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老子疼兒子, 陳貴妃捅破了天的荒唐事, 人皇帝一點兒都沒算在親兒子頭上。


    眾妃酸溜溜地想,膝下有子的就是不一樣。


    她們拜訪長信宮時,態度不由得更殷勤了些。


    這旨意同樣被送到了薛晏清的案頭, 他隻瞧了一眼就放下。


    說不上意外,隻是多了幾分意料之中的譏嘲。


    他知道皇帝並不打算一巴掌按下去陳貴妃, 就像並沒有真的對薛元清消除懷疑。


    薛晏清寒潭般的眸子中泛起一道冷冷的波瀾。


    更何況,這次薛元清暗中幫忙的手段在是不高明,皇帝暫時按兵不動, 也不過是為了引蛇出洞、再秋後算賬。


    幾份線報零零散散地堆在書桌一角,這三二日廣陽宮的動靜在其中被描述得分毫畢現。


    薛晏清瞥過那些奏報,眼中閃過一絲嫌惡。


    為邀寵得來的孩子,與工具有何殊異?


    他寧可此生無子,也不願承著雙親野心的孩子被操縱一生。


    -


    不少丫鬟經過虞振惟的書房,一道頎長身姿使她們忍不住紛紛側目。


    推開門就能見到父親,虞蔚蘭卻默立於簷下許久。他望著天邊變成遠去的白鷺,心中躊躇不已。


    直到一抹水綠色裙裾的片影再度在眼前浮現,他才橫下心,輕輕扣了扣門。


    “何人?”裏麵傳來一個威嚴的中年男聲。


    “是我,父親。”虞蔚蘭說:“兒子馬上將要去國子監,前來同父親辭別。”


    虞振惟的聲音隔著門傳來:“你母親也真是的,這點事派個小廝來說一聲不就可以了。”


    但他親自推門來迎,顯然是高興的。


    虞蔚蘭沒錯過那一閃而逝的喜意,心中羞愧之情更甚:父親為他的孝行而感動,卻不知道,自己來卻是為了見不得人的兒女私心。


    那廂,虞振惟已經招呼好了小廝端上茶水:“坐過來,讓我檢查你這幾日功課可有拉下?”


    應付國子監的功課,虞蔚蘭還是很輕鬆的。對答一番之後,虞振惟眼中滿意之色甚矣。


    不錯,這幾日的假也算沒白請。


    萬壽宴上沒能把兒子推銷出去,虞振惟自然有些可惜。不過,也並不能說毫無收獲。


    這小子什麽都好,就是一味埋頭在聖人之言裏,有些迂過頭了。這性子在科舉之前一路便利,真到了官場上卻是行不通的。


    這孩子十四歲就是皇子妃的弟弟,說不得就是未來的國舅爺。


    讓他看看皇家陰私開開眼界,也沒什麽不好。


    虞振惟如意算盤打得正響,哪曉得兒子心中早萌生了大逆不道的念頭?


    他剛要把兒子送出門,就看見麵有難色的兒子猛地從椅子上起身,一下跪在自己麵前。


    “蔚蘭,你這是幹什麽?”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


    虞蔚蘭閉了閉眼睛,咬牙道:“蔚蘭已有心儀之人,前來請父親主持婚事。”


    待聽清了虞蔚蘭的請求,他氣得手都哆嗦,一套上好的冰裂紋青釉茶具沒握穩,落在青石地麵上,“啪”地一聲,屍骨無存。


    “你說誰?”他沉著聲,壓抑著怒火。


    虞蔚蘭臉色不變,眼下的場景他早已預料到:“禦史台官林昌之女,林小姐。”


    這句話如同一巴掌扇在虞振惟臉上,他方才還覺得自己這個兒子迂腐,要多帶著他長進長進。


    轉眼,兒子就敢跟別的女人無媒苟/合,還求到了他麵前!


    而且那女的還是……還是……


    “你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敢跟皇帝搶女人!”


    虞蔚蘭爭辯道:“陛下並未納她為妃,林姑娘還是待嫁身。”


    薑還是老的辣。這句話被虞振惟抓住了漏洞:“你也看出來皇帝有意納她為妃?”


    虞蔚蘭嘴唇動了動,沒有反駁。


    他自然看出來了。這幾日的夢中,都是陛下有朝一日聖旨一下,林又雨被迫入宮的畫麵。


    否則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求父親定下名分。


    虞振惟氣怒交加,看著兒子一臉倔強不肯低頭,眼中滿是堅定,哪裏不會知道,自己再怎麽勸也是枉然。


    這小子正是倔勁上頭的時候。


    他語氣微緩,問道:“你問過你母親的意思了嗎?”


