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哨之人是老徐頭,十多年前大昭與回鶻作戰, 正是他於死人堆中背出了馮將軍。他是個老啞子,不會說話卻有著天生辨明方向的本領, 他也被稱作活地圖。馮將軍感念他的救命大恩,一度將他帶在左右,前幾日也正是借由“傷員”之名送到東宮身邊。


    口哨聲是早先約定的信號。


    眾人果然逐漸停下, 卓枝也勒緊韁繩慢下來,她憂慮的抬眼看向東宮的方向,天上赤色星子愈發顯眼,散發閃爍的微光。果不其然天生異相吸引眾人的注意,即使如此軍中仍保持靜謐,並沒有細語閑談。


    她還在思索刺殺之事。


    赤星現,天生變......書中似乎有首童謠讖語談及此事,女主誤聽機密連夜逃出赤奢城,最終趕到刺殺之時,卻來不及多言,隻身上前擋住了......


    弓箭!


    射箭的人是誰?


    她絞盡腦汁翻來覆去的想,隻記得是個銀甲紅纓的將軍,突然射出一枝冷箭?她越發混亂,女主飛身去擋,但是箭力強勁帶毒,穿透女主單薄的肩膀,然後射中東宮?


    卓枝也是善射好手。就算是她以最快的速度近距離張弓,也會被人發現,那麽隻可能在混戰中趁亂射箭,或者是小到難以注意的弩機。


    大戰在即,她上前跟東宮說這些無端猜測,萬一引得他分心也是不妥。


    耳畔響起一聲長一聲短的哨聲,隊伍又動了起來,卓枝驅馬上前,她手按住佩劍,眼睛注視周遭,不忘維持距離正在東宮左右。


    喊殺聲、哀嚎聲仿若近在耳邊,卓枝飛快抬眼去望,隻見不遠處明光耀耀,到處都是火把,大昭兵士與韃靼混戰一團,火光映照在玄缺青色的城牆上顯出一種莫名原始的血色。


    李煥沉聲說著什麽,老徐頭下了馬,躬身不住比劃。李煥似是得到了什麽訊,他躬身拍馬帶著盡兩千倏然前行,這裏的動靜不小,頓時引起了韃靼中軍的注意力。


    兩方距離不遠不近,草原平坦沒有半點遮掩,因而他們這一波人避無可避。伊智逐向天空射出一枝長箭,“嗖”的一聲,他身畔韃靼勇士帶兵衝上前來,算距離應當一盞茶的功夫,兩軍便能短兵相接。自然大昭眾騎也已隻待一聲令下,即將策馬上前。


    此情此景,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盯在韃靼人身上。


    唯有老徐頭,他就站在人群中,依舊是矮著身子弓著腰。眾人都轉向韃靼的時刻,他依然看向這邊,看著的正是東宮的背影。雖然老徐頭與書中銀甲紅纓的將軍半點不相像,鬼使神差,她依著本能後退幾步。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移動瞬間,風中一道極細極輕微的扣動聲砰然響起,與此同時老徐頭袖底有什麽東西反射著灼灼赤光飛射而來。


    “殿下!”


    卓枝高聲喝道,那赤光來得又急又快,她話出口的同時,人已經到了東宮三步遠處。太快了,她不假思索用力擲出佩劍,意圖打偏那抹紅光。旋即她發覺不對,她人在東宮身前,而老徐頭正在東宮身後,她的佩劍直直擲出,方向恰巧對著東宮臉側。


    若他出於本能躲開佩劍,或是揮開佩劍,那麽正好迎上身後羽箭。


    不過是須臾而已,時間卻好似被無限拉長,除卻繼續馭馬靠近,竟也沒有半點法子,卓枝盯著東宮的眼睛,說不上什麽神色。


    “叮咣”一聲脆響。


    東宮竟是直直看著她,巋然不動,並未試圖躲避佩劍。


    佩劍將將擦過東宮臉側,正好撞上那枚赤光,赤光是一枚羽箭,帶著短短的鉤狀箭簇幾乎全部沒入泥地,足見箭力之強。這時她人已經到了東宮左右,方要鬆懈,電光石火腦中閃過清晰地書中文字。原本她怎麽也想不清楚,不得其法的暗殺內容,就這麽神乎其神的浮現在她腦海。


