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魔也仰起脖子,“不用擔心他,那小鬼命大得很。”它身上的魔印一閃一閃,就知道宴月亭還活蹦亂跳著。


    此時,在涿鹿古戰場的中心。


    宴月亭被龍吟聲震得暈了過去,沒過多久,又被血水嗆醒,他抬頭看到踏在水上的利爪,又一聲龍吟傳來,宴月亭神魂再一次震蕩。


    有什麽衝入血水中,從他眼前飛快掠過,一口咬穿了在水中翻滾的一頭凶獸。


    金色的巨鱗擦著宴月亭眼前而過,那長龍角浪凹峭,背生雙翼,是應龍。情急之下,宴月亭一把攀住應龍翼根,被帶著一同衝出水麵。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嗆出喉嚨裏的血水,水麵上風雨大作,雨簾背後有一座黑白相間的巨大影子,那黑白影揮出驚天動地的一掌,先前還威風十足的應龍就像一條泥鰍,被一掌拍入地底。


    宴月亭踩在應龍折斷的羽翼上,縱身躍上那巨大的爪子,像一隻想要撼樹的蚍蜉,從右眼中抽出斬魂刀,朝著那座山一樣的巨影劈去。


    斬魂刀的刀光還不如那巨獸的指甲大,宴月亭整個人都陷進黑色的毛發裏。片刻後,那一點微弱的刀光忽然暴漲,從巨獸爪子處摧枯拉朽地逆襲而上,將這座黑白影撕得四分五裂,又從它身上蔓延出去,宛如爬行在地麵上的閃電。


    戰場上濃鬱的血色被撕開,遍地凶殘的古靈就像雷劫下被蒸發的水汽,嗤一下化成了煙。


    被短暫劈開的血霧又開始聚集,化作輕煙的的古靈,漸漸聚攏成型,又要開始沒完沒了地打架。


    隻是這一回,那座黑白影的巨獸,顯然小了一圈。


    原本閑散地浮在半空的山河靈尊渾身一震,撲入地麵,憑空化成一個半透明的人模樣,周身籠著一層光暈,身量頎長,看體型是個男子,他麵上罩著一層霧,看不出五官,興奮地有些瑟瑟發抖,一把接住鮮血淋漓的宴月亭,嘀咕道:“這回撿到寶了!撿到寶了!終於來了個像樣的了!”


    他原因為他身上隻有一把得用的刀,沒想到這個人還是個寶。


    宴月亭神識混沌,他吸入的凶煞靈氣太多,丹田幾乎要被撐爆,經脈裏每一寸都像是含著刀光劍影一般,斬得他劇痛不休。


    他的元神被消磨得越來越弱,靈台裏的元嬰出現了裂紋,那蛋形邊緣有些虛化,快要散了。


    “小師姐……”


    “什麽小師姐,誰是你小師姐?”山河靈尊好不容易撿到個有用的,能幫他捉一捉身上這些鬧騰的虱子,然而這個中用的小東西卻弱得很。


    斬魂刀釘在地麵上,刀光再一次暴起,劈開血氣,聚攏而來的古靈又一次化了煙。


    山河靈尊向那把刀偏了偏頭,懷裏的人忽然四肢一陣抽搐,渾身上下又崩出一層大大小小新鮮的口子,鮮血將他糊成了一個血人,靈尊伸手點上他眉心,“掠奪?”


    難怪能奪走那要命的黑白狗煞氣,隻不過,他再這樣吞下去,可就不妙了,不止身體,就連元神都要被撐爆。


    “小東西,你可不能死啊。”


    【宴月亭的識海被從戰場中湧入的殺戾氣息衝得遍布裂紋,他的神識像是化成了沙,灑得到處都是,被無數人或非人的腳碾過,刀劍劈過,洪水席卷,烈火焚燒,他吞了它們,不到片刻,又會再次重演,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酷刑。】


    【好疼啊,為什麽這麽疼……】


    褚珀分了下神,讓一條細蛇覷到空檔,衝過了勾星的雪晶,那蛇轉眼撲到眼前,瞬間脹大成巨蟒,一尾巴將她抽至半空,張開血盆大口朝她咬來。


    “褚珀!”師飛鸞的命劍朝著蛇頭狠狠刺去,劍氣將它逼得倒扣向後方,那蛇眨眼又變成細小一條,鑽入地縫中。


    師飛鸞伸手想要接住褚珀,隻見她袖中黑影一閃,她整個人忽然被扯入一抹影子裏,從半空消失了。


    影魔帶著她急速退出蛇窩,砸到羅不息懷裏。


    師飛鸞回眸看了一眼,轉回頭繼續指揮玄陽宗弟子圍剿九嬰蛇。


    “褚師姐,你沒事吧?”羅不息緊張道。


    “沒事,隻是旁白突然冒出來,讓我有些分心。”褚珀吐出嘴裏的血,心慌得不行,“宴月亭不會出事吧?”


