口,守過一個又一個孤寂長夜的歲月……


    他看到她曾天真爛漫笑靨如花,也看到她堅韌不屈倔強求生,看到她被逼迫,被背叛之後,內心依舊寬仁柔軟,也看了這份寬仁柔軟給她帶來的傷害和絕望,以及在絕望之後,依舊柔軟的內心……


    從前他覺得她善,覺得她美。


    而此刻他覺得她難得,天下唯此一人絕無僅有的難得。


    如此堅韌,如此決絕,卻又如此心軟,如此脆弱……


    “佛祖,弟子有愧。”他對著西方稽首叩拜,匍匐於地久久不起。


    -


    翌日清晨,段雲笙還未起,小玉便帶著阿元急匆匆地跑進了內殿。


    “姐姐,佛子哥哥走了!”阿元也不顧得害怕殷九玄,看到段雲笙坐起身,便立刻跑上前去著急地說道。


    “別著急,慢慢說。”段雲笙起身,看著阿元身後的小玉問道,“怎麽了?”


    “佛子走了。”小玉道。


    段雲笙想起之前曇音也偶有突然離開後又回來的情況,便寬慰二人道:“佛子或許是有什麽事,等辦完了了事,他便會回來的,你們不用著急。”


    “不會了。”小玉覷了一旁的殷九玄一眼,忍不住道,“佛子他不會回來了!”


    “怎麽回事?”段雲笙看著她的眼神,心頭略亂。就連殷九玄也起身看向了小玉二人,不說別的,他還需要佛子為段雲笙續命。


    “這是佛子留下的,您自己看吧。”小玉說著,就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段雲笙。


    段雲笙接過東西,是一個手掌大的琉璃淨瓶和一個小木盒,以及一封信。


    她將淨瓶和木盒先放在一旁的案上,展開信紙,上麵未注受信之人,也未署名寫信之人,方正遒勁的字體隻寫著兩行內容:“瓶中為小僧精血,得檀越之淚混合後可治業火之傷。盒中乃是蓮花舍利,小僧離去後,檀越可憑此舍利暫且穩固元神續命。”


    段雲笙讀完信,立刻便趕去了曇音的住處,她看到了桌案上的阿以目花的殘苞。阿以目花與她心神相同,在她觸摸到花苞之時,眼前便看到了昨晚發生的一切。


    “佛祖,弟子有愧,弟子心中愛蒼生,但更愛段檀越。實不忍見其身死,隻能有負如來,舍羅漢佛骨渡她此劫。”


    她見佛子心口取血,那如染著金粉一般的血液一滴滴的流入琉璃淨瓶之中;見佛子取下頸上佛珠,化出藏於佛珠中的舍利子置於盒中;見佛子寫下信箋,向她所居的宮室合掌一拜後離開……


    “不可。”


    這是她的宿命,不應該由他替她承受!


    她未及想,身形已然飛出側殿,奔向鎮妖塔而去。


    墜仙崖上,噴薄而出的佛光自崖底的鎮妖塔殘垣之上,破開重重妖瘴,直穿天際雲海,在天空中化為巨大的九瓣金蓮法印籠罩在鎮妖塔的塔基之上。


    自金蓮法印底座旋轉而下的無數“卍”字真言,在塔基之上圍成層層結界。而那結界中央金剛座的佛子正合掌頌念經文,散發著金光的血液不斷從他的指尖溢出,化為他口中所念的經文的梵字,然後圍繞著佛子的周身一重又一重地落到塔底的裂痕之上……


    一時天地之間,蓮香彌漫。


    而那蓮香,竟是來自於佛子的血液。


    眼看著佛子的身形在那重重金光法文中越來越淡,段雲笙不顧一切衝上前去,對他伸出手掌:“佛子,回來!”


