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完這件事,她拿筆在這件事前麵打了個勾,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諶嘉樹跟著大家一起回到醫院,想想回去好像也沒什麽事,幹脆回了一趟辦公室。


    剛走到護士站邊上,就聽見值班護士再打電話:“值班醫生快來病房!27床正鬧著要跳樓呢!”


    ————————


    聽到護士說的話,諶嘉樹愣了一下,27床?


    他對27床沒什麽印象,應該不是什麽很嚴重的病人,病危病重或者有自殺傾向的患者,會提前告訴所有人,需要在值班醫生重點關注。


    但是諶嘉樹不記得看到或者聽到過27床有情緒不穩定的交班。


    “27床誰的病人?”他皺著眉頭問了句。


    “諶醫生?”值班護士見他忽然出現在科室,有些驚訝,但立刻又回答道,“杜銘醫生,診斷是胃食管反流,值班醫生去搶救室了,諶醫生你先過去看看吧。”


    “胃食管反流?”


    諶嘉樹皺著眉頭想了想,想起來是哪個病人了,周二臨下班的時候沈蓉在門診收上來的,下班走的時候他見著病人了,覺得有點眼熟,但這麽多天過去,他也沒想起到底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杜銘是他的一線,按理來講,27床他也管得著,想到這裏,他幹脆直接向病房走去。


    27床哪個病室門口,站了一圈看熱鬧的患者和家屬,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的。


    諶嘉樹遠遠地見到這場麵,有些頭痛,跟護士說:“讓他們都散了,圍在這兒做什麽,撿金子?”


    護士,無奈地搖搖頭,“趕兩回了,進去又出來看。”


    說著上前第三次將圍觀的人群驅散。


    人群散開,諶嘉樹眼前的視線豁然開朗,他看清了病房裏現在的情形。


    首先是和27床同住的兩個病人和他們的家屬,都站到了靠門這邊的牆邊,貼著牆站著,神情緊張又好奇。


    一人一句地勸著:“姑娘,你還年輕,別做傻事啊。”


    “是啊,你家裏人也不容易,不要、不要想不開嘛……”


    “有話好好說,有事好好商量,別衝動,真出了事後悔都來不及咯。”


    然後是27床的家屬,看樣子應該是她的父親,站在病房陽台的門邊,扶著陽台門,臉色鐵青不停地喘粗氣。


    另一個中年女人應該是她的媽媽,正在一邊哭一邊數落:“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你看看你平時做的都是什麽不正經的工作,還不是為了讓你有個安穩的生活……”


    她邊說邊哭,看起來十分傷心。


    諶嘉樹聽到背後又來圍觀的人說了句:“這人真是太不懂得體諒父母了,都是為她好。”


    他眉頭皺了皺,回頭板著臉看了眼說話的人:“23床,是你啊,你今天的針水打完沒有?說人家不懂體諒父母,你爸勸你不要喝那麽多酒的時候,你聽了麽?體諒了麽?”


    對方看見他這張臉,想起他一言不合就給他家打電話,老父親趕過來拿鞋底追著他跑了整層樓打個半死的恐懼籠上心頭,立刻腦袋一縮,訕訕叫了聲諶醫生,然後就回了自己病房。


    其他圍觀群眾也跟著散了,諶嘉樹終於覺得世界清淨了少許。


    接著就聽見陽台上傳來一道哭腔,“為我好?你們他媽少打這樣的旗號惡心我!不就他媽想讓我嫁出去,把我的房子讓給你兒子麽,我告訴你們做夢!”


    “我他媽就算今天死了,我也會先把房子捐出去!”


    扶著陽台門的男人暴跳如雷,“你看你說的什麽胡話!我們哪裏不是為你好?你幫幫你弟弟怎麽了?兄弟姐妹之間難道不該互相幫助嗎,還有,xxx怎麽不好,人家工作穩定,是國企員工,看不看得上你還說不定呢!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媽為了你費了多少心思?!”


    “我呸!一個死了兩個老婆帶著三個孩子的老男人,這麽好,你怎麽不嫁過去!?”


    “你們的為我好,就是讓我嫁給這樣的男人,然後把我用血汗錢買的房子給你們的寶貝兒子!我早就看透你們了,沒用、陰險、狡詐、自私,又沒臉沒皮!”


    “長得醜就算了,還天天他媽做美夢,我一想到自己居然是從你們的腸子裏爬出來的,我就惡心!!!”