    【小師姐,我想見——】


    旁白突然中斷。


    影子猛地一下豎起來,驚慌失措:“他蓋在我身上的魔印……失效了。”


    第76章 我得去見他。


    旁白中斷, 魔印失效……


    褚珀腦子裏就像死機了,一片空白,她聽到羅不息不可置信地說著什麽, 他的嘴一張一合, 聲音傳入她耳中。


    然後……然後究竟說了什麽?


    她的腦子好像一時間處理不過來,幹脆全都轉化成了嗡嗡的鳴響。


    影魔沉入地麵,從眼前消失, 師飛鸞從遠處禦劍過來,那張不動如山的臉, 流露出擔憂的表情。


    褚珀愣愣看著他們,鏽住的大腦終於開始轉動起來,蹦出的第一個念頭是那句中斷的旁白。


    他想見我。


    “他不會死的,”褚珀想,“所以我得去見他。”


    在這瞬間,周遭的一切好像又活了過來, 羅不息的話語明晰清楚了, 是在安慰她, 翻來覆去地喊著她的名字, 說宴月亭不會有事, 一定不會有事。


    褚珀失神的目光終於有了焦點, 落到他臉上,點了下頭。她深吸口氣, 透過樹冠望向天邊潑灑的血色, 那下麵才是涿鹿古戰場, 他們現今都隻不過是在距離戰場很遠的地方,差不多百裏之外。


    “戰場,他在戰場裏。”


    師飛鸞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隻聽她這句話,便斷然否定道:“不可能,褚妹妹,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一個人進過古戰場內。”


    褚珀轉向他,問道:“為何?古戰場裏的古靈才是最凶戾最能衝擊封印的吧。”


    “正因為如此,才沒有任何人進去過,以我們的修為,進去也隻是送死。”


    褚珀在原地轉兩圈,又朝血色彌漫的天際望去,“那就奇怪了,我們入遺跡是為了緩解封靈大陣的壓力,可憑進入遺跡的修士修為,隻能在戰場邊緣打轉,誅殺些不痛不癢的小怪,這也能緩解大陣壓力嗎?”


    “最好的方式,難道不是請高階修士入內,直接掃蕩古戰場嗎?”


    師飛鸞沉默片刻,“在麵向天下發布召集令之前,玄陽宗的確是以邀請的方式向各宗門大能修士發送請帖,他們大部分已經進過這裏,涿鹿隻能進來一次。”


    這不對,山河靈尊若想讓人幫忙誅滅古靈,緩解自己的壓力,為什麽要立下這種限製。


    除非,它根本不需要別人幫它緩解什麽壓力,它隻是想要找什麽人,或者挑選什麽人。


    宴月亭身為主角,天命之子,被選中是毫無疑問的。


    “那我不去戰場了,我想找陣靈,你知道怎麽喚出它嗎?”褚珀問道。


    師飛鸞疑惑地看她一眼,“在封靈大陣內,靈尊應是無處不在的,我並不知道該怎麽喚……”


    他話沒說完,眼前的人已經禦空飛了出去,師飛鸞和羅不息都是一驚,同時騰空而起,追在她身後。


    “褚師姐,你別衝動啊!”羅不息叫道。


    褚珀隻是飛到了半空,遙遙望著那一片血色,深吸一口氣喊道:“山河靈尊,你給我滾出來,把我師弟還給我——”


    師飛鸞眼中閃過震驚:“???”


    含著靈力的聲音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上蕩開,驚起了無數魑魅魍魎,幽魂古靈盡數出動,幾乎結成了一支大軍,轟隆隆地衝向半空,天邊的血色更濃,與地麵黑雲相接,一時間好像天塌地陷,末日降臨。


    “你在做什麽!”師飛鸞想要上前抓褚珀,被羅不息一道劍光擋開,“兄弟,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山河靈尊正手忙腳亂地幫宴月亭護住他那已經裂成篩子的識海,靈台要是崩了,這小東西就廢了。


    他被這一聲吼驚得整個人都是顫了顫,半透明的身軀又淡了幾分,語氣無比心虛,“這不會就是你念叨個不停的小師姐吧……”聽上去有點凶。


    地上的血人死氣沉沉地躺在那裏,什麽反應也沒有。


    山河靈尊默了片刻,在他身上翻了翻,找到一處還算幹淨的衣擺,撕下來,把宴月亭露在外麵的臉和脖子都囫圇擦了一遍。


    血已經有些幹了,擦不掉,反倒被他抹得均勻了些,那可怖的傷口好像沒那麽嚇人了。


    山河靈尊端量片刻,將宴月亭的衣冠拾掇整齊,“總之,比剛才看著要好看一些。”


