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如今隻是一介草民,又如何法辦那對父子?


    輾轉幾年,皇天不負有心人,褚雲峰終於等來了一個人,臨汾縣令,聶青。


    第18章


    連綿的大火將這世界燒得半分也不剩,他奔跑在無盡的屍體殘骸中,身後有一團火正窮追不舍地追趕著他。


    終於他逃到了一處懸崖邊,麵前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懸崖,若再往前一步,便萬劫不複。


    突然一個手執匕首的男人站在他麵前,他看不清這個男人的長相,但卻能感到這個男人身上傳來的殺氣,男人緊緊逼近,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殺了他!殺了他我就給你想要的一切!殺了他!”


    男人身形一頓,似是在猶豫,那女人怒了,直接將男人拖了回去,“你不敢動手,那我來!”


    說完,那把鑲著寶石的匕首直接往他的麵門而來。


    顧憐英猛地驚醒,冷汗從善如流地從額間落下,他順手拿了枕邊的汗巾擦了擦,抬頭而望,天還未亮,大約是卯時。


    他自嘲一笑,他以為下山之後便不會再做這樣的夢,沒想到才過了幾日,夢魘又來了。心髒跟著砰砰直跳,這一回,那女人大約得逞了吧。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夢魘一直伴隨著他,每每入睡,總有一男一女追殺著他,而他卻怎麽也看不清那兩人的麵貌。


    罷了,這時辰再睡也睡不著了,不如起來走走吧。


    縣衙早已有捕快前來點卯,他前去應了卯後,便走出縣衙迎著朝露閑逛著,剛過下元節,天氣已經慢慢轉涼,冷風乍起,卷起他那身薄薄的青衫,叫他渾身一哆嗦,更是清醒了幾分。


    不知覺中,他行至一家茶館前,鬼使神差地抬頭一望,鬥大的“瓊琚閣”三個字映入眼簾,明明茶香四溢,卻取名為瓊琚,倒叫人生了些許的好奇之心。


    茶館剛開門,見有客至,茶博士笑臉相迎,將其引入廂房後,才問道:“客想喝什麽茶?”


    顧憐英看了一眼廂房內井然有序又十分講究的茶具,還未出聲,便有一女子的聲音傳來,“這位客人自然是要喝天香暖茶的,快去備些來!”


    一女子盈盈而入,略施粉黛的臉如沐春風,一身淺碧色的衣裳帶著一絲茶香裹了進來,她行至顧憐英麵前,微微福了福身,“客許久沒來了。”


    自上回剛入臨汾縣,他獨自一人在瓊琚閣飲了整整一日的茶,之後便進了衙門,再也沒來過了,他淺淺一笑,難為掌櫃還記得。


    “今日得空。”他微微一笑。


    說話間,茶具已然擺好,徐慧娘入座,點燃茶爐開始烹茶,“這麽長時間了,客可曾尋得想要尋的了?”


    顧憐英弓著背籠著袖子,目光卻有些飄忽地看著茶爐裏飄起來的嫋嫋青煙,“既來之則安之。”


    徐慧娘微微一笑,手裏的動作卻一刻也未耽擱,行雲流水之際,竟有一絲大家之風,半晌之後,一杯暖香的茶被捧到他麵前。


    他微微一嗅,“掌櫃今日的茶裏,似是多加了一味。”


    “客好靈的鼻子!”徐慧娘掩嘴一笑,“妾在裏頭加了一味薄荷,薄荷清新怡神,還望客今日有個好心情。”


    “多謝。”


    正喝了一口,門外忽而有了動靜,顧憐英眉頭微蹙,卻見林英跑了來,“顧仵作,大事不好了。”


    顧憐英一愣,隨即將茶水放下,“掌櫃,這茶顧某先記著,改日再來喝。”


    徐慧娘很是識趣,隻道,“既然客有事,妾便將這半盞茶留著,等客再來。”顧憐英微微頷首,放下銀兩後,便同林英走了。


    天氣是越來越涼了,剛從瓊琚閣出來,迎麵的冷風隻叫他整個人再次抖了一個激靈,好在接下來要行路,走著走著倒也不涼了。


    林英邊走邊道,“今日一早,有人來報案,說有一男子吊死在了樹上,我們趕到時,那男子竟是□□……”林英眼底有些怒意,在他看來被吊死已經是極其恥辱之事,如今竟還□□,這更是奇恥大辱!


