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月亭眸光微暗,褚珀可太了解他的反應了,她立即轉回眸,看向雞毛撣子,茫然道:“半成品?”


    狗賊越吃癟,慕離就越高興,於是紆尊降貴,耐心地為她解釋:“結嬰若是圓滿,靈台裏孕育出的應是成熟的元神,與法身相似,半成品嘛,指不定缺胳膊少腿,或者幹脆連形態都還未生成。”


    “但總歸也是扛過結嬰雷劫的,元神剛剛凝結,的確強大,可惜的是,之後元神便會逐日衰弱,若無天賜的機緣,元神破碎,跌下元嬰境界,以後便再無結嬰可能。”


    他多少能猜到宴月亭這麽著急是為著什麽,他忌憚宴月亭,宴月亭更忌憚他。


    沒有對等的實力,今日的這場談判根本就不會存在。他們就得繼續戰戰兢兢地活在元嬰妖修的威脅下,這也是慕離暴露自己存在的原因。


    不能直接打,但總可以嚇一嚇他們,讓他們不好過,隻要他們不好過,他就好過了。


    隻是沒想到,宴月亭是個狠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褚珀的手指掩在披帛下,緊緊拽住裙擺,表麵上仍不動聲色,盡量用輕鬆的口吻,說道:“原來如此,謝謝前輩解惑。”


    宴月亭也一副“老子元嬰好得很”的狗樣子,“多謝前輩關心。”


    誰他娘的關心你了?


    慕離忍不住來回看看他倆,一時沒從他們臉上看出任何端倪,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頓覺意興闌珊,“把我的鳥還給我。”


    “小師姐,過來。”


    慕離皺起眉,動了動手指,壓在褚珀肩上的威壓陡然一輕,她捏了把酸軟的肩膀,從席上起身,往對麵走去。


    影魔也鬆開纏在小麻雀腳上的影子,它啾啾叫兩聲,撲騰翅膀跌跌撞撞地飛起來,可能是被嚇得太過,起飛的時候用力過猛,竟然啪得一聲撞上屋子中間的吊燈。


    燈罩猛烈搖晃,小麻雀直直落進褚珀手裏。


    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重新緊張起來,小麻雀在她手心裏發抖,可憐極了,褚珀連忙哄道:“不哭不哭,我跟你都是受害者,和那兩個要把我們剁得稀巴爛的臭男人是不一樣的。”


    宴月亭:“……”


    小麻雀仰起頭,啾啾叫兩聲。


    慕離:“……”扁毛蠢貨,你竟然附和她?


    “他們吵架吵得很開心,互相威脅的時候,不是要剁了你就是要宰了我,憑什麽啊,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嗎,直接點,吵架的方式直接點,一步到位,直接宰對方不好嗎?”


    麻雀展開翅膀,抱住她的手指:啾啾!


    “我們在他們嘴裏死去活來,活來死去,是什麽感受,他們不知道,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隻關心自己。”


    麻雀:啾!


    褚珀摸摸它的小腦袋,雖然語言不通,但此時此刻,她們委屈的心情是相通的,她歎口氣,“你回去吧,我要出去靜靜。”說著抬起手,讓小麻雀自己飛,麻雀抱著她的手指搖頭,“啾啾。”


    “那我們一起去靜靜吧,你想吃桃酥嗎?”


    麻雀:啾。


    褚珀抓起桌上的桃酥,帶著小麻雀,一把拉開雅間的門,一人一鳥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被拋在屋子裏的兩人陷入一陣難言的沉默,以及深深的自我懷疑。


    什麽情況?


    影魔癱在桌子上,“你小師姐不會是鳥妖吧?她們怎麽交流的?”它凝出一隻黑黝黝的手掌,猛地一拍桌子,“可惡,你還沒有正式向她介紹我呢!”


