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寵信她, 時常召其進宮,而皇上又事母至孝, 確實該確保她身家清白才對。


    嗯, 這麽一想好像也不是沒可能。


    有福不敢再妄自揣摩聖意, 領命之後立刻傳令下去。


    皇帝手下暗探極多, 真要查清一個人, 並非難事。至於要求知曉所有信息, 也不過是需要花費的時間多一些罷了。


    有福施禮退下後, 皇帝並未繼續安睡,而是盯著那兩行詩,目不轉睛, 看了很久很久。


    ——


    窗紙剛一泛白,許長安就從睡夢中醒來。


    她迅速穿衣下床,輕手輕腳來到床旁邊的小榻旁。


    三歲半的文元還在沉睡,雙眼緊閉,小嘴微張,唇畔有著淺淺笑意。


    幫孩子掖了掖被角,許長安放輕腳步離開臥房,簡單洗漱,開始一天的生活。


    前院的鋪子開門營業,後麵的製藥坊業已開始忙碌。


    一切和往常一樣,有條不紊。


    午間用膳的時候,青黛臉色微紅,欲言又止:“小姐,我,嗯,小五在外麵……”


    “小五有事?那讓他進來吧。”許長安放下筷子。


    青黛“嗯”了一聲,打起簾子,讓小五進內。


    許長安抬頭看著他們,微覺詫異,見這兩人一起站著,身子相距不過存於的距離。他們俱都臉色發紅,神情忸怩。


    氣氛略微有些古怪。


    許長安一愣神,腦海裏忽然有一道亮光閃過,她登時想到一事,明亮的眼眸中浮起清淺笑意:“你們?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小五、青黛對視一眼,齊齊點頭,又笑又羞:“嗯。”


    “少爺,我想請你做主,把青黛許給我。”小五深吸了一口氣,紅著臉說。


    許長安笑了,心想,果然如此。


    青黛從小就在她身邊,小五也跟隨她很多年。都在她身邊共事,這兩人接觸不少,一來二去,甚是熟稔。尤其是進京這幾個月,她還曾見過倆人私下說話。先時她隻覺得他們交情不錯,並未多想。今天才恍然大悟,想必他們已經情投意合許久了。


    許長安自己沒找夫婿,隻想守著文元,顧好金藥堂。但是看到別人感情有著落,她也為其高興。她笑了一笑:“哎呀,這可由不得我做主,得青黛和宋媽媽決定啊。”


    小五連忙說:“青黛願意的,宋媽媽那裏,還請少爺多多美言幾句。宋媽媽最聽少爺的了。”


    青黛也跟著點頭:“是啊,小姐。”


    她母親還在湘城,沒跟著一起過來。但小姐之前說過,會慢慢轉移產業,大家都會到京城來的。母親對小五印象不錯,但能不能同意婚事,她也不敢完全確定。青黛琢磨著,母親最忠心,隻要小姐同意,就能多一層保障。


    許長安點頭:“行啊,既然你們兩情相悅,我幫忙提一下,也未嚐不可。不過小五,如果宋媽媽答應了,你打算拿什麽來迎娶青黛呢?”


    說到後麵,她看向小五,收斂了笑意。


    小五撓了撓頭:“少爺,我這幾年,也有些體己銀子。等將來成了親,我都給她,由她保管。”


    青黛在一旁急急忙忙補充:“小姐,我也有些私房錢的。”


    許長安瞧了她一眼:“這就開始向著他了?”


    小五和青黛紅著臉對視一眼,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羞澀而甜蜜。


    許長安看得心情愉悅,她看看正低著頭認真吃飯的文元,略一沉吟,問:“小五,如果我把一個鋪麵交給你,你能不能打理好?”


    小五一怔,繼而眼睛一亮,不敢置信的模樣:“少爺?”


    年輕人誰能沒點誌向呢?他願意一直跟隨少爺,也想真正做點事。


    “大夫、製藥師、藥童、賬房都有,你幫忙打理的話,能確保不出紕漏嗎?”


    青黛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小姐的意思是……”


    這分明是要重用小五啊。


    “我肯定是想讓金藥堂開遍全國各地,多培養一些能管事的人。難不成小五還真要做一輩子打雜的?那幾時才能多攢錢置下家業?”


    其實這幾年她已經有意識地在教小五了。她是有野心的人,一直想把金藥堂做大做好,身邊勢必要多些可用之人,她也看不得小五一輩子隻做個聽話辦事的小廝。


    當然,現在的她又有了些私心。


    麵聖幾次後,她心裏隱隱不安。尤其是上一次,皇帝的態度簡直耐人尋味。


    雖說皇帝現在不記得,可正如高永勝所說,人之頭腦,玄之又玄。誰能保證皇帝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或許他本來記不起,她在他眼前多晃蕩了幾次,他萬一又記起來呢?


    她應該離皇宮遠一點的,但金藥堂必須在京中有鋪麵,能確保隨時供奉禦藥。這一點,不是她能改變的。


    可她隻要在京城,太後召見就不得不從,隻要進宮,就有碰見皇帝的可能。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因此,許長安盤算著,金藥堂由可靠的人在外打理經營,她自己則慢慢退居幕後,盡量減少跟皇宮、跟皇帝的接觸。等時機合適,她再尋個合適的理由,離開京城。


    開藥鋪在哪裏開不了呢?盡管不舍得,但隻有這樣,秘密才可能永遠是秘密。


    小五甚是激動,有點語無倫次:“當,當然!小五現在或許能力不濟,但,但是願意盡力去學,一定不辜負少爺所托!”