    案子發生在臨汾縣玉龍村,顧憐英趕到時,聶青也正好到,眼前是一處不大不小的院子,院中有一棵老槐樹,樹上吊著的便是本案的死者。


    莫竹懷道,“大人,死者叫簡小郎,其母馬氏今日一早起身,發現死者後驚叫數聲暈了過去,鄰裏發現便去縣衙報了案。”


    聽著莫竹懷的簡報,顧憐英走近屍身,抬頭而望,眸底微微一動,屍體已然僵直,腳底遍布斑點,地上滿是死者穢物,一股濃重且獨特的臭味熏鼻得很,再看他周身,一件披掛也無,確實死得不體麵。


    “讓開!都給本王讓開!”院子外頭不知覺多了好些圍觀之人,赫連驁被擠在人群外頭卻拚命往裏頭擠。


    前去接應的莫竹懷險些扶額,任誰也不會認為麵前這花花綠綠的少年正是當今身份尊貴的七王爺。


    赫連驁終於被莫竹懷領了進來,他懷中抱著他那寶貝箱子,興致衝衝地跑到顧憐英麵前,“先生,我來了!”


    顧憐英看了看他身後,“王爺的那兩位侍衛呢?”


    “我讓他們在外頭等我!”赫連驁笑道,“他們膽小的很!”


    顧憐英不免失笑,任哪個侍衛不是經曆過腥風血雨的?如此場麵對於他們來說,怕隻是開胃小菜,他們這般聽話,也隻是為了哄這位王爺開心罷了。


    而此時,簡小郎的屍身被放了下來,見終究躲不過赫連驁的糾纏,顧憐英隻好尋個差事給他做,“王爺可會筆墨?”


    赫連驁點頭,“會!”自小皇姐便教他寫字,他就是忘記吃飯也絕對不會忘了寫字!


    顧憐英頷首,“那還請王爺在一旁錄筆。”


    赫連驁滿口答應,從盒子裏拿出筆墨,做記錄狀。


    顧憐英在簡小郎的屍身旁蹲了下來,他摸了摸簡小郎的脖頸,道,“記:死者頸部索溝閉而不合,頸椎斷裂,舌頭微伸,雙目吐出,麵色慘白,係自縊症狀。”


    “憐英,當真是自縊?”聶青一臉鐵青,捂著口鼻反問道,他雖沒見過多少自縊的屍體,但相關案卷還是見過的,自縊者大多衣著體麵,可簡小郎可是衣無寸縷,絲毫不像自縊。


    顧憐英起身,“目前屬下隻能判定為自縊,其餘的還需回縣衙再說。”


    聶青微微頷首,此時屋內一陣慘叫聲引了他們的注意,莫竹懷慌忙尋了白布將簡小郎的屍身包裹住,命人抬走。


    屋內醒來的馬氏哭得撕心裂肺,口中連連喊著賤人還她兒子命來,顧憐英與聶青相對一視,若有所思。


    馬氏因為大受刺激從床榻上滾了下來,她坐在地上,一手抱著被褥一手拍著地麵,扯著嗓子喊道,“柳氏那個賤人!害我兒子!這掃把星!居然敢害我兒子!”


    見聶青進來,馬氏眼中的恨意突然有了聚焦,她慌忙膝行幾步,抱住聶青的大腿,“青天大老爺啊!你可要為民婦做主啊!我可憐的兒!大人!殺害我兒的是他的媳婦柳氏柳含煙!一定是那個賤人!求大人一定要為民婦做主啊!”


    一連串伸冤的嚎叫聲惹得顧憐英陣陣耳鳴,他有些同情地看著有同樣情緒的聶青,嘴角微微揚起一絲自求多福的笑意。


    聶青終於忍不住了,叫人將馬氏拉開,問道,“馬氏,你為何控訴你的兒媳柳氏?可有什麽證據?”


    “這還用證據嗎?”馬氏狠狠道,“那柳氏自從進了我簡家,這麽多年了,連個蛋沒下過,存心害我簡家斷子絕孫,前幾日我與郎兒說了她幾句,她居然要拿菜刀行凶!”


    說到這兒,她猛地拍了拍大腿,“大人,那賤人從早上到現在都還沒出現呢!定是逃了!”


    聶青不知她言語真假,但還是派了人出門尋柳氏,馬氏此時情緒不穩,他也不好再做詢問,隻道了聲節哀,便轉身離開了。


    然顧憐英卻覺得,這簡家有些不簡單。


    “王爺呢?”


    他走到院門口,才發現身邊少了個人,扭身在院中探尋,卻見那一坨花花綠綠竟蹲在院中井口處發著呆。


    顧憐英行至他身旁,“王爺,我們回去了。”


    赫連驁抱著盒子起身,撓了撓頭,又澤了澤口:“奇怪,他們家的井怎麽沒水。”


    顧憐英道,“顧某在瓊琚閣還落了半盞茶,王爺若是渴了,咱們去喝一杯?”