    宴月亭:“……”


    第63章 褚珀第一次產生了想要逃……


    褚珀沒有帶著麻雀離太遠, 隻是下樓坐到了大堂,在他們的感知範圍內。


    她坐在臨窗一張小桌上,捏碎桃酥給小麻雀吃。


    宴月亭強行結嬰, 她能理解, 元嬰的威脅就像懸在他們頭頂的一把刀,更何況一開始,這把刀就是帶著敵意來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落下,與其淪為魚肉, 還不如趁著刀落之前,搏一把,擁有與之對砍的實力。


    她能理解,可理解不代表她不會擔心,不會生氣,哪怕他這麽做之前, 和大家商量一下, 都好過他這樣自以為是地去獨自冒險。


    褚珀托著腮看小麻雀啄食, 在心裏呼喚旁白, 詢問虛妄台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旁白不應, 她便一直喊, 說好話,撒潑打滾威脅, 全部手段都用上了, 旁白可能被她煩得受不了, 二話不說,幹脆直接將她的神識拖拽進了虛妄台。


    褚珀落到一片無垠的荒漠中,中間矗立著一方高台。虛妄台周邊白沙無邊無際, 是隕落在此的大能枯骨所化,經過成千上萬年的積累,堆砌成了一片死寂的海。


    虛空中浮現著一行行簡體中文,解釋了虛妄台的由來。


    虛妄台夾在人界和幽冥之間,是上古一位飛升大能的坐化地,那位大能沒能熬過道心之衰,在最後的飛升雷劫中道心崩潰,隕落時驚天動地,差點殃及這一方世界,在最後一刻,被天道強行扯入一處獨立空間,虛妄台就此落成。


    之後便成為了道心崩潰之人的墳場。那位飛升期前輩曾修習的是與時間相關大道,所以這裏的時間流逝和外界不同。


    在虛妄台度過一年,外界不過一日。


    褚珀麻木地看著那一行行文字,萬般皆虛妄,所以此處名為虛妄台。


    她的情緒也像是被抹平了,半點波瀾都生不出來,褚珀看著那一方高台,不由得就想要躺上去,就此長眠。


    甚至在字裏行間看到宴月亭的名字,心中都生不出半分漣漪。


    虛妄台離她越來越近,褚珀在灰撲撲的台麵上看到一個人,她緩緩抬起頭,望向上方浮出的文字。


    【這種時候,他骨血裏帶著的偏執和魔性變成了最佳的良藥,他七情六欲纏身,半點都不想死在這個鬼地方。宴月亭心裏默念著那個人,一點一點將自己的魔丹碾碎,抽出裏麵的靈力灌入神魂。在虛妄台,痛楚都變成了一種活著的鮮明的感覺。】


    她又低頭看看宴月亭,毫無所動地想,原來這就是他在虛妄台結嬰時的情景啊。


    實際劇情發生變動,文字重新生成,頭上的文字要比下方實際發生的場景慢上一步。


    離得近了,褚珀才注意枯黃的台子上,刻下的名字,一筆一劃端端正正,是宴月亭的筆跡,寫著“褚珀”間或夾著“小師姐”三個字。


    她死氣沉沉的心裏忽然微微一漾,說不出是什麽感受。


    結嬰要比凝丹漫長許多,宴月亭時不時要停下來,休息期間,他就會取出刀,很認真地又開始在地麵刻她的名字,像是為了提醒自己。


    虛妄台在此矗立上萬年,進來的人都安安分分躺在這裏等死,還是頭一回有人在它上麵刻字,那石麵看著枯朽,卻不容易落下痕跡,想要落成一筆,需要反複銘刻,往往刻下一劃就要花費上許久。


    即便如此,他還是斷斷續續在台麵上刻上了八丨九個她的名字。


    褚珀麻木地看著,心裏的那一絲波瀾,早就淹沒在虛妄台的死寂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元嬰的雷劫應運而生,浩蕩的閃電撕開這一方天地,直接擊落至虛妄台,宴月亭的身影整個陷入雷電裏,什麽都看不見。


    她抬頭看上方的文字。


    【劫雷貫穿他的靈台,宴月亭識海裏,布滿蛇形電光,每一道都直接擊打在初生的元神上,元神被擊散一分,他便又凝聚起一分,骨砂在雷電威力下,終於起了波瀾,耳邊是腳下枯骨窸窸窣窣的聲響,小輩,既入了此安息地,你又何苦要苦苦掙紮,這些聲音夾雜在雷霆萬鈞中,微弱,卻無法忽視。】


    褚珀隻是旁觀者,都想聽從這些忽遠忽近的呢喃,摒棄所有,安息於此,半點都不想反抗。


    宴月亭還要扛著雷劫。


    她看到宴月亭滿是鮮血的手指,撕開電光,指尖輕輕撫過地麵上的字跡,輕蔑地笑了一聲,“這裏是懦夫的安息地,不是我的。”


