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未豐的毛頭小子,自以為做皇帝與做太子一般,竟連他都不放在眼裏了。


    然而左膀右臂般的譚文熙剛被斬首示眾, 澗州兩座金礦與開采出的金子盡數落入昭武帝之手, 為了自保, 竇和正不得不無視譚文熙的死, 好在他向來行事謹慎, 並未留下什麽蛛絲馬跡, 往來書信也不過是翁婿間的彼此關懷,澗州金礦一案, 可以說完全是譚文熙的自作主張, 哪怕是扈鬆章也查不到他頭上來。


    可恨當初貴妃愚魯, 自己又後繼無人,否則豈會受這黃口小兒之氣?


    “是老臣逾矩了。”


    新與舊的交替,君與臣的爭鋒, 終究以竇和正的先一步後退正式拉開帷幕,他退讓了、沉默了,這就證明他不再如以往那般自信,他開始慌了,開始籌謀後路,對昭武帝而言這是個好兆頭,強大的敵人有絲毫情緒上的鬆動,他都會立刻抓住並且乘勝追擊,打對方個措手不及。


    譚文熙可不是衛堯那樣輕飄飄的利益關係,譚文熙的妻子乃是竇和正的次女,夫妻多年恩愛如初,即便是像竇和正這般利欲熏心之人,也因為膝下無子而對女兒很是愛護。


    譚文熙身犯重罪而死,自然要連累家人,竇和正不願跟昭武帝繼續硬碰硬也有此原因在裏頭。他能眼睜睜看女婿送死,卻無論如何舍不得女兒,因此譚夫人明麵上隨著譚家人被一同流放,實則早已被竇和正悄悄派人接回府中靜養。


    父親輕輕鬆鬆把自己救了回來,卻任由夫君去死,譚夫人心中是否會有些許怨恨呢?


    如若她知道本來譚文熙可以不死,是竇和正袖手旁觀斷尾求生才導致的今天這個結局,她又會怎樣做呢?


    譚夫人令昭武帝想起秋漾說過的一個詞:戀愛腦。


    她當時便是這樣吐槽廖氏的,即便世上還有生養自己的父母,即便有還未長大成人的兒女,即便有公理正義良心道德——在戀愛腦心裏,這些通通不重要,為了愛情他們可以拋棄一切,連自我犧牲都甘之如飴,認為這是對愛情的奉獻。任何來自愛人的打擊與傷害,都不能讓他們清醒,越虐越愛,越愛越虐,而一旦失去愛人,他們會六親不認的發瘋,如果是親近之人導致了愛人慘死,那麽更是會理所當然的遷怒。


    人總是如此,親疏遠近。


    昭武帝見過無數這般的例子,因此會一直告誡自己不要犯相同的錯誤。


    待到禦書房隻剩他一人,抬起筆,在紙上又劃了一道斜杠,距離秋漾回來又少了一天。


    比起帶了許多花裏胡哨東西卻沒怎麽派上用場的秋國華,奚寒顯然是個實幹家,她在計算過秋漾能夠攜帶的最大數量的物資後,將那些不必要的東西盡數放下,比如秋國華準備的薯片瓜子可樂什麽的,衣食住行這些基本不需要考慮,即便有些不方便也能夠克服,不過女兒是不能委屈的,所以雖然把自己的那份拿了下去,秋漾的那份,奚寒還是給帶上了。


    秋國華拿著可樂念念有詞:“是啊是啊,碳酸飲料說不定承受不住擰開之後一下撲出來呢?我看還是換成椰子汁好了,再不然換成酸奶也行……”


    “酸奶可以自製,沒必要帶。”奚寒一口回絕,“你把那螺螄粉納豆什麽的都給我拿出來。”


    秋國華堅決不承認:“我這是給那小子帶的禮物,他特別喜歡這個。”


    聞言,奚寒沉吟幾秒鍾,突然警覺:“你能有這麽好心?趕緊給我放下,別那麽多廢話。”


    秋國華:……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把一整箱螺螄粉跟納豆搬到一邊,奚寒又重新對著清單看了一遍,之後才朝女兒伸出手:“漾漾,可以出發了。”


    秋漾噠噠噠跑到媽媽身邊,手腕上套著鐲子,拉住媽媽的手,秋國華拿著玉佩遞給她,原本秋漾是想帶著爸爸媽媽一起,但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等回大齊之後,她身邊隻有媽媽沒有爸爸!


    但玉佩卻好端端捏在她手裏!


