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發慈悲幹脆換了話題:“太後娘娘此次下山是為了福頤公主遠嫁定遠候的事,聖人心裏有了章程,福頤公主是你親姑母,此次送嫁就由你親自去......”


    東宮不置可否,淡淡點頭。


    他雖說是長在聖母皇太後膝下,又是親祖母,可是太後與他並不親近。兩人同在觀裏,逢除夕早晨拜見祖母共用早膳,一年來就見一次麵。


    論起親厚,的確算不著。


    他自小是道長養大的,讀書習字,亦是方道長教授。他才不過兩三歲便養在山中,遠離父母,連年累月,等到他年紀稍微大懂事後,不免有種被放逐山野的錯覺。


    東宮思及往事,垂眸沉思。


    直到聽到耳邊有人小聲提醒:“表哥!表哥!卓郎君回來了!”


    東宮抬眸望去,此時酒意上頭,情難自控。他仔細瞧著花卿,隻見他臉側發白,定是風雪太大冷到了。下次出去,要為他戴上大氅......至少也得是一領披風,彤色襯人,他暗暗記在心裏。


    卓枝進了大殿,東宮不錯眼看她;


    卓枝入席坐下,東宮目不轉睛;


    這裏的異常,時時刻刻關注女兒的壽春縣主立即發覺了。


    壽春縣主福身,見眾人酒酣耳熱,沒人注意,扭身緩緩下台階。幹脆坐在女兒身前,正巧擋住東宮視線,卓枝頓時鬆了口氣。


    她尷尬至極心想東宮一定是等不及想知道緣由了......


    他好奇心太旺盛了,就算是好奇,也沒必要直直盯著她看吧。卓枝下定決心沒編好理由前,她絕不和東宮見麵。


    此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壽春縣主觀察了好半天,心中一涼。


    她早先以為東宮是單方麵的......可是觀花卿滿臉不自在,兩人氣氛明顯有些異常。她腦中浮現出一個不敢承認的猜測,壽春縣主閉上眼睛,暗下決心花卿絕對不能留在上京,最好這幾日就起程離京,絕不能等......


    她按下心中焦慮,低聲說:“花卿,方才飲多了酒,頭暈難受,隨阿娘一道去園子中散散酒氣,可好?”


    卓枝連連點頭,說:“外麵風雪正緊,一定要披上大氅。”話落,她起身吩咐候在一旁的內侍,簡單說了幾句,那內侍手腳利落捧來大氅,卓枝道了謝,接過大氅的同時遞給內侍一枚荷包。


    待壽春縣主穿好大氅,她隨著母親走出大殿。


    東宮失落的看著她離去,微微歎氣。


    宋皇後鬆了一口氣,不過一杯酒而已,未來可怎麽好?她吩咐侍女,派個內侍送東宮回儲宮安歇吧。再待下去,萬一早鬧出什麽事......


    方道長卻起身,施以一禮,道:“皇後娘娘萬福,道子先行告退。”


    宋皇後對方道長極為客氣,聞言她喚身畔內侍監前行相送,說:“風雪急,道長慢行。”


    方道長像是趕時間一般,迅速退出去。


    宋皇後心下疑惑,但也不深究。她偏頭看向左下手席,那裏空空如也,東宮怎麽不見了?什麽時候不見的?怎麽湘袍宋小郎也不見了?


    也許是表兄弟倆一道出去了,宋皇後樂觀地想。


    ※


    梅影湖畔,梅影湖就在東山腳下。如遇天氣晴好,湖麵平如鏡,水清淺,倒映著東山梅林盛景,因而得聖人賜名。


    壽春縣主一路沿著回廊緩緩前行,不知不覺便來到此處。卓枝隨在母親身後,阿娘一臉難色,想來是有什麽艱難事,她安安靜靜陪在阿娘身邊。


    冬日湖水結冰,冰麵下竟還有錦鯉緩緩遊動擺尾,冰層中凍著殘枝花葉,竟也別有一番特色。


    壽春縣主停步,輕聲說:“花卿,如今即要春日雪消融,你便起身赴海寧,可好?路上若覺得無聊,便叫泉兒陪你同去......”