    最後那四個字,簡直是嘶吼出來的,嗓子都喊劈叉了。


    諶嘉樹聽著,莫名覺得悲愴,他其實是相信她這些話的。


    當初為了采光和通風,還有增加使用麵積,這棟住院樓是有陽台的,洗手間就在陽台上,陽台也沒有封起來,這會兒27床正站在一張椅子上,一腳踩在圍欄上。


    好像下一秒就能一躍而出跳下去。


    都這樣了,父母不僅沒有說好話將女兒哄回來,還在不停地刺激她的情緒,諶嘉樹很難相信他們是真的為女兒好。


    他走過去,將哭泣的女人拉開剛張口說了句:“你先冷靜冷靜……”


    扶著門的男人繼續暴躁,難堪得臉孔紫脹,扭頭狠狠瞪了一眼諶嘉樹,然後就要衝出去。


    諶嘉樹被他瞪得一愣,他在醫院很少見到患者或者患者家屬對他這樣,他低頭看看自己,覺得可能是自己沒穿白大褂的緣故。


    陽台上的27床又吼了一句:“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做鬼都不放過你!!!”


    一邊說,一邊將一條腿垮了出去。


    諶嘉樹的冷汗立刻就下來了,也管不了這麽多,伸手將男人往回一扯,顧不得他一個踉蹌撞到後麵的人後正破口大罵,張口就要勸人。


    可是勸人的話他還沒來得及啊說出口,就看見眼前飛快地閃過一抹白色的影子。


    “啊——”


    “跳樓了,有人跳樓了!”


    尖叫聲是麵前的27床發出的,驚呼聲是從樓上傳來的。


    諶嘉樹心裏一驚,眼疾手快地伸手將身體搖晃的27床拉了下來,然後伸頭向樓下看去。


    隔著十幾層樓的高度,隻看見樓下的水溝旁邊摔著一個人,肢體的角度很怪異,有紅色在他身邊蔓延。


    讓他心驚的是,那個人穿著白大褂。


    是同事?還是學生?又或者隻是穿了白大褂混進來的外來人員?


    他腦子裏一時間亂糟糟的,心裏想到了很多種可能,但又立刻被他壓下去,將注意力放到麵前這家人身上來。


    “雖然我是這兒的醫生,但按理來說,我隻是外人,你們家的事我無權評價,但是希望你們在做決定的時候,多想想是不是合適,心裏會不會理虧,會不會連累他人,逼迫和索取無度隻會讓一家人越走越遠,自殺隻會親者痛仇者快,解決不了問題,如果你連死都敢,還有什麽豁不出去。”


    他淡淡的說完這番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則偏向性很明顯的話,就轉身將陽台門關上,還落了鎖,出去之後交代護士和護工,不確定安全之前不許開陽台門,必須有人守著,守到她出院。


    交代完之後就要回辦公室,走了一段路,又在一間病房門口停下來,摁了點速消液,正搓著手,去搶救的值班醫生追上來了。


    問道:“怎麽樣,我聽說27床跳樓?沒事了吧?”


    諶嘉樹點點頭,“沒事了,就是跟家裏關係不好,吵起來一時衝動,不是真的想輕生。”


    同事聞言目露好奇之色,問道:“她竟然跟家裏關係不好嗎,經常看她在網上分享家裏人的小日常,我們都以為她和家人關係挺好呢。”


    諶嘉樹一愣,“……網上?”


    “是啊,樹哥你沒認出來嗎,她就是一個很有名的吃播博主啊,我之前還挺喜歡看她視頻的,現在……”同事一邊從手機上搜出一個賬號給他看,一麵道,“樹哥你知道她的反流性食管炎怎麽得的不?”


    諶嘉樹看一眼那個賬號,想起來偶爾有時候也會刷到她的微博視頻,還看過幾眼,這下總算知道為什麽覺得27床麵善了。


    他點點頭,“聽杜銘說是催吐弄的。”


    “對啊,哎,我的濾鏡又碎了,還以為是人間清流,跟那些假吃的吃播不一樣呢。”同事搖搖頭,歎了口氣。


    諶嘉樹不好評價這件事,拍拍他肩膀,低聲道:“咱們樓上不知道哪個科,真的有人跳下去了,就剛才。”


    同事一愣,眼睛瞪圓起來,“……不是吧?”


    諶嘉樹認真地點點頭,“是真的,估計這會兒全院都知道了。”


    同事:“……”今天這是怎麽了???


