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晟眼都沒抬,淡聲道,“給周子衿打,讓她想清楚能不能掛。”


    事實證明,他可能手段狠厲慣了,比起哄人他更擅長威脅人,專挑別人命門拿捏,隻是對沈姒心軟,下不了狠絕的手段,也做不來溫柔這一套。


    總助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頭皮有點發麻,接著打電話,充當了個惡人。


    -


    沈姒這三天確實過得很自在,主要是篤定了齊晟不會追過來,她也沒什麽顧忌,從鹿特丹、林茨、哥本哈根,到帕爾馬、培林、馬賽,能想到的她都計劃去玩一遍,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至於其他的,等假期結束了在考慮也不遲。


    直到周子衿苦著一張臉給她遞手機。


    沈姒看周子衿一臉被綁架的樣子,在慫得要死和視死如歸之間拚命掙紮,莫名其妙地晃了一眼,“誰啊?”


    陌生號碼,她根本沒印象。


    沈姒正從埃爾茲城堡的台階上往下走,遠處成片的杉樹如火如荼,茂密的林蔭遮蔽,林中光線昏暗,像是加了一層舊照片的青灰色濾鏡,朦朦朧朧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頹靡美感。


    “三哥的助理。”周子衿無聲地做了個口型,滿臉寫著被脅迫的痛苦,“要不你給掛了吧,反正你掛沒後果。”


    沈姒頓了下,睫毛輕輕一顫,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接過來。


    通話兩邊都沒說話。


    兩人都知道對方在聽,因為彼此的呼吸聲在聽筒內互換、交纏。


    良久,久到隔了哥德巴赫猜想1+1到1+2的時間,沈姒都想把電話掛了的時候,她終於聽到他沉冷低啞的聲音。


    “還沒鬧夠嗎?”


    分開三天,這是他跟她的第一句話。沈姒突然覺得很可笑。


    她還真不能太期待他能說出什麽好話來,事實證明,不辭而別就是最好的選擇,按齊晟的強盜邏輯,她要是當麵跟他說分手,他指不定還能幹出什麽畜牲事來。


    “你什麽時候回家?”


    風一吹,火紅的樹葉正簌簌地往下落。齊晟再說什麽沈姒都聽不進去了,她這會兒脾氣有點上來了,就沒搭腔。


    “我是不是太縱著你了,沈姒,你真當我對誰都這麽好脾氣,”齊晟倏地笑了一聲,渾身跟淬了冰粒似的,挨一下都冷,“用不用我提醒你——”


    “你確實提醒到我了。”沈姒總算忍不住,也說了分開後的第一句話。


    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總助整個人都麻了,齊晟的臉色陰沉得快滴水了,他不得不承認沈姒很有本事,她的一舉一動都精準地踩在齊晟雷點上,還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不過之前發過去的驗證消息通過了,沈姒又把他老板加了回來。


    總助微鬆了口氣。


    但他眼睜睜看到,齊晟編輯了條消息過去,又是一個熟悉的紅色感歎號,醒目又刺眼,而且這次提示換了: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可以,她這次連重新添加好友的操作機會都不給他老板留了。


    我操,救命啊。


    總助心裏叫苦不迭,根本不敢繼續看,恨不得就地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他心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兩人冷戰就意味著又是一段時間的高壓工作預訂。


    由不得他裝死,齊晟冷不丁地點到他了,“她什麽意思?”


    夜色深濃如墨染,燕京的街道上已泛起了瀲灩燈火,光怪陸離的霓虹交錯。稀薄的光線掠過齊晟漆黑的眼,冰冷、陰刻,且沒有溫度。


    “沈小姐,”總助在一側快待不下去,硬著頭皮提醒道,“可能把您拉黑了。”


    敢情她終於通過他的好友申請,是為了先拉黑,再重新刪除。


    齊晟平靜地撂下手機,眸色一寸寸沉下來,陰惻惻的,渾身攏著點不耐的勁兒。他手指緩慢撥動了下腕間的佛珠,漠然地嗤笑了聲:


    “行啊,翅膀硬了,挺長進啊。”


    第17章 一見鍾情   讓老三人財兩空的女人,我也……


    西歐的秋日層林盡染, 浪漫如詩,明亮的陽光給沉鬱的石柱和雕像注入暖意,羅馬式的劇院極盡雍容華貴, 處處是文藝複興時期的風格。這幾天到處折騰得有點累, 下午看完一場音樂劇,沈姒和周子衿回附近的酒店。


    《西貢小姐》, 戰火裏的愛情,玩爛了的橋段還是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你說我怎麽就沒有這種跌宕起伏、震撼人心的經曆?”周子衿抱著一杯奶茶, 還沉浸在音樂劇裏, 微歎了口氣, “我覺得我也有一張適合當女主的臉。”


    說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沈姒用一種“你該吃藥了”的眼神看她, 十分嫌棄,“不是我打擊你, 你去戰場遇不到愛情,隻能遇到炮彈。”


    她輕拍了拍周子衿,“還是回去睡一覺吧親愛的, 夢裏什麽都有。”


    “……”周子衿滿臉問號。


    “我的重點又不是戰場,是一見鍾情好不好!”周子衿憤憤地跺了下腳, 說完突然想到, “說起來, 雖然你和三哥分手了, 但他對你也是一見鍾情哎, 居然真的隻有我沒體驗過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


    沈姒輕眯了下纖麗的眼, 冷笑了聲, “他頂多算見色起意。”


    “雖然但是,”周子衿覺得哪裏不對,“一見鍾情, 鍾的不都是臉嗎?”