    每次來回的地點是固定不會改變的,因此母女倆還是出現在隆平宮內殿,對此,隆平宮的宮人們已經見怪不怪,聽說娘娘是跟秋先生回天上去了,這很正常,畢竟仙女嘛,怎麽能一直生活在凡間呢?就是不知道天上是什麽樣子,要是他們也能有機會看一看就好了。


    因為時間已滿,昭武帝這幾日回來的都早,為的便是能第一時間見到秋漾。


    這回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有過去看都不看直接抱,萬一再抱住嶽父大人那情何以堪?


    一掀開簾幔進入內殿,昭武帝便看見了乖巧坐在龍床上,雙腿並攏,兩隻手擱在膝蓋上,宛如小朋友一般的秋漾。


    他眼裏看不見地上那堆物資,自然也看不見奚寒,滿心隻有見到妻子的喜悅,直到上前兩步想要碰觸秋漾,昭武帝才覺得不對勁。


    秋漾很少很少有這麽乖的時候,一般她乖巧聽話時,要麽是心虛,要麽是準備騙人,還有一種就是……


    昭武帝轉頭,他冷靜下來後,立刻感受到了那股逼人的氣勢,果然,奚寒雙手環胸倚在柱子上,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丈母娘看女婿,越慢越滿意這種事在奚寒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她就沒有當人長輩的自覺,而且她比秋國華可凶多了,連昭武帝看見她都怵得慌。


    他幼時被太傅教導,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還是到了現代世界明白了什麽叫“班主任在後門看著你”之後才理解。


    對著秋國華,聖人他敢作死叫爸,但對著秋寒,他沒勇氣叫媽,隻能恭恭敬敬打招呼:“嶽母大人。”


    奚寒抬抬下巴:“別客套了,有我能穿的衣服嗎?”


    可憐秋國華先生來隻能先穿太監服,到奚寒這根本沒那規矩,不用秋漾吩咐,昭武帝就已經把奚寒要穿的衣服給做好了,而且並不是傳統的大齊女子服飾,是經過改良後,既不顯得奇怪,又格外方便行動的款式。


    奚寒總算是露出個笑來:“你有心了。”


    聖人姿態放得極低:“應該的。”


    奚寒比大多數男人都高,跟秋國華不同,女兒喜歡,她就是有意見也不會發表,更何況拋去個人喜好,昭武帝確實是個極其出色的青年,秋漾以前交往的男朋友也都很優秀,但跟昭武帝一比瞬間遜色,食色性也,這很正常。


    揍過一頓出了氣,奚寒是不會像秋國華那樣絞盡腦汁反對的,所以她直接拿著衣服就走人,順便提醒:“一會兒該吃晚飯了吧,敘舊也別敘太久。”


    她聽秋國華說過偏殿怎麽走,但昭武帝哪能真的不管?大步追出來,對餘忠海道:“好生伺候著,不得有絲毫怠慢!”


    餘忠海悄咪咪看了奚寒一眼,跟她一對視立馬低下頭,乖乖,這是哪裏來的女人,個子這樣高,頭發這樣短!


    奚寒話不多,但對於別人的視線很敏感,對於餘忠海的打量並未動怒,反倒是餘忠海見自己的視線被察覺,慌張間跪了下來。


    奚寒:……


    她彎腰伸手,將餘忠海扶起來,餘忠海本來想說奴婢有罪奴婢不敢,結果發現他根本無法抗拒奚寒的手勁兒……雙腿不由自主就直立行走了。


    “我不愛看人跪著。”奚寒淡淡地說,對餘忠海驚恐不安的表情平靜以對。“因為我個子高,總是低下頭去看人很累,請不要這樣為難我。”


    餘忠海:……


    內殿裏,嶽母大人一走,昭武帝便把心愛的秋漾抱到腿上坐著,先交換一個熱情如火的吻,然後才靠著她香馥的頸窩,仔細聽語氣還有些委屈:“嚇我一跳。”


    秋漾摸摸他的頭:“又被嚇一跳?”


    昭武帝正想再裝可憐博取秋漾的愛心,轉念一想,總是表現的這樣沒有男子氣概似乎不大好,萬一惹她不喜歡了怎麽辦?於是立馬穩重起來:“其實也還好。”


    秋漾坐在他腿上,看著內殿地上的行李:“先幹活吧聖人,皇莊上的農作物都長得怎麽樣了?”


