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環住二人的時候,小殷念便衝著她笑了笑。


    她望著小殷念小小的臉,遲疑著放開了手對殷九玄道:“我們走吧。”


    三人來到了墜仙崖。


    殷九玄本不想來這兒,但段雲笙說,總該讓佛子看看殷念,而且她想要重新開始便必須要來這個地方做一個了斷。


    做一個了斷,重新開始。這些話對於這段時日仿佛泡在蜜罐中一般的殷九玄而言,確實有著非凡的誘惑力。


    這就像是一個承諾,仿佛過了今日,他便能永遠享受與她日日相對,看她繡花練劍的那份安逸美好。


    所以他答應了,反正有他親自寸步不離的陪著,她不會有事,他也不會讓她有事。


    “還記得你第一次帶我來這裏的時候嗎?”段雲笙坐在地上靠著殷九玄的肩問道。


    殷九玄將殷念放在膝蓋上,用一隻手小心護著,生出另一手臂環住她的肩道:“記得。”


    “那時候我以為你會給我帶來我想要的自由,你會帶我走出後院的一隅之地,帶我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山川湖海……”她依舊笑著,隻是嘴邊的笑容變得有些冷。


    “我會的。”殷九玄答,“如果你還想去,我便立刻帶你和念兒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阿九,我想如果一個人真的愛另一個人,他應該是可以知道她想要什麽的。”她道,“其實這麽久以來,我最想要的始終都是自由。”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開了殷九玄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阿皎……荷包?”殷九玄恍然,但卻感覺到自己的全身像是被無數無形的枷鎖鎖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是啊,我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荷包,每一針都注入了我所能注入的修為,若不是為了隱藏荷包上禁製的痕跡,也用不了這麽久的時間。”她道。


    這便是她每縫一針臉色就會白一分,每縫一針就需要休息片刻的原因,若是隻以瞬間爆發的實力,她未必能壓製住殷九玄,所以她便將力量儲藏在這小小的荷包之中,白日將全部力量不動聲色小心地化入針線,晚上修煉重新凝聚仙力,直到將荷包做完為止。


    即便殷九玄再強,一時也不可能脫開這荷包的束縛。


    其實段雲笙也想過,將殷九玄重新打入鎮妖塔,他現在雖然恢複了真身,鎮妖塔未必能壓的住他,但她想若是這塔身由她真身所化,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留下的。他或許會有所顧忌,不敢輕易毀塔逃脫。


    但她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未免有些自視過高了,或許殷九玄根本不在意毀去她留下的塔身,反而會讓好不容易重塑的鎮妖塔毀於一旦。


    更何況,段雲笙看了一眼殷九玄懷中的殷念,她還需要人照顧。


    “阿皎,你想做什麽?”殷九玄一邊將自己的妖力注入荷包之中試圖解開段雲笙荷包上的禁製,一邊試圖穩住她道,“阿皎,不要做傻事,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我想要的很多,想要守護住我所愛的一切,想要挽回我生命中失去的溫暖……但我想要的始終是自由,我想要自由的去愛,也想要自由的不愛,我想能自由的選擇自己想選的路。”她望著他道,“你所謂的愛或許真的可以給我很多,但我想要的你卻都無能為力,也不願意給。”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段雲笙看著他一步步地後退,直到站到山崖的邊緣。


    “阿皎,你回來。”殷九玄身上的妖氣正在瘋狂的暴漲,但神情卻變得越來越的卑微,他哀求道,“你回來,好不好?”


    可她卻隻是一笑,仰麵往萬丈懸崖下倒去。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即便你真的能給我我想要的愛,我也不會要你了。”


    佛子說他愛蒼生更愛段雲笙,她懂得佛子的愛,他不是想要用自己的犧牲綁縛她,而是想要給她一個擺脫宿命,重新選擇的機會。


    而她的答案是,她愛佛子,也愛蒼生。


    生命中重要的人早已逝去,放不下的一直是她自己。有些事她不能勉強自己放下,可有些事她卻還可以自己選擇去承擔。


    佛子懂她舍不下蒼生所以願意替她化為塔基,她又何嚐不懂佛子心中大愛。


    既是如此,她也願以身化鎮妖塔身,與他永世相伴,也還給人間一個清靜。


    “阿皎!”撕心裂肺的嘶吼在墜仙崖上震動天地。


    第38章 佛子轉世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 清晨的太陽一照,這晨氣就格外的清新。


    一個穿著身淺藍布裙背著個籮筐,梳著高馬尾的女子打城門口過時, 在城門邊上擺著的小攤主們,便都紛紛與她打招呼:“段姑娘。”就連城門上的守軍小將張勇見了她,也特特過來打招呼道:“段姑娘這麽早就進城送藥呢。”


    段雲笙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剛穿過城門, 正要往城內走,衣袖就從身後被人扯住。


    “姑娘是小僧要找的人嗎?”