    沈姒莞爾,沒再說什麽。


    其實南城相遇不是她和齊晟初見。


    *


    沈姒第一次見到齊晟,是在六七年前沁園的戲台上。


    彼時沁園的梨花開敗,花殘葉盛,綠意蔥蘢。她穿著戲服練習新學的趙飛燕鼓上舞,沒扮上,素淨的一張臉,五官尚未長開,卻已精致得無可挑剔。


    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裙時雲欲生。


    轉旋的水袖從風如回雪,由急轉輕的舞步掀動著裙裾在鼓上搖曳生姿,舉腕、折腰、回眸,慢態逐驚鴻,繁姿引遊龍,她每一個動作都很標準,一顰一笑極盡豔色,嫵媚入骨。


    沈姒察覺到有人來,但沒什麽反應。


    人說“八方聽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開腔就斷沒有隨便停下的道理,她也沒因為對方壞規矩,直到一曲畢,她聽到了台下的掌聲。


    沈姒從鼓上翩然起腰,青絲勾落,纖腰嬌娜,隨意看了一眼對麵。


    少年斜靠著台下的立柱,沉靜地看著她,眸底的情緒一覽無餘。


    湛黑的眼,狹長的眼型,他五官的起轉承合與昏暗的天光相合,近乎病態的陰鬱,像一把剛出鞘的利刃。


    沈姒戒備地看著他,始終沒有開口。


    他卻先勾了下唇,清冷的眸光因天色而深邃,“你很漂亮。”


    “謝謝。”沈姒淡聲應了句,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其實讚賞的話從小聽到大,她很少有所觸動。但她從沒見過這樣一個人,把欲望和企圖直白地掛在臉上。


    她不太喜歡這樣的視線:


    審視獵物的視線,誌在必得的視線。


    恍神間齊晟已經拾級而上,垂眸和她視線相接,“你好像很怕我?”


    居高臨下的姿勢,難以言說的威勢讓沈姒下意識地屏住了一瞬的呼吸。他稍一靠近,周身凜冽的雪鬆氣息混雜著點酒氣,侵略性極重地壓下來。


    一如他本人,強勢到讓人無路可退。


    “你可能想多了,”沈姒不避不讓地回視他,覺得這人自以為是得有些荒謬,“隻有懸殊的地位和不對等的關係才會讓人心生恐懼,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集,我為什麽要怕你?而且同學,”


    她想不到一個更好的稱呼,“這裏不讓外人隨便出入的,你該離開了。”


    “喊什麽同學,我們不熟,”他挑了下眉,意態輕慢又邪氣,靠向她的身影遮擋住她視線裏所有的光,“你年紀看著比我小,應該喊我哥哥。”


    他在調戲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沈姒張了張唇,窘促又氣惱地瞪了眼他。


    她反複提醒自己“不要跟一個酒鬼計較”,才忍住沒有回懟,欲言又止的樣子活像一隻吐泡泡的小金魚。


    她其實分辨不出來齊晟真醉假醉。


    不過“借酒勁兒耍流氓”的經典戲份還沒上演,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這他媽什麽地兒啊,跟迷宮似的,有人嗎?”一個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扯了扯領帶,跌跌撞撞地闖進了後院,掃到個人影就使喚道,“你,就你,過來。”


    這是真酒鬼,不過沒人搭理他。


    “你他媽聽不懂人話啊,小丫頭片子,我有的是錢,你不就是出來賣——”


    男人嘴裏不幹不淨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喉嚨忽然一緊,被扼住了。


    齊晟戲台上跳下去了,一把扯住了對方後頸,骨節分明的手指驟然一攏,按著人脖子往台柱上狠狠磕了下。


    方向朝著沈姒,中年男人像被迫給她行了個大禮。他下手不輕。


    “真敗興。”


    齊晟勾了下唇,渾身依舊是鬆懶而倦怠的,隻是眸色冷得像淬了冰。


    沈姒條件反射地朝後躲了半步,她看到了血,“你,你別打人啊。”


    “他調戲你。”


    少年懶懶散散地垂著視線,身上的戾氣和陰鬱消減,他掃了眼自己的左手,似乎嫌髒,微蹙了下眉。


    沈姒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後園的動靜不小,鬧騰到沁園的經理都過來了。隻是經理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三步並作兩步趕過來,誠惶誠恐的態度跟往日對比,非常鮮明。


    一出鬧劇,很快就有人給處理幹淨,甚至沒人來找他麻煩。


    這人來頭不小。


    齊晟的注意力還在她身上,像是找到一種新樂趣,“你叫什麽名字?”


    “姒姒。”經理拿胳膊肘輕輕懟了下沈姒,好半天都沒見後者有反應,


    他想替她回答,“她叫——哎呦。”


    沈姒踩了下經理的腳,態度不怎麽樣,“我憑什麽告訴你?”


    “哪個姒?”齊晟完全不在意她的態度,“褒姒的姒?”他借著挑眉的痕跡打量了眼她,“是有當禍水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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