    他語調溫柔地回答:“長勢喜人,隻是那些女郎,許久不見你,總是詢問。”


    秋漾難免有一丟丟的心虛,畢竟都是好姐妹,她在現代世界樂不思蜀,留其他人在這種地挖土,現在想想實在是太沒良心了。


    這種心虛大概持續了三秒鍾。


    因為秋漾回來,昭武帝心情大好,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分外柔和,將這一個月來自己的作為細細同秋漾講了一遍,言語間頗有些等待表揚的意味,秋漾看著他內斂卻又壓抑不住發亮的眼睛,忍不住捧著俊臉啾了一口,主要是被男色所惑,有點把持不住。


    靠在一起說了好一會話,這才準備幹活,秋漾帶來的這些物資照樣是放入隆平宮庫房,值得一提的是這次秋漾帶了發電機過來!


    昭武帝蹲在地上,他不懂這個原理,很是頭疼:“秋漾,這個帶來了,可能也沒法量產。”


    秋漾瞥他一眼:“我知道啊,這是爸爸非要讓我帶的。”


    她扒拉兩下,拍了拍另一個裝好的箱子:“這裏麵還有巨型幕布。”


    昭武帝雖然在現代見識過許多新奇東西,但時間有限,他所學習的大多都是文科,數學隻是皮毛,再高深一點就完全不懂了,秋漾告訴他:“爸爸擔心媽媽過來會受排擠,所以準備了這些。”


    除了發電機、巨幕投影儀之外,還有音響跟一大箱幹冰以及升級版的燈光,主要是給奚寒天神下凡用的,用秋國華的話來說,古人愚昧,講道理行不通,又不能把所有人全打死,那就隻能用魔法打敗魔法,以迷信破除迷信。


    “還有各種神仙小手段。”秋漾摸出充滿電的平板,“是這樣的,竹籃打水、鐵手油鍋、神符顯字……像是這種裝神弄鬼的法子,爸爸大概搜羅了好幾十個,每個都經過試驗,確信可用。”


    就連秋漾跟奚寒都覺得離譜,沒想到昭武帝若有所思,片刻後竟點頭:“用在你身上也可以。”


    這樣能夠加深秋漾“仙女”的身份,那麽她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也就沒人能說什麽了,這麽一想,昭武帝瞬間來了熱情:“漾寶,給我看看這些方法。”


    秋漾把平板遞過去,昭武帝越看越覺得行,現代是信息量爆炸的大數據時代,而在大齊,人們甚至不知道地球是圓的,不知道呼吸的是氧氣,他們沒有接觸外界事物的機會,因此格外愚昧好欺騙。


    民智未開,若是以這樣的手段能夠快速推進,昭武帝不覺得有哪裏不好。


    對秋漾來說這些小把戲真的沒眼看,用現代科學來解釋簡直不要太容易,光是那鐵手油鍋,初中課本上就講過,這種騙術就是油鍋放醋,醋比油的密度大,沸點卻比油要低,因此“沸騰”時看起來像是一鍋油,騙子本身知道自然不怕,但不懂其中原理的人哪裏敢伸手?


    至於“神符顯字”更不必說,小學就有的實驗,小孩子都會玩的把戲。


    一看聖人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算計人的秋漾語重心長道:“講科學破迷信,從你我做起。”


    然後補充道:“雖然這騙術流傳了很多年,但也不是什麽人都不知道的,像是那些江湖騙子啊,或者是見多識廣的大有人在,聖人可不能犯錯誤,用這種手段治國是不會有前途的。”


    昭武帝失笑:“我懂的。”


    他先是停頓幾秒鍾,才對秋漾說:“可有更多的人根本不懂。”


    換作別人應該很難理解,但秋漾明白他在說什麽,就像是無論秋漾怎麽跟餘忠海白菊他們說不必動不動便下跪,餘忠海他們也不會當真。昭武帝要是跟大內侍衛勾肩搭背“做兄弟”,侍衛們能嚇得魂不附體。


    根深蒂固的觀念想要打破,可不是幾句輕飄飄的話就行的。


    在秋府時秋漾有過類似經曆,廖氏不受秋良工寵愛,連帶著秋漾日子都不好過,她跟祖母據理力爭要求平等待遇絕無可能,但借由他人之口說她是“有福之人”,祖母便會立刻給她溫飽,以至於廖氏的地位都跟著水漲船高。


    愚昧的人是一把刀,端看統治者如何使用。


    不過這個方法需要挑一個合適的時機,昭武帝心裏已經有了計劃。


    分開了一個月,總算是又見到她,昭武帝想得不行,這些事之後再談也可以。


    次日一早秋漾差點兒沒能爬起來,好在逐漸強健的身體素質讓她不至於那麽丟人,心裏忿忿,都說了不要那麽用力,跟個牲口一樣,說好的冷靜自持呢?自打兩人好了,聖人是越來越放飛自我直麵自己,實誠的過分。