    阿兄最是在乎他的課業,還是別了吧。


    卓枝搖搖頭,說:“我在上京還有些事,差不多要耗個幾日,阿娘再緩幾日吧?”


    壽春縣主盯著她,笑著反問:“何事?可是與東宮有關?”


    那最末的一句,她說的猶豫不決。


    卓枝明白阿娘應是擔憂她的性別,她正要否認,卻聽到身後有人高聲呼喚。


    ——“且慢 ! 壽春縣主,卓小郎君且慢!等等道子!”


    這方道子所來為何?


    她可從不與這個人相識,難道是阿娘的舊相識?


    可是壽春縣主麵上也帶著驚疑不定,那是一種十分警惕的神情,就像遇到危險時,保護幼崽的母豹一般。


    卓枝凝眉望去,本能的生出警惕之心。


    方道子卻好似轉瞬就走到了她眼前,他一拜浮塵,行了個道家禮,語氣十分鄭重:“三清在上,道子冒昧,”他又行了一禮。


    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


    方道子苦笑幾聲,說:“十方信眾,千萬不要誤會,道子有一事不解,此事事關善人性命,還望善人千萬海涵。”


    他問:“郎君,你身上有蠱寄生,此物非正非邪,絕非天地造化之物......敢問善人,可曾覺得身體不適?可曾遇到奇異難言之事?”


    “此蠱寄宿你為生,以精力為食,長此以往有害善人康健,怪哉怪哉,道子竟然平生從未見過此等怪物。”


    一道亮金色自空中炸開,萬千金銀花,頓時散開,劃出一道道帶著煙氣的亮光。


    原來是千秋節的煙火。


    此時天際凜光,煙火燦爛。


    方道子的話不啻於一道驚雷,卓枝麵色慘白,她站不穩退後幾步撞到了梅樹。


    白雪紛紛落,她微微顫抖,不隻是雪冷還是害怕。


    她從未想過竟有人能一眼看穿係統的存在,係統正是他所說的蠱嗎?係統會對她身體有害?隨即一連串的疑問浮上心頭。


    卓枝平複片刻,不自然的說:“仔細回想,也想不出什麽......容我仔細想想,到時必定請教道長。”


    壽春縣主不明所以,但是將女兒護在身後,目光如刀,盯著方道子,一字一頓說:“天黑夜冷,告辭。”


    方道子看著她們相扶離去,心裏百般滋味,他是世外人,不理俗間事。


    昨夜星象異動,他卜了一卦,遂勸服聖母皇太後連夜下山。此卦既關係公主嫁娶,又隱含危機,昭示婚事不利,易遭大難,甚至於動搖國本。卦象透露,若有親近兄弟送嫁可解。


    沒想到聖人金口玉言,輕易便決定東宮送嫁,此一難得解。


    可他並沒有感到輕鬆,天象大凶,卦象莫測,隱含變數,難道說東宮在送嫁之事上另有他意?他勸說太後親至晚宴,他趁機同東宮淺談此事,不料他一眼看到了變數。


    變數竟然是卓二郎,上京不利他,他怎會好生生的呆在此處?觀其麵相,分明已篡改天命,暗道此人有玄妙,可他不像修士,難道是蠱?


    一經試探,果不其然。


    隻是這變數如何影響到送嫁呢?他捉摸不出,轉身回殿,一抹彤色在雪中分外紮眼。


    東宮隱於老梅樹,他踱步而出:“孤有事請教道長,‘蠱’為何意?”


    他定然全都聽見了。


    瞬間所有迷霧清空,撥雲見日,方道子一下子明白了,變數影響的不是送嫁,而是東宮!


    第45章 他與範娘子定下婚事


    月光不甚明亮, 朦朦朧朧,像是為天下萬物披上一層薄紗。


    東宮望過來,他的眼眸深沉如同黑夜, 神色清明竟然不見半點醉意。他說罷,揉了揉緊皺的眉心,緩緩站定:“孤敬道長如師長,還望道長不吝賜教。”


    方道子暗道一聲失算,原以為東宮飲了酒定會絆在花萼相輝樓。他這才趁著壽春縣主離席, 前來單獨說話, 沒想到東宮竟跟上來了, 還教他聽得一清二楚。


    這下可好了,連半點迷糊眼都打不得。


    反正他也沒有胡說八道, 隻是變數性命隱隱與天命相連,決不能使東宮分神操勞......雖說他目前也想不出法子,樓觀台袁上悟的夔龍玉, 定魂明神, 說不得有用。


    可惜袁上悟是頭倔驢, 誰的麵子也不賣。


    方道子心中發怵, 雖說東宮自幼由他教導, 但這孩子與尋常孩童不同,自小就跟個大人一般。小時候他都糊弄不來,何況現在呢?


