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異樣   好像也沒什麽奇怪


    這個命令有些奇怪, 有福心中微訝。


    但他在皇帝跟前伺候數年,一向少說多做。當下也不細問,隻點頭應下:“是。”


    隨皇帝上早朝之前, 有福就將這個命令傳達了下去。


    皇帝身邊能人多, 要查這麽一件小事,易如反掌。


    下朝後, 皇帝於內殿處理奏折。


    有福悄悄上前,捧了一杯茶水, 動作極輕, 放在皇帝書案的一側。


    “皇上, 您命人打聽的事情, 已經有結果了。”


    皇帝正去拿奏章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眉梢輕揚:“嗯?”


    “來自湘城的那位許娘子, 自小假充男子教養,閨名喚作‘長安’。”有福聲音不高,卻說得格外清晰。


    “長安”兩字一出口, 他注意到皇帝神色微微一變,又很快恢複如常。


    有福心下惴惴, 小心翼翼多問了一句:“皇上, 是不是這個名字有什麽不妥?”


    莫非犯了皇上的忌諱?


    長安這個名字念著順口, 除去重了前朝舊都這一點外, 並無特殊之處。可尋常百姓家給孩子取名, 可能就是圖個長久安康的吉利意思, 應該也不會有大逆不道的想法吧?


    皇帝神色古怪, 眼睛微微眯起,似是不大相信:“真的是叫長安?”


    果然和他夢裏一樣?


    有福聽這意思,不太像是怪罪, 就忖度著回答說:“回皇上,千真萬確,她是叫長安。”


    皇帝輕輕“唔”了一聲,垂下眼瞼,在心裏默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


    長安,長安。


    不知怎麽,竟莫名有些旖旎繾綣的味道。


    初次在夢裏看見她的臉時,他認為隻是個意外。看到她後頸相同的胭脂印時,他想或許是巧合。可如今,連名字都跟夢裏對得上,他不得不心生懷疑了。


    人的夢境荒誕不羈,非人力所能控製,可也大都有跡可循。而關於這個女人的夢,實在太奇怪了。


    別的也就罷了,他怎麽可能在夢裏就準確念出了她的名字?


    難道兩人真有著某種他不知道的淵源?


    他記性極佳,很清楚自己記憶裏之前並沒有她的存在。


    若說四年前短暫的記憶缺失那一段,就更沒道理了。因為他當時受傷極重,一直處於昏迷中,長達數月之久,又怎麽可能跟她有糾葛?


    何況那位許娘子,人家還有個恩愛的夫婿,對他這個皇帝十分敬畏。


    皇帝雙目微闔,不輕不重按了按隱隱作痛的眉心:“去,讓太醫院的羅掌院過來一趟。”


    “是。”


    有福連忙吩咐人去請羅掌院,他則又換了一支凝神香點上。


    孔雀銜丹香爐裏,淡淡的香氣氤氳。


    皇帝繼續批閱奏章,卻有點心不在焉,幹脆站起身,休息一會兒。


    內殿窗下擺放著幾盆花,這裏溫度適宜,竟開出了鮮嫩的花,給這內殿添了一些生機。


    紅色的花開的嬌豔,皇帝瞥了一眼,竟無端想起她發紅的臉。


    他心口一熱,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迅速移開視線。


    真是活見鬼了。


    羅掌院六年前接任掌院,如今已年近六旬,醫術精湛,為人認真勤勉。當年皇帝失蹤後被找回,情況緊急,就是他和早已告老的晁太醫聯手診治的。


    聽聞皇帝傳喚,他不敢有片刻耽擱,匆忙應召。


    看到正低頭專心批閱奏章的皇帝,羅掌院施了一禮,上前便要請脈。


    “朕身體無礙。”皇帝放下奏章,眉目間有些沉鬱之色,“喚羅掌院過來,是因為朕有一事不明。”


    “皇上請講。”


    “朕記得,先帝晚年病重時,時常被噩夢驚擾,疑心是上天預警,因此惶惶不安。當時羅掌院曾說,人的夢境,並非是鬼神預示,乃是人之所憂、所思、所想、所懼。可有此事?”


    羅掌院點頭:“臣以為,確實如此。”停頓一下,他又補充解釋:“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再稀奇古怪的夢,也不過是人或是身體或是內心的反應,都不會是毫無根由的。比方說,一個山中獵戶,從沒進過京城,也沒聽人講起過。或許他有一天會做夢夢到,但絕不會夢到京中景象……”


    這番言論,皇帝之前聽過,並不陌生,也比較信服。他淡淡地問:“所以,羅掌院認為,正常情況下,人並不會夢見一個素未謀麵的人?”


    羅掌院略一沉吟,認真回答:“應該不會,但皇上怎麽就確定是素未謀麵呢?”


    “嗯?”皇帝心念一動,“此話怎講?”