    刺殺暗器是大昭舊製的二連弩機,因為一次隻能安插兩枚箭,射程過於短而被廢止。可是用於近距離暗殺卻是最精巧不過,隻需扣動一次,第一枚箭簇發射,不出片刻,緊接著第二枚緊跟而來。


    此時老徐頭已經被蜂擁而上的兵士卸下雙臂,按倒在地,眾人心下稍鬆已然不覺危險。


    唯有她知曉,還有一枚。


    時間短促,語言已經不可能描述危機。


    此時她手中沒有劍器,卓枝兜轉馬頭側身斜插至東宮身後,第二道赤光已經隱隱顯現於她的眼瞳之中,她徒勞的用左手嚐試抵擋短箭,掌心一陣劇痛,她握住了鉤狀箭簇,青銅鉤劃破掌心嫩肉,瞬間鮮血淋漓。


    箭勁慣性之大,憑借她的雙手難以阻撓,卓枝的左手隻能被短箭帶著直直捅向胸口。她咬緊牙關,盡力斜起左腕,輕微的脆響,那是小塊牙齒崩裂的聲音,緊接著“噗呲”皮甲被尖銳的箭簇劃斷,金甲刺啦,短箭一路自胸口劃到頸下,終於停了下來。


    卓枝也被慣性帶著仰麵幾乎就要翻下馬去,之所以說是幾乎,並非是她還顧得上控製馬匹,而是東宮自她身後緊緊地抱住她,這才避免了仰麵翻下馬的慘狀。


    而那枚箭簇還緊緊握在她手中,皮甲撕裂開,露出棉袍之下的鱗片金甲,身上沒有受傷出血的症狀,東宮正要問她如何,卻聽卓枝悶悶的咳了聲,血絲自她唇角蔓延開來。


    東宮瞳孔驟然緊縮,表情幾乎凝固,一時隻知道雙臂用力將她箍在懷裏,他嘴唇顫顫竟然說不出話來,卓枝明白他心中起了誤會,她忍著舌尖疼勉力說:“殿下,沒受傷,隻是咬破了嘴。”


    眾人:......


    馮秋月“嗨呀”一聲,從懷裏摸出罐金瘡藥遞上前來,搭手向前望,匯報說:“韃靼人數不過千數,已經與李煥撞上了。”


    東宮才緩緩鬆開手,扶著她坐穩,目光掃過她身前裂開的皮甲,又仔細看過金鱗甲並無血跡,好似才放下心,他沉默不語接過金瘡藥,戰場之上無法細細處理,隻將她手包紮嚴實。卓枝左手受傷,並不影響什麽,她右手握著韁繩控馬,謹慎的望向戰場。


    李煥首戰告捷,略受了些輕傷,但仍然帶著眾騎衝散韃靼防線,其餘人等隨著東宮順勢突進,很快便與玄缺大軍匯合,卓枝騎在馬上,滿目都是明晃晃的火把,她眯起眼睛一打量,見到了不少熟人。


    兩軍會合之勢便已經暗示此戰結局。


    既如此伊智逐穩坐韃靼中軍大陣,隨著兩軍交戰,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人群之中,翰達率軍離去,他身邊竟然有些孤零零,他問:“先生怎麽看?”


    白衣謀士立於身側,一搖羽扇,急促說:“不妙,大君。大昭太子身立此地,難道已知悉蘇少師有異?難怪齊王瑟縮不安,仍強行出戰,他的確是個擺設,全是為了迷惑我們。”他話落看向翰達的方位,隻見他斷去一臂,勉強支持。


    “大君,今日暫時休戰,此局大不利,長此糾纏反壞我軍士氣。”白衣謀士並不知老巢起火,五處糧倉全被燒了個灰飛煙滅,此時還做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春秋大夢。


    伊智逐冷眼看向戰場,淡聲吩咐:“大昭太子知曉與否,尚未可知。隻是右衛城亦可生變,勒令五族長老不可僥幸,固守原地不犯範陽。”


    白衣謀士歎:“隻怕大昭還有後招。大君,屬下即刻傳令大軍,我們何時後撤?”