    虛妄台外,白沙被靈力激蕩得如海浪般翻湧,沙沙的聲響,像是空洞無力的笑聲。


    這場雷劫持續了很久,台麵上,字跡溝壑裏積滿了宴月亭身上的血,又被風幹,變成了觸目驚心的暗紅。


    頭上的文字全部被她的名字填滿,像是為了和地上的血字相互呼應。


    雷劫散去後,她看到宴月亭有些困惑地站在原地。


    在被拽出虛妄台前,褚珀看到頭頂,她的名字下,最後一行字:


    【我的元嬰,是顆蛋?】


    神識抽離出來,她感覺過去了很久,但實際上,小麻雀還在啄著桌麵上的桃酥碎。


    褚珀伸手按住心口,在虛妄台中,被心如止水的情緒變本加厲地翻湧出來。


    一筆一劃被刻入石台的名字,落在字跡上帶血的指尖,溝壑裏凝固的鮮血,頭頂上密密麻麻的她的名字,那些她當時看著無動於衷的畫麵,現在化成了一隻無形的手掌,死死攥住了她的心髒。


    褚珀覺得心口有些刺痛。


    她知道宴月亭對她有好感,隻是因為他缺愛,剛好她也對他挺好,就像原著裏麵,如果對他好的人是秦如霜,他也會喜歡秦如霜。


    這種喜歡,在她看來,並不算是愛。等他真的遇上真愛時,就會明白了。


    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像她想的那樣。褚珀有些困惑,她做的那些,有值得他這樣刻骨銘心嗎?


    要不是被旁白拽出來,她可能半點都不想掙紮,直接在裏麵躺平等死,在虛妄台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帶給她心緒波動,包括師父,師兄,羅不息,溫師兄,也包括宴月亭。


    但是,宴月亭靠著對她的念想,從虛妄台中出來了。


    背負這麽重的情感,讓她覺得有點害怕。


    “你要記住,什麽時候都別為難自己。”


    塬清的話浮上腦海,褚珀第一次產生了想要逃離的念頭。


    此時,迎賓樓雅間裏。


    樓上的兩人關係還沒好到可以寒暄的地步,興許是都覺得立即追出去會被罵,所以竟然默契地都沒有動彈,彼此冷麵對著,直到小麻雀把那一把桃酥碎啄完,才迫不及待地起身。


    兩個人動作出奇地一致,彼此尷尬對望一眼,敷衍一拱手,先後出了隔間。


    慕離下到大堂,一卷袖擺,將小麻雀收進袖子裏。


    “啾啾!”麻雀的叫聲聽起來很不情願。


    他探入袖中,蠻橫地捏住麻雀嘴,低聲警告它,“吃裏扒外的東西,本王回去再同你算賬。”


    隨後化作一團紅色殘影,掠出門去,臨走前還不悅地睨了褚珀一眼,“連隻鳥都不放過,不要臉。”


    褚珀半點反應都沒有。


    宴月亭覷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小師姐。”那模樣就像明知道自己犯了錯的狗子,夾尾垂耳,不敢與人直視。


    褚珀腦子裏亂得很,一時也無瑕顧及他的情緒,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起身往外走去。


    宴月亭愣了下,抬步追上,忐忑不安地小聲問道:“小師姐,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不是故意想瞞著你的。”


    他已經做好了坦白的準備,隻要褚珀問什麽,他就答什麽。他知道小師姐定然會擔心他,正因為知道,他在做之前,才想要隱瞞。現在他好端端地站在她麵前,總比不知結果的擔憂好得多。


    他想看她為自己擔心,又舍不得她太過擔心。


    褚珀隻是接著他的話音,輕聲道:“我沒生氣。”


    宴月亭微微蹙眉,試探性地問道:“小師姐,不想問我什麽嗎?”


    “問什麽?”褚珀一直心不在焉,片刻後,才對他笑了下,善解人意道,“宴師弟,我知道你為什麽急著結嬰,我能理解的,你是為了大家的安全,才冒險結嬰,我明白的。”


    宴月亭心跳一滯,心口那種隱秘的期待忽然落了空,他很想問,小師姐你不問問我怎麽結的嬰,在何處結嬰渡過雷劫,結成的元嬰又是不是真如慕離所說,隻是脆弱的半成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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