    佛子聞聲,微微張開眼,看到了她將他贈與她的團扇化在掌心所呈現出的圖案——孤月照著青蓮。


    他曾以為她是那蓮,原來她是月,是照亮他的月。


    他最後對她笑了一笑。


    佛子愛蒼生,檀越亦是蒼生。


    我愛蒼生,段雲笙重於蒼生。


    金蓮佛印轟然而下,真言,法文,還有佛子,都在佛印之下化為虛無,隻留下鎮妖塔底煥然一新的底座,和那底座上偌大的金蓮印記。


    第36章 做好父親


    段雲笙跪倒在地, 掌心支撐在刻滿底座的蓮紋之上,清泠的淚珠一滴滴地自她的眼眶落下,砸入那蓮花狀的紋路之中。


    她的心在四散的蓮香之中怦然跳動, 成仙後的萬年來,她的心第一次感到如此鮮活的疼痛,仿佛那些陳舊的痂都被撥開,露出了裏麵的嫩肉, 每跳一下都是痛的。


    痛到痛徹心扉,痛到她最終不支地伏在蓮紋底座上,痛到眼中的流淌出的淚漸漸被染上血的顏色, 她最終倒下,失去了全部的意識……


    段雲笙最終在毋吾宮中醒來,身上的業火之傷已然消失,就連身上的玄天釘也被取出了。


    是啊,她想起她哭了,為佛子哭了。


    她渾渾噩噩地想,睜開眼,卻又閉上, 心裏空落落的, 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就好像一個死了的人,短暫的活過來了一瞬,然後又迅速的枯萎了下去一般。


    “阿皎。”


    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殷九玄, 在感應到她瞬間神思波動後,坐起來將她抱入了懷中。


    他知道她醒了,也知道她不想醒。


    但沒有關係,他已然想好了對策,佛子沒了, 換一個可以代替佛子的人就好了。


    他命人抱來一個嬰孩放在段雲笙的身側。


    他道:“阿皎,你睜開眼看看她,她是你和佛子的孩子。”


    段雲笙聞言,緊閉的雙眼的眉心蹙了蹙,指尖蜷曲著動了一下,但卻並沒有睜開眼睛,似乎並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是真的。


    殷九玄見她有反應,便繼續說道:“阿皎,你睜眼看一看,你看了便知道我沒有騙你。”


    從他見到她在鎮妖塔蓮紋台上的樣子的時候,他就明白,她已經承受不住了。


    他看著她,覺得她的眼淚,都像是回光返照是突然又開始流動的血液一般。


    他為此而感到心痛嫉妒,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她回到之前那種如同木偶一般對任何事都沒有反應的狀態,更害怕她會像當日跳入紅蓮業火那樣決然棄世。


    所以在用佛子留下的血治療她身上的業火之傷的時候,在他望著她眼角的血淚,再看著琉璃淨瓶中流通著淡淡瑞光的血液的時候,他心中便有了這個想法。


    他從來就不在意什麽血脈的傳承,在他想要得到段雲笙之前,他甚至連他自己的身體也不在乎。被封印了那麽久,他既沒有想過去複仇,也不在意是否要解開封印恢複真身。


    他想要解開封印,是因為他知道隻有恢複了實力,他才有能力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才能將她困在自己的身邊。


    而他去找女媧泥,也不過是想要創造出一個她會愛會不舍的,與她有血親關係的孩子,來讓她心甘情願留在自己身邊罷了。


    自始至終,他所在意的,他做這一切唯一的目的,都隻是她而已。


    至於這個孩子身上另一半的血脈是誰的,他並沒有那麽在乎。


    她不想要他的孩子,那就要佛子的,如果她依舊不想要,那便再換一個,他無所謂。他在意的是她要活著,要留下,要一直陪伴著他。


    段雲笙沉默著睜眼,垂眸看向躺在身側的嬰兒——粉雕玉琢一般的一個小玉人,眉眼像她,小嘴和厚實的耳垂像佛子。


    她看著小寶寶的同時,小寶寶也在安靜的看著她,一雙漆黑烏亮的眼瞳中有些好奇,在對上她的目光之後,竟裂開小嘴對她笑了。


    她一怔,說不清心中的感覺。


    她從未想過要做一個母親,即便她已然感應到了眼前的孩子身上留著她的鮮血,也感覺到了孩子身上與佛子一樣的淡淡蓮香,但她卻依舊無法讓自己用一個母親的目光去看待這個孩子。


    她靜默著看了孩子許久,在這期間,這孩子竟也不哭不鬧,隻是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也一直看著她,每每與她目光相觸的時候,便會開心地笑,還會生出小手望她的方向抓動,似乎是想要伸手抱住她。


    “阿皎,你看她多喜歡你。”殷九玄道,“你要不要抱抱她?”