    方道子想了又想, 幹脆直說:“卓郎君身居怪‘蠱’,順氣運而生。如今難說, 隻是卓郎君命數已改,原本應蒙遭大難病重而亡,如今這‘蠱’改命, 反而前途莫測,但是‘蠱’與天命有關,這點毋庸置疑。”


    東宮像是稚子學語,怔怔重複:“蒙遭大難,病重......”


    他麵上卻不動聲色,可袖中修長的手指倏然握緊,手背上有青筋隱隱突起。他心知方道子相麵之術,放眼大昭之境無出其右,堪稱舉世無雙。他斷言生死,絕非信口兒戲。


    俄頃,雪越下越大。


    方道子雖是世外高人,卻也怕冷,他忍不住拍落一身雪片子,跺跺腳說:“殿下,送嫁之事不僅事關公主平安,邊境安寧,更事關卓郎君性命,請殿下萬千重視!”


    東宮腦中思緒紛亂,他眼中浮現花卿驚慌失措撞到梅樹,冷的瑟瑟......他眸中閃過隱痛,沉吟片刻,說:“開春之後福頤公主出降,就在四月初,如今還有兩個月,道長可有什麽法子救他?”


    方道長心道解鈴換需係鈴人,這‘蠱’來自何處也說不定,再者冒然去‘蠱’並非就是好事一樁。眼下隻能先借寶定神,安東宮之心。


    隻要東宮送嫁起程,卓郎君如何也不能影響天命國運,至於法子,未來如何就看他個人造化。


    方道子說:“聽聞樓觀台袁上悟有一道祖留下夔龍玉,可定魂明神,助卓郎君保住性命。隻是此物是重寶。高祖皇帝曾想借來一觀,袁上悟不肯;後高祖皇帝決定親自前去,後來因病未能成行。”


    兩人又說了許多樓觀台的事,直到雪停了,這話方算說完。


    東宮告辭,轉身回儲殿。


    方道子鼻翼微動,他似乎聞到似有若無的血腥味,他目光逡巡一遍,也找不到任何血跡。索性收了心,沿著回廊向殿內走去,東宮留他住在儲宮,托他照看卓郎君。


    他隻能應下,因而也該去聖母皇太後殿前告辭。


    ※


    東宮身披風雪,一路緩緩回儲宮。


    劉內侍守在殿外,見殿下回來,連忙提起爐上黃銅壺,倒進熱水盆中,手背一探盆壁,微微燙手正適宜,這才端至東宮麵前。


    東宮將手放進熱水中,淡淡的血跡消散開來。


    劉內侍驚詫萬分,焦急道:“殿下,手可曾傷了?”身畔機靈的小內侍見了,不等吩咐,忙匆匆躬身去請太醫官。


    東宮回到溫暖的內室,身體漸漸恢複知覺。熱水一浸,方覺手心刺痛,他垂眸隻見掌上血痕淋漓。他不甚在意,低聲吩咐無需請太醫官,這點小傷,不等敷上藥粉就好了。


    隻是手凍了太久,放進熱水中反而覺得是水冷。


    劉內侍親自為東宮敷上藥粉,輕聲問:“今日皇後娘娘都來新話本子,殿下可要看看?”


    東宮眉頭緊鎖,似是萬般煩心事籠罩心頭,他說:“放在案上吧。”


    劉內侍將那摞書小心放在桌案角落,剪了剪燈花,這才躬身退出去。劉內侍的徒弟吉祥上前端起水壺,輕聲問:“殿下的學問那樣好,皇後娘娘還日日送書督促......”


    劉內侍老神在在說了幾句,心道那裏是督促學習,分明是督促尋檀卿......他想起前幾日皇後娘娘召他說話,心覺東宮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紀,提出賜下侍奉的侍女,問他如此可好?殿下可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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