    一個又清又溫的聲音伴隨著一點若有若無的檀香從身後響起。不等段雲笙回頭,方才與她打招呼的守城門的小將便先上來抓住了年輕和尚的手腕。


    “哪來的瘋和尚。”張勇叱斥道, “光天化日之下,你動手動腳的想做甚!”


    段雲笙在半年前來到柳城,當時柳城因疫妖作亂死了不少人,更糟糕的是那疫病傳播之快,來勢之凶,若非段雲笙來的及時驅除了疫妖,救下了全城的人,隻怕這江南小城早已是座死城了。


    隻是段雲笙並不想讓人知道她身懷異能, 故而也並未提過這疫病是因妖而起。本地百姓也隻當她是個遊方的大夫, 正好路過此處救了全城的病人,故而平日裏對她也是十分尊重友好。


    “張……”段雲笙轉過頭,在看到眼前的年輕的和尚的臉時, 凝然愣住。清澈若鏡的眼中,一分一毫地映下眼前人至純至淨如蓮的麵孔。


    “姑娘是否是小僧要找的人?”年輕的和尚不到二十的模樣,眉宇中的仁慈依舊透著些稚氣的純真,但望向她的眼神中卻帶著淡淡的茫然。可原本牽著她衣袖的手,卻不自覺的抓上了她的手腕。


    一旁的張勇見了, 雙目驚得瞪圓,罵道:“嘿,你這小和尚,年紀輕輕的竟是個登徒子,扯人衣袖不算,你還動上手了……”


    “張大哥,沒事,我看這位小師父並無惡意。”段雲笙打斷張勇,笑著讓他回去看守城門。然後麵上染起些溫柔,喚了和尚一聲:“小師父?”


    清晨帶著昨夜雨水濕氣的涼風吹過,年輕的和尚像是突然回神一般,猛地收回了自己握著段雲笙手腕的手掌,合著手退後兩步,憋紅了臉不住地念著“罪過”,而後抬頭對段雲笙深深一拜道:“小僧失禮了。”


    “無事。”段雲笙笑了笑,收回停駐在他麵上的悠遠目光,點了下頭,便轉身走了。


    是他,段雲笙下意識地抬手,看了一眼手掌中團扇的圖案。


    但她並沒有打算認他。


    原本佛蓮降世的佛子,為她舍了一身佛骨修複了鎮妖塔底,毀了一世梵行,已經夠了。


    她不想再擾他修行。


    可她走出了一條街,卻發現身後的年輕的和尚依舊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她隻好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和尚一眼,溫聲問道:“小師父,還有事嗎?”


    “施主……檀越。”灰衣白襪黃草履的僧人,不由一愣,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就這麽叫了,可想起心中的事之後,又往後退了半步,對她合手拜了一拜道,“檀越,是否是小僧想要找的姑娘?”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問她是否是他要找的人了。


    段雲笙心中隱然生出些什麽,上前半步問道:“小師父在找人?”


    年輕的和尚點頭。


    “是一位姑娘?”段雲笙猶豫著又往前半步問道。


    和尚耳根後微微泛起些紅,下意識地垂下眼眸,又點了一下頭。


    “那姑娘是……”段雲笙突然止住了聲,把自己心中的念頭壓了回去,頓了一瞬後,才溫聲道,“我從未見過小師父。”


    她告訴自己,已經三百年了,即便眼前人是佛子的轉世,也不知是第幾世了,即便他在尋人,未必尋的便是她。


    “可小僧覺得檀越就是小僧要找的人。”不知不覺間,和尚就習慣了用檀越來稱呼眼前的女子,仿佛他原本就是這樣稱呼她的。


    段雲笙一怔,一時間心緒紛亂,猛然轉回身,依舊背著籮筐往藥鋪走。


    進了藥鋪送完了藥,將賣藥的錢收好,出門時,她發現那年輕的和尚依舊站在藥鋪門外的旌旗下等著她。


    她不想擾他修行,可若是他執意跟著她,她又如何拒絕的了?