    “好!”赫連驁滿口同意。


    他點的天香暖茶依舊在,徐慧娘親自相迎,赫連驁從未來過這種地方,新奇得很,每每遇到新鮮的事物總要問上一問,徐慧娘極為有耐心,赫連驁好奇什麽,她便答什麽,宛然一個先生。


    顧憐英怕他的好奇之心惹了人家,便打斷道,“王爺,今日咱們是來飲茶的。”


    “茶哪裏有酒好喝?”


    話音剛落,身著灰袍滿臉絡腮胡,手中拿著一隻酒壺的葉鑫從窗戶外鑽了進來,他渾身酒氣,與屋內四溢的茶香混合在一起,倒顯得別有風味。


    他懶懶得在顧憐英身旁坐下,幽幽地看著赫連驁,“小家夥,可要嚐嚐我手裏的玩意兒?”


    赫連驁眸中好奇甚甚,但礙於這老酒鬼屢次冒犯,隻吞咽了幾口口水,身子往後仰了仰,“不用!”


    葉鑫眯了眯眼,眼底閃過一絲情緒,他將酒壺與顧憐英手中的茶盞碰了碰,道了一聲,“多謝。”


    第19章


    顧憐英卻微微一笑,“那也要葉先生給機會啊!”


    葉鑫聽出他言語中的不善,輕歎一聲,“到底還是沒有瞞過你啊!憐英果真聰慧過人!”


    徐慧娘聽出他們談私事,便識相得退了出去並掩上了門。


    顧憐英隻拿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若是沒有你暗中放水,他們又豈會得逞?”


    褚雲峰的屍首和聶鈴兒怕是一直被藏在客棧的酒窖裏,以葉鑫的敏銳又豈會不知?


    “你可知我的那些老友們如何評價張士釗?”葉鑫又是一歎,默默同他解釋,“他們說,自從張士釗上任以來,難民開始增多,朝廷為了穩住邊境,時常會派發糧餉物資,然而那些東西,百姓根本連一粒米都沒見著!”


    他的那些老友自是臨汾縣街上的那些乞丐。“張士釗此人,慣會做作,看上去一副清冷做派,誰也沒想到他背後又是一張什麽嘴臉!”


    他猛飲一口,“原本臨汾縣該太平無事!原本玉娘也該好好活著!”


    無論是拿著畫主動上門的張榕,還是見色起意的王員外,他們哪一個不該死呢?


    “罷了!”顧憐英放下茶盞,伸手捏住了葉鑫的脈搏,許久之後,他才一把將他的手丟開,“你若是想要一副完整的心脈就少些飲酒吧!”


    “若沒了這杯中物,我豈不是更痛苦?”葉鑫不以為然。


    顧憐英輕歎一聲,“是如何傷的?”


    他道,“練功,險些走火入魔。”


    顧憐英切了一聲,他才不信他的鬼話,但既然他不想說,他便不問了,他看了一眼一旁正喝得開心的赫連驁,“你可知你吃了王爺多少藥草?若非王爺,你的命怕是救不回來了!”


    葉鑫受寵若驚,連連衝著赫連驁抱拳,“葉某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赫連驁被他這舉動嚇壞了,連忙後退幾步,但看葉鑫此刻態度祥和,心裏的畏懼便少了幾分,他輕咳一聲,極顯身份貴重得回了一句,“三嬸兒說,洗幹淨了定是個俊俏兒郎!得救!”


    顧憐英噗得一聲,剛入嘴的茶噴了一地,險些把他嗆著!他越來越好奇這王府的三嬸兒到底是個什麽人物了!


    葉鑫對此話很是受用,他摸了摸滿臉的虯髯道:“話說回來,今早玉龍村的那個命案,憐英可有想法?”


    顧憐英擦了擦嘴,“原來葉兄也去了。”


    “隻是路過。”他避重就輕,感歎了一聲,“那簡小郎家的背景有些不一般啊……”


    顧憐英暗自淺笑一聲,本打算再與他聊聊旁的事,沒想到不自覺中又聊到了案子上。


    顧憐英剛進簡家院子便已經察覺到了,簡家院子很大,大部分卻是荒的,院中有口井,井中無水,說明已經許久沒人打理了,可就算如此,簡母馬氏那件暗紋蠶絲裏衣還是出賣了她。


    暗紋蠶絲裏衣少說也要好幾百兩一件,就算是布料也是這個價格,普通兩口之家二兩銀子便能過一年,而她竟用幾百兩買一件裏衣,那的確是奢侈了一些。


    葉鑫嘖嘖了一聲,“他們家竟有三春醉!奈何是案發現場,莫不然我也想嚐嚐。”


    “三春醉是什麽?”赫連驁探出個腦袋,這兩人說的話每一句他都聽清了,可這麽來來回回他竟一句都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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