    說來也是神奇,奚寒雖然是短發,可穿上這一身衣袍絲毫不顯得奇怪,她完全不是傳統印象中的女人,柔弱、賢惠、溫婉,這些詞跟奚寒通通不沾邊,但誰都無法否認她的強大與魅力,至少秋漾看到媽媽的第一眼就覺得愛死了。


    要不是昨天晚上戰況激烈,真想跟媽媽比一比誰的騎術更好。


    她離開一個月,皇莊上的女人們都焦急盼望著秋漾早日歸來,到了皇莊後,秋漾主動挽起媽媽的胳膊,之前已經跟她講過自己是怎麽種地的,但現在還是忍不住再講一遍,換來奚寒的摸摸頭才滿意。


    果然,秋漾回來的時機剛好,大齊的氣溫與土壤條件與現代世界都略有差別,意外地很適合土豆玉米地瓜等農作物生長,女人們伺候起農作物來那是格外細心,不僅沒有蟲害疫病發生,就連發黃的葉子都很少見,田埂上種的草莓也紅了幾個,秋漾看得眼熱,順手摘了兩顆想朝嘴裏放,然後一想到用的肥料,又默默交給了身邊的侍衛,“去洗一下。”


    寧秋娘等人許久不見秋漾,十分激動,秋漾向她們介紹了奚寒:“這是我……我娘,不過我們那邊都管娘叫媽媽,媽媽,這是我跟你提過的秋娘,這位是溫慧,這位是白虹……”


    奚寒在心中將她們的名字與臉一一對上號,點了下頭:“你們好。”


    “秋夫人好。”


    因為秋國華也來過皇莊,大家下意識便以為奚寒是秋國華的妻子,奚寒卻不喜歡這種稱呼,隻是對著一群年輕女孩——沒錯,就是年輕女孩,哪怕是快三十的白虹在她眼裏也都是小姑娘。“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這哪能行啊,她們跟秋漾稱姐道妹,怎麽能直呼姐妹媽媽的姓名?


    最後在大家的商議下,一起稱奚寒為“奚女士”。


    寧秋娘有些羨慕,雖然不知道女士這個詞是什麽意思,可她卻說:“我也想以後被人稱為奚女士。”


    為了能好好生活,她謊稱自己是寡婦,婆家姓寧,因此熟知她的人都叫她寧夫人,天知道她一點都不喜歡被叫作夫人。


    溫慧也道:“秋娘,我跟你一樣,我也想當溫女士。”


    因為皇莊上女多男少,大家平時又要下地,所以穿裙子的話相當不方便,白虹心靈手巧,有一手好女紅,便將衣裙改了改,隻在莊子上穿沒人看得見,之前秋國華來大肆稱讚這麽穿好看,值得多多推廣,弄得白虹怪不好意思的。


    要知道這會兒都快八月份了,正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哪怕周圍都是同性,女郎們膽子也不夠大,奚寒則不一樣,她穿著這身衣服,用大齊女郎的眼光看是簡潔方便,但對於習慣了背心工裝褲登山靴的奚寒來說,真跟裹了一身保鮮膜一樣難受,而且還熱得要死!


    所以她直接把外麵的衣服一脫——裏麵穿了黑色緊身背心,搭配同色牛仔褲,細腰長腿,露出來的胳膊上肌肉鮮明,力量感十足,絕對不會有人把她跟“粗俗”聯係在一起,因為真的很好看。


    外麵的衣服一脫,大家才注意到奚寒腳上的鞋子也跟大家不一樣,薄款夏季黑色馬丁靴,愈發顯得腿格外的長,一身蜜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耀著動人的光澤,看得同為女人的女郎們口幹舌燥。


    秋漾一把抓住媽媽:“防曬!”


    總是會忘記做防曬的奚寒無奈地被女兒抓住,做好防曬後還被秋漾扣上一頂草帽,她舉手投足自帶一股魅力,那是皇莊上的女人沒有的,是大齊的女人沒有的,甚至是秋漾都沒有的。


    如果說秋漾像是溫柔的水引導著勸慰著女人,那麽奚寒就是熱烈的火,彰顯著獨特的光芒。


    緊接著響應的是秋漾,反正沒有外人,脫就完事了,t恤加薄牛仔褲真的更適合夏天,要是可以,她甚至想穿比基尼。


    奚寒常年在野外工作,別說是地瓜土豆之流,就是給她塊木頭,她都能鑽木取火,因此非常熟練地翻土挖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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