    段雲笙走過去,和尚立刻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這性子倒是和佛子坦然的性子不太像,段雲笙想著,望著他依舊是一臉的友善:“我叫段雲笙,敢問小師父的法號。”


    “段雲笙……段雲笙……段姑娘。”和尚像是被什麽所觸動了,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段雲笙也不催他,隻是陪他站著,半響之後,才聽他道:“小僧了塵。”


    “了塵……”段雲笙輕輕點頭,又問道,“小師父到此處尋人可有落腳的地方?”


    了塵搖頭,而後才問道:“檀越可知這兒哪兒有可掛單的廟宇?”


    段雲笙笑著搖頭,直接道:“小師父既是來尋人,又覺得我像小師父要尋的人,何不便去在下陋室落腳,待小師父弄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你要找之人後,再行打算。”


    “這……”了塵有些猶豫,他為尋人而來,但心中卻依舊拋不開佛門的清律。


    “便就如此決定吧。”段雲笙道,“小師父可用了早膳?”


    不等回答,段雲笙就牽住了他的衣袖,拉著他往前走。


    了塵呆呆地看著她的行動,任由她牽著,看著她一路坦然的與來往的人打招呼,買酒買菜,還購置了一床被褥,最後在方才看守城門小將驚異的目光中出了城。


    段雲笙眼下住在城郊的一個小院中,有一正一側兩個房間,正側的房間連著一個堂屋,屋中上方有一張長桌,正中有一張木桌,靠著房間的那一側立著一個竹做的架子,算是隔開房間與堂屋的遮擋。


    段雲笙讓他把背上的箱籠放在側邊的小房間中,把新的被褥放在房間中的小竹榻上,就拉著進了廚房,給他做了一碗素麵。


    “算你運氣好,早碰上兩世,未必吃得到這樣的手藝。”她隔著木桌與他對麵坐著,毫不避諱地說道。


    了塵有些不解地看著她,段雲笙卻沒說下去,隻是問他:“小師父找到了想找的人之後呢,想做什麽?”


    了塵捏著筷子,沉吟了片刻之後,實話實說道:“小僧也不知,但小僧的師父說,小僧塵緣未了,需了了這段緣,才能找到以後的路。”


    “所以你師父才給你取了這個法號?了塵,了斷前塵。”段雲笙臉上一直帶著笑,眼角卻有些難以發覺的落寞。


    “嗯。”


    了塵應了一下,玉白的臉被麵碗的熱氣蒸出些紅暈,恍恍然若玉佛染了胭脂一般,誘人想要輕言戲弄。


    段雲笙的目光輕輕掃過了塵脖子上掛著的檀木佛珠上的伏魔印,笑道:“小師父可曾想過,若你找的姑娘,並不是人,是個妖是個魔。又或者你們前世有緣,姑娘見了你便要你還俗許她一身,這你又當如何?”


    “她若是妖魔,我便渡她如正果。她若是要我還俗,我便……我便……”僧人重複了幾次,依舊說不出違心之言。


    段雲笙笑道:“小師父不用著急,我並不想叫小師父還俗。”


    “啊?”了塵愣住。


    段雲笙笑意更深:“小師父不是說覺得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嗎?”


    “我……”了塵有些猶疑,但還是說出了實情,“其實小僧也說不清楚,隻是小僧知道,若是在下個月初一時,還找不到要找的人,便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段雲笙問道,“這是何意?”


    了塵還是搖頭:“我也不知,一切都要等到那一天才能知道。”


    “下月初一。”段雲笙站起身,看向窗外,低低道,“那便就等到那一日吧。”


    用了早膳,段雲笙讓了塵自己去側房休息,而自己則回了房中,歪在靠椅上看降妖錄,而她手邊的藤幾上還放著不少醫術與有關捉妖伏魔和撰寫符籙的書籍。


    殷九玄強行保下了她一命,可她的大部分修為已化入鎮妖塔。從前她憑著一身修為,斬妖除魔,現在卻要像個凡間的捉妖師一般,畫符施術來降服妖魔。同時,這些年她遊曆各地,也學了不少醫術。


    斬妖除魔也罷,懸壺濟世也好,都是為了救人,在她眼中也沒有多少差別。


    她拿起手邊的素陶茶杯喝了口茶,又翻過一頁,伸手摸了一下貼身掛著的紅線,下麵穿著的是一顆琥珀色的蓮子。


    心中微微的漣漪很快便就有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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