    他兀自點頭說完,這才循著那一聲大喊而去。


    古戰場內外,不散的幽魂怨靈衝天而起,浩瀚的大軍衝上天空,不到片刻,又被無形的力量給壓回去。


    果然,陣靈是壓得住這些魑魅魍魎的。


    隨著這無形的力量而來的,是一抹熟悉的光,從暗沉沉的天幕下掃過來,將浮在空中的三人一股腦卷走。


    褚珀隻覺得眼前一晃,再站定時,入目便看到躺在殘破石台上的人,她走了幾步靠過去,才認出來,那是宴月亭,四肢不由得一軟。


    落後褚珀半步的羅不息一把托住她,這才抬眼往前一看,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這口涼氣裏都充滿了血腥味。


    宴月亭渾身是血,裸露在外的臉和脖子上爬滿了崩裂的傷口,延伸進領口,可以想象得到衣服遮擋下,這具身軀是什麽模樣,他的手臂以一種好似沒有支架的扭曲樣子虛軟地垂著,石台的溝壑裏全都是幹涸的血,在低窪處積起了一汪。


    難怪他說疼呢。


    褚珀實在難以想象,人怎麽可以傷成這樣,她站在那裏,別說試一試他的呼吸,連看一眼都覺得心口一陣翻江倒海,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羅不息把褚珀拉到身邊,擋住她的視線,手忙腳亂地給她擦湧出嘴角的血,“褚師姐,丫頭……你、你冷靜點,這裏是修真界,隻要元神還在,再重的傷都可以治回來。”


    師飛鸞走過去探了探宴月亭的氣息,臉色凝重地搖頭,“肉身死了,元神無處依存,久而久之也會消散,魂魄歸幽冥。”更何況金丹修士,尚未結嬰,何來的元神。


    “你閉嘴吧!”羅不息回頭瞪他一眼。


    男主死了?他怎麽可能會死?


    羅不息茫然地想,如果男主就這樣隨隨便便就死掉,他又算是什麽男主?他們的蝴蝶翅膀能把男主也扇死嗎?


    師飛鸞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褚珀,抿抿唇角,“褚妹妹,節哀。”


    “節你個頭。”隨著這聲清斥,虛空中浮出一個半透明的靈體,他周身籠著一層帶著血色的光暈,麵上罩著霧,看不見五官,盤膝浮在空中,麵向師飛鸞,“見識淺薄,就別亂發言。”


    師飛鸞從未見過陣靈靈尊的實體,一時片刻竟沒認出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拱手行禮,“弟子拜見山河靈尊。”


    褚珀抬頭直勾勾地看著那所謂的靈尊。山河靈尊被她看得分外心虛,幸而有一層霧遮擋,他端著高深莫測的架子,說道:“暫時沒死,但快要死了。”


    “他迷失在自己所修之道,隻知永無止境地掠奪吞噬,法身承受不住,自然經脈寸斷,骨骼粉碎,若不是本尊護著他的靈台,你們確實可以節哀了。”山河靈尊側了側頭,後方顯出一片遼闊的平原,平原上交戰,喊殺聲震天,肅殺之氣遙遙撲來,令幾人心脈一震。


    遍地屍骸中,隱隱閃過一抹刀光,那刀光閃電一樣在大地上鋪開,將戰場中的古靈斬成了輕煙,但不過片刻,這些古靈又重新聚集而成,開始新的輪回。


    “再有三次,他的元神就會被撐爆,要麽他現在修為暴漲,當場飛升,一刀劈了滿地魍魎,要麽,得有人進入他靈台,喚醒他,將他散在戰場裏神識收回來,喚回命刀。”


    山河靈尊說這話的時候,往褚珀的方向偏來,明顯是說給她聽的,“進入他的靈台,你會和他承受相同的痛苦,他受……”


    褚珀擦擦嘴角,走到那半損的石台邊坐下,還是不太敢看宴月亭的模樣,“別廢話了,我進去。”


    “褚師姐,這家夥太可疑了,不要上了他的當。”羅不息已經顧不上私下交流,直接當著靈尊的麵就把這句話說出口。


    山河靈尊冷哼一聲,“本尊想殺你們,動動手指頭就行,若是疑慮,大可看著他死去,更何況,那小東西現在神識不清,瘋狗一樣,會不會讓她進去還兩說……”


    在他說話期間,褚珀小心翼翼地輕輕撚著一點宴月亭的指尖,閉上眼睛,神識沉入他眉心,他的靈台外有一團結界一樣的屏障,將他牢牢護在其中。


    山河靈尊感覺到她的神識,在屏障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褚珀順著裂口探進去,隨即便落入到一處昏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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