    虞蔚蘭嗓子澀了澀:“不曾。”


    母親一心為他求一門顯貴的親事,林又雨的父親不過四品台官,恐入不了她的眼。


    “沒有你母親同意,你跟為父說什麽呢?等她點頭了再來找我商量。”虞振惟叫來小廝送他出門:“時候也不早了,你去國子監吧。切記,讀書切忌分神,不可被兒女情長迷了心智。”


    小廝賠著笑看著虞蔚蘭,他迷迷糊糊地被扶起身,出了門。


    來時視死如歸,去時被父親抽了記軟刀子,虞蔚蘭迷茫不已。


    他自然看出來,父親在搪塞他,勸他知難而退。惟其如此,虞蔚蘭更加堅定了決心。


    是先找母親,先找林小姐,還是……?


    直到馬車上了去國子監的路,虞蔚蘭一直沉默不語。


    身邊的書童湊上來:“少爺,可是有什麽不舒服麽?”


    虞蔚蘭搖了搖頭,他思慕林小姐之事關乎她閨中清譽,不能亂說。


    “眼前有一事,難如登天。”他歎了口氣:“我想去做,卻不知從何處著手。”


    書童撓了撓頭,卻沒有多問:“少爺也做不了麽?不如去問問老爺罷。”他家老爺可是從二品大員。


    虞蔚蘭搖了搖頭。


    “老爺也做不了?那……去求求皇子妃殿下?”書童遲疑道。


    虞蔚蘭剛想一口否決,卻驀然滯住了。


    長姐……


    他與長姐並無交情,這時卻拿著燙手山芋為難她,屬實不該。可是……等他終有一日說服爹娘,指不定林姑娘早就被送上龍床。


    侯門深似海,何況宮門。聖旨一到,今後連見上林小姐一麵都是癡心妄想。


    忽然,他憶起來,長姐曾經在宮宴上,當眾敬了林小姐一杯,想來是極欣賞她的。


    萬一呢,萬一她也不願見林小姐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


    虞蔚蘭的手突然攥緊衣角,寶藍錦袍上一片褶皺。


    “調頭!我有一事尚未與母親交代。”他掀開簾子,對車夫道。


    成與不成,總要試過一遍才知曉。


    -


    林昌病沒好全,正愁沒法上早朝,就等來了禦筆朱批的三日休沐。


    休沐一過,他精神奕奕地去了台諫報道。回來時卻神情委頓,連垂著的袖袍都透露著一股愁雲慘淡的意味。


    林又雨正做著針黹,燭火把她嬌美的臉龐襯得更加明豔動人。


    “唉。”看著眼前的一幕,林昌無聲地歎了口氣。


    宮宴上的事,同僚好心,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登時好似晴天一個霹靂,林昌病體初愈,聽了差點沒緩過來。


    誰能料到,美貌也成了禍根。


    他與夫人含辛茹苦養大的嬌女,說不得哪一天就要去那見不得人的去處。


    林又雨忽而抬頭,見是父親愣愣杵在門框邊,神情中含有淡淡悲戚之意。


    “您都知道了。”她停下手中的活計,說道。


    林昌鼻子一酸——女兒分明什麽都知道,這三日卻裝得像沒事人,什麽都不肯說,隻一心照顧他到病愈。


    “又雨可曾怪為父不能護住你,才什麽也不說?”他啞著嗓子問道。


    林又雨搖了搖頭:“皇命難違。”


    她確實考慮過找父親為她說親,想了一夜之後就放棄。這個節骨眼上說親,皇帝若是一遷怒,豈不是平白禍害其他人家。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若是我果真有了那般造化,也沒什麽遺憾的。”她眨了眨眼,揚起一個寬慰的笑。


    隻是,父親成了後妃之父,從清流成了外戚,或許再難在禦史台有所作為。


    林昌在禦史台做了十二年禦史,自詡對天子忠心昭昭,日月可鑒。可他瞧見女兒強忍悲戚的笑顏,頭一次對龍椅上坐的那人生出了怨懟之意。


    -


    是日虞莞正在整理著共內外帖子。宮妃們若是想示好,真是名目繁多、花樣百出。今日請你賞東邊來的牡丹,明日邀你品西邊進貢的藏茶。


    後妃的母家命婦們也不甘落後,一道道請安帖子目不暇接地送了進來。


    真要一戶戶去見,三四個虞莞都不夠用的。


    白茱在一旁為她打下手,這件事主仆二人做得已是極為熟練,不須多加言語。


    突然,白茱“咦”了聲。


    “怎麽了?”虞莞的筆尖一頓。


    白茱道:“是虞府……趙夫人的帖子。”她可沒忘記上回趙英容來的時候鬧的荒唐事,這下不免有些猶豫。


    虞莞想了想,展開那帖子,裏麵的內容卻不是趙英容所寫。


    筆跡鋒銳神秀,當是男子所書。信中又稱她為“長姐”,不是虞蔚蘭又是誰?


    虞莞一頓,凝神細看了下去。


    虞蔚蘭在信中仿佛有些疑慮。他稱,有一事想問詢過長姐才好拿主意,若是虞莞有空可否蒞臨宮外一趟,與他相見一麵。若是方便的話,請上皇次子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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