    段雲笙聞言,轉頭看了殷九玄一眼。


    這一瞬間她覺得他可惡可憐,又可怕。一個能將天地踩在腳下的人,明明不懂,卻偏偏想要愛。做出的事情,大約便總是這般扭曲和可怕的。


    人命對於他而言太輕了,與螻蟻芻狗根本無甚區別。


    他又如何能懂的創造出一個生命應該負起的責任和擔待?


    “你把她抱給我看看。”段雲笙歎了一口氣道。


    “好。”殷九玄答應,伸出手將孩子托在掌心中,舉到段雲笙的麵前,就好像是在拿一個什麽物件。


    段雲笙將孩子托住,用手調整了他抱孩子的姿勢道:“你應該這樣抱。”卻絲毫沒有要將孩子抱到自己懷中的意思。


    孩子在殷九玄的懷中轉著眼珠子看看她又看看殷九玄,然後伸出小手抓了抓殷九玄的下巴,忽然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殷九玄小心地抱著這一團小小的雪團子,望著她咧著小嘴笑的模樣,忽然想起了從前段雲笙笑的樣子。孩子身上有一半的血脈來自段雲笙,但長得卻尤其像她,特別是那雙點漆一般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亮晶晶的,與她從前的樣子真是一模一樣。


    殷九玄望著懷中的小團子,心中竟覺得有些什麽滾燙的東西在緩緩流動,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看住段雲笙:“阿皎,你看她,她真的是你的孩子。”


    他當然知道這是她的孩子,這是他親手用她和佛子的血與女媧泥造出來的孩子,可在段雲笙沒有醒來之前,他隻是叫人看著這個孩子,不讓孩子死了便成,孩子,隻是他留住她的工具。


    一直到方才的那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地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孩子是她的血脈,身上流淌著她的鮮血,有著一雙與她幾乎一樣的眼睛,可以綻放出記憶中的她的笑容。


    “阿九,你會好好對她的,對嗎?”段雲笙的目光落在他懷中孩子的臉上。


    小人兒很像自己,隻有耳垂和那微微揚起的仿佛天然就帶著善意與慈悲的嘴角很像佛子。


    “阿皎……”殷九玄抬眸望她,眼底帶著些灼然暖意,“你又叫我阿九了。”


    他覺得他這一步做對了,她喜歡這個孩子,而他也確實願意喜歡這個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流著她的血的孩子。


    “我會好好待她的。”殷九玄伸出一隻去握住段雲笙的手,將她細軟的手攏在掌心之中。


    -


    取出了玄天釘之後,段雲笙的身子好的很快,隻是消失的戰神印卻一直沒有恢複。


    這些日子孩子一直養在她這兒,但平日照顧孩子卻都是殷九玄。即便這孩子天生早慧不愛哭鬧,但也少不了要尿床喂奶,殷九玄為孩子找了一個龍族的乳母。親自和乳娘學了如何給孩子換衣,還學會了如何給孩子拍奶嗝。


    但段雲笙卻始終都沒有親自抱過這個孩子,即便是她想要看看孩子,也隻會讓殷九玄抱著讓她看。


    這日午後小玉帶著阿元過來,在阿元逗孩子玩兒的時候,就問段雲笙道:“姐姐,寶寶叫什麽名字啊?”


    “阿皎,你想……”


    “叫殷念。”段雲笙打斷殷九玄,直截了當地對殷九玄說道,“孩子跟著你姓殷,單名一個念字,念天地蒼生的念。”


    “孩子隨我姓殷。”殷九玄望著她的金黃的眼中如有化開的金水流過,將這兩個字默默,“殷念。”


    但段雲笙卻緩緩的移開了目光,定定望向窗外的天空,輕聲嗯了一聲。


    小玉看著她的眼神,心中有點難受,卻又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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