    他的命是少爺救的,做一輩子小廝端茶遞水他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這幾年,少爺讓他學什麽,他都努力地學。可少爺現在直接說,打理鋪子,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許長安笑笑:“多學一些本事,將來就算不在我這兒了,也不至於餓著。”


    安安靜靜吃飯的文元聞言抬頭看向母親,好奇而疑惑:“阿娘,去哪兒?”


    他一向話少,反應卻不慢,能聽出來母親在說小五叔不跟在身邊。


    小五也愣怔了一下,感覺少爺的話另有含義,有點不安地問:“少爺,是出什麽事了嗎?”


    許長安隻捏捏兒子的臉頰:“沒什麽事,也不去哪兒,就是這麽一說。有道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嘛。”


    小五和青黛點一點頭:“也是。”


    文元則重複了一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他記性不錯,這一點,倒很像他父親。


    許長安看著兒子,心裏微微有些發酸。但最終,她隻是衝兒子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小五本就聽話,如今得少爺重視,又有生活奔頭,越發肯用功了。


    許長安對此頗為欣慰。


    晚間文元在裏間睡下了,青黛小聲問:“小姐,你近來是不是有心事啊?”


    “沒有啊,為什麽這麽問?”許長安低頭看著賬冊。


    “就是感覺,感覺好像在擔心什麽。”青黛想了想,終於還是說道,“小姐,進京前,我娘讓我勸一勸你。說京城裏要是有合適的,可以再招贅一個。雖說有小少爺了,可是,有一個能分擔的人也好啊。有時候,我看著你,都覺得心疼。”


    她如今愛情甜蜜,也不想看到小姐形隻影單。


    許長安眼皮一跳:“青黛,這話你別說了,我也就當從沒聽過。”


    “為什麽啊?”青黛不解,“是擔心對小少爺不好?那可以挑一個老實靠譜好拿捏的嘛。我瞧著高太醫就不錯,人家是太醫,也挺熱心……”


    “別別,可別這麽說。”許長安忙不迭打斷,“高太醫幫咱們忙,那是因為他是嚴老先生的愛徒,受嚴老先生之托。你說這種話,是看輕了他!至於我,我早就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再找了。”


    說實話,她現在對於情愛的興趣還真不是很大,她考慮最多的是家人和金藥堂。


    更何況,那個人如今是皇帝,萬一真記起來了,發現她讓別的男人給他們兒子做爹,她還要不要命了?


    青黛有些失落,繼而又小心翼翼地問:“小姐,是因為承誌少爺嗎?可他都走了四年多了啊。”


    在許家,這個名字已有很久沒人提起了。但當年舊事,她又怎會忘卻?


    她至今仍記得,承誌少爺出走後,小姐多方尋找,還請人幫忙,甚至連義莊都沒放過。那時候,她隱約覺得,小姐大概還是動了心的。


    許長安幹脆說道:“對對對,沒錯,就是因為他,他是文元的親生父親,我忘不掉他。”


    青黛動了動唇,想說什麽,最終隻是輕歎一聲。


    可能是因為青黛的這番話,再見到高永勝時,許長安隱隱有那麽一點尷尬。不過很快,她就調整好了心態。


    高永勝這次來,乃是有公幹。他一身太醫服飾,一本正經,也不喊師妹了,直接說道:“許娘子,禦藥房需要十萬貼的虎骨膏,其中你們金藥堂負責一萬貼,限期兩個月內做好,屆時禦藥房自會派人來取,並奉上酬金。”


    虎骨膏的製作雖然複雜一些,但並不難做,製藥坊裏現在就有不少。兩個月內拿出一萬貼,不算難事。


    許長安答應下來,多問了一句:“高太醫,這麽多虎骨膏是用在哪裏的?”


    “軍營啊。”高永勝回答,“軍營中每天都有武術演練,軍士們少不得會有跌打損傷,像虎骨膏、紅油膏,這都是常備的,還有各種金瘡藥。你們金藥堂剛供奉禦藥,還不清楚。這些藥,得多做一些,庫存可千萬不能少了。”


    許長安一笑,心下感激:“多謝提點啦。”


    “這都是小事兒,你我之間,何須客氣?”


    許長安請高永勝喝茶,對方則擺一擺手:“今天就不喝了,改天吧。改天直接請我吃個飯得了。”


    “也行啊。”


    高永勝拱一拱手,告辭離去。


    許長安送他到門外,目送其背影消失後,她才轉身欲回店中。


    然而,她剛一回頭,就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許娘子。”


    這聲音清清冷冷,混在周圍各種嘈雜的聲響中,依然突出。


    太過熟悉的音色,僅僅是三個字就讓許長安心裏一緊,停下了腳步。


    她有點僵硬地轉過身,隻見不遠處,皇帝一身常服,身披玄色大氅,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他身量頗高,容貌俊彥,又氣勢懾人,僅僅是這樣安靜站著,就讓人心生懼意。


    他身後還站著兩個同樣服飾的青年,腰間懸著兵刃,神情冰冷,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許長安心頭惶惶,驚訝而擔憂。她先前隻擔心入宮時看見皇帝,沒想到現如今在自家金藥堂門口,竟還能瞧見他!


    皇上不是應該每天待在宮裏的嗎?他來這兒幹什麽啊?他是不是真想起來了?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這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


    短暫的慌亂後,許長安打起精神就要行禮:“民婦參見皇……”


    她身子還未矮下去,手肘就被人輕輕一托,不得不中止動作。


    冬日衣衫厚重,他們並沒有肌膚相貼,可似乎有種酥麻的感覺自兩人碰到的地方傳來,迅速蔓延至全身。


    許長安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下意識蹭蹭蹭後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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