    “興許是不經意間在哪裏見過,自己隻當是不記得了,可內心深處並未真正忘卻。”


    皇帝眸光微閃,輕笑一聲:“是麽?”


    這麽說的話,也不是沒可能。湘城金藥堂在對抗時疫中有功,受到當地地方官的推舉,進京參與禦藥供奉。或許他曾在無意間看見過或聽過她的名字,當時沒留心,其實不知不覺記在了心裏?


    至於那樣的夢,或許隻是他近來燥熱,該選秀了?


    畢竟在見到她之前,他可一次也沒夢見過她的臉。


    羅掌院再一次點頭表示:“是這樣的。”


    皇帝沒有再問下去,揮揮手令羅掌院退下。


    他不想在這件事上花費更多精力了。


    一個深愛著夫婿的婦人,無意間救助過太後,討了太後的歡心。


    僅此而已。


    他實在不該對她過多關注。


    她也絕對不會對他有太大影響。


    不過是幾場不為人知的夢罷了。


    他還不至於因此心神不寧。


    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已這般告誡過自己,她的身影還是會不經意地就闖入他腦海中。


    許長安這段時日正忙著處理金藥堂的各種事務。


    鋪子剛開張,要忙的事情挺多。她帶進京的人手不太夠,又不好從老家湘城叫人來,隻得又另招了新人。


    人一旦忙碌起來,就驚覺時間過得飛快。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十一月初二。


    天氣漸寒,十月底更是洋洋灑灑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這樣的時節,許長安清閑下來,隻想陪著文元、青黛等人在房裏消寒取樂,連門都不想出。


    可惜太後的盛情拒絕不得。


    才剛申時,宮裏就有一輛馬車過來,要接許長安進宮去赴宴。


    來接她的內侍笑得異常燦爛:“許娘子,太後親自派人來接的。這恩寵,可是頭一份啊。”


    “多謝太後,多謝公公。”許長安真有點受寵若驚了。


    她知道太後體恤她,但也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地步。她感激之餘,還有那麽一點點心虛。


    太後對她以誠相待,她卻有心隱瞞。猶記得上次在宮中,太後遺憾說想抱孫子,她當時連話都沒法接。


    “文元,在家裏好好聽青黛姨姨的話,娘很快就回來。”許長安摸了摸兒子的頭。


    “嗯。”文元重重點頭,“等娘回來。”


    許長安又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臉,這才出門乘宮中馬車離去。


    近來天寒,許長安又是進宮赴宴,既不能太出挑,又不能顯得太寒酸。因此她穿了一身新棉裙,外罩一件黛青色連帽鬥篷。


    ——這倒也符合她現下的身份。


    等她到了皇宮,時候尚早,距離晚宴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許長安在內侍的帶領下,直接先去壽全宮。


    還沒進內殿,就聽見裏麵傳來說笑聲。


    許長安近前,發現除了鄭太後以外,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那少女坐在鄭太後下首,穿了一件紅色大氅,越發顯得烏發雪膚,楚楚動人。隻是不知道什麽緣故,這美人雖然在笑,可眉目間難掩憂色。


    許長安隻瞧了一眼,就低頭行禮:“民婦參見太後。”


    “不必多禮,你快過來坐。”鄭太後招一招手,又吩咐宮人去備些吃的,這才含笑解釋,“許娘子,你初次參加宮宴,不知道這宮宴上的東西,大多中看不中吃。像她們有經驗的,來之前,都會特意吃點墊墊肚子。哀家讓人也給你準備了一些。”


    其實進宮之前,許長安就已簡單吃過東西了,但仍然感激鄭太後的細致體貼。


    “婉月,這個就是哀家方才跟你提起的許娘子,醫術好,人也爽利。”鄭太後給這兩個年輕女子互相介紹,“許娘子,這個是蘇太傅家的千金。”


    太傅千金啊……


    進京之前,太傅千金這樣的身份對許長安來說,宛若天上明月,高不可攀。但是見了太後皇帝之後,如今麵對蘇小姐,許長安已不自覺淡然許多。


    她大大方方施禮:“蘇小姐。”


    蘇婉月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好一會兒,才還了一禮:“許娘子。”


    鄭太後讓兩人落座,笑吟吟道:“說起來,你們兩個很有緣分呢,差一點就是同鄉了。”


    蘇婉月興趣不大,隨口問:“許娘子也是臨城人嗎?”


    許長安搖頭:“不是臨城,我是湘城人。”


    說到“湘城”,蘇婉月秀眉微蹙:“湘,湘城?”


    許長安還沒說話,鄭太後就笑眯眯道:“是啊,湘城許家,他們家開了一個金藥堂,製的藥特別好。”


    得太後這般誠懇誇獎,許長安不免一陣臉紅:“太後謬讚了。”


    在湘城也就罷了,如今在京中,擅長製藥的,並不止一個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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