    這邊沒什麽事之後,諶嘉樹就下樓開車回去,回去的路上看到手機上科室群裏的信息,才知道原來跳樓的是二年級的一個規培生。


    至於原因說出來都嫌丟人,竟然是偷拍女生洗澡後被抓到,被大家曝光了以後心理承受不住,於是就從十七樓跳了下來。


    據急診科的同事說,是當場死亡,救都來不及救,這會兒正通知家屬過來呢。


    諶嘉樹挺想不明白的,怎麽總有人放著好好的日子不能踏踏實實地過,總要去做些奇怪的事。


    “那是因為他們能從這樣的事裏找到滿足感。”回答他這個疑問的,是來胡家小菜給劉姐送青團的宋青枝。


    就這麽巧,才分開幾個小時的人,又在同一家店裏遇見了。


    宋青枝見他要了份牛肉米粉,想了想,也招招手要了一份一樣的,然後看他一眼,嗤了聲。


    “你覺得那誰被家裏人逼著嫁給不喜歡的人、搶房子挺慘的吧?”


    諶嘉樹愣了愣,然後想起來她說的那誰應該是指27床,然後點點頭,反問了句:“不慘麽?”


    “那被她抄襲的博主、背叛的閨蜜也挺慘的,還有被她橫刀奪愛到被迫墮胎的渣男前女友也挺慘的。”


    宋青枝應完,嗤地冷笑一聲,眼角露出毫不掩飾的輕蔑來。


    諶嘉樹第一次見到她這副表情,和在網絡上的歲月靜好以及現實生活裏表現出來的溫柔和氣截然相反,像是看著一坨垃圾一樣,露出厭煩來。


    想到她們應該算同一個圈子的,忍不住好奇道:“是不是有什麽瓜?還是說,你跟她……本來就認識?”


    宋青枝見他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笑了一下,然後打開手機,在某個app上搜出一個問題“怎麽評價xxx”,然後將其中一條匿名回答發給他。


    “我寫的,你看吧,保真,有一句話是假的我……我包你吃一輩子飯!”


    諶嘉樹:“……”看來這些料肯定很真。


    牛肉粉上來了,宋青枝見他還在低頭看貼子,幹脆起身去冰箱取了兩瓶豆奶,用開瓶器打開以後放一根吸管,然後把其中一瓶放他麵前。


    剛喝了兩口豆奶,就見他抬起頭來,神色複雜地問道:“那個被她搶了男朋友的女生,現在怎麽樣了?”


    “退圈了啊,回家開了個小超市,結婚了,最近生了個女兒,她老公對她挺好的。”宋青枝咬著吸管應道。


    諶嘉樹又問:“那她背叛的閨蜜……是誰?”


    宋青枝聞言歪了一下頭,“我沒寫嗎?哦,是素白,原來也是做吃播的,最近一年多轉做探店了,老這麽吃下去對身體傷害實在太大了,原來那誰就是素白帶起飛的,同個公司,結果紅了以後就搶了素白的男朋友和資源,鬧崩了,素白就自己出來單幹,現在據說也不錯吧,你看她粉絲比我多多了就知道。”


    說到最後還撅撅嘴,顯然很羨慕人家。


    諶嘉樹見她姿態這麽放鬆,心裏也很高興,覺得她這是把他當自己人了,又問道:“那你說她抄襲青枝時間的配樂,是怎麽回事?”


    說起這個宋青枝就生氣,“我那個時候剛開始拍視頻,底層小透明一個,視頻音樂也不像現在這麽統一,有一段時間用過幾首鋼琴曲,都是我自己寫的錄的,她全給我抄去了,還明裏暗裏說那是她自己寫的,後來被我逮到證據,發了次律師函,她才不敢繼續用,最討厭這種人,見一次黑她一次!”


    誰都不願意自己的心血被別人一聲不吭就據為己有拿去用啊。


    “她現在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活該!”


    她說著哼了聲,“諶醫生,你不會同情她吧?要是那樣的話,我們沒得朋友做了。”


    諶嘉樹愣了愣,隨即心裏一喜,“……你覺得我能做你朋友麽?”


    宋青枝嗦一口粉,被辣椒油嗆了一下,咳了兩聲,然後抬頭看他一眼,點點頭,也有些疑惑:“為什麽不可以?”


    多個朋友多條路啊,萬一哪天她要住院呢,有熟人和沒熟人在醫院看病,聽說差別好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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