    伊智逐目光掃過人群,他看到馮將軍東宮最終定在城牆底下的齊王,他抬手張弓似乎是在衡量距離,就在那一瞬,大昭太子抬眼看過來,兩人目光撞在一起。伊智逐搭上三枚長荊箭,似是瞄準東宮,說:“不急,待我殺了他。”


    白衣謀士皺眉:“誰?”他的目光下意識鎖定東宮。


    話音未落,箭嘯輕響刺破空氣,仿若雄鷹嘶鳴,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直射而來。


    不對,觀起箭勢,不是衝著東宮。竟是虛晃一槍,長箭直直衝著的竟是背對韃靼的卓枝。


    一片驚呼喊殺聲中,卓枝忍著掌心刺痛,小心翼翼穿行人群,忽然間但見東宮驅動戰馬,奔馳疾行直衝她而來,卓枝脊背突然躥起滲骨寒涼,她回首望聳然一驚,三枝長荊箭近在眼前,她左手層層包裹萬分疼痛,而右手縱使握著佩劍,拚盡全力也不能同時揮斷三枚拇指粗細的羽箭。


    若不是被射的人是她,卓枝都要為這羽箭拍手稱讚,下馬也罷,後退也好,三支箭完全封住她的全部後路,此時此刻她能選擇的是中幾枝箭,而不是全身而退。


    打不能打,避無可避。


    卓枝盯著仿若流光的暗箭,隻得側身試圖避開要害,她想上次伊智逐一箭不成,又看出她擅長單腿控馬的本事,這次箭勢洶洶,封住左右側,她若故技重施兩條腿骨定然斷裂。


    隻能擇一,她苦笑此時全靠右手持韁,隻能舍棄左邊。情形難為至此,她還謹記握緊韁繩,以防不甚墜馬,若是踩踏,後果不堪設想。


    轉瞬而已,她咬緊牙齒準備忍受腿骨斷裂的劇痛。


    突然間,變化徒生。她被拎著後頸極速一閃,摔在馬鞍上,眼前頓時天翻地覆。金鐵撞擊猝然響起,三支烏鐵箭恰巧從身後射出,正撞上三支長荊羽箭。


    噌蹭噌。


    那是箭簇撞擊之聲。


    長荊箭一一折斷,箭幹散落在滿地泥濘,而箭簇深深的插/進了泥土裏。


    東宮仍高舉長弓,目光似鷹隼盯著伊智逐,而弓上已搭著最後一枝黑鐵箭,他手指一鬆,箭矢快如迅雷,“砰”的一聲,韃靼戰旗被羽箭射落,戰場中頓起驚呼。


    韃靼旗一倒,韃靼人似是集體瞬間靜默,霎時潰敗如流。


    第76章 卓枝捂住心口,隻覺隱隱……


    韃靼大軍大部已撤離, 無數灰色的影子奔馳著後退,仍有小部分落後,正被大昭將士團團圍住, 小股殲滅。東宮下令兵分兩路,一路退守右衛附近伏擊五族大軍,阻斷其與主力匯合;另一路則追逐韃靼主力,但驅而不擊。


    夜色深沉,東宮沉聲下令, 有條不紊, 眾將士依次遵令實行。這會玄缺算是打掃戰場, 氣氛並不緊張,有人生出好奇偷眼掃過東宮身前黑影, 正要多嘴,馮秋月忙上前三言兩語打發走。


    那黑影不是別人,正是卓枝。


    雖然沒人看見她橫掛馬上的窘態, 可此情此景尷尬異常, 卓枝默默抽出右手捂住了臉, 原本緩速前行的駿馬頓時慢下來, 東宮低聲說:“阿枝抱緊, 孤騰不出手抱你。”


    這話聽得卓枝心頭一陣無語,自從方才被東宮揪起後頸甩到馬上,兩人共乘一騎, 想想也算不上,東宮騎馬卓枝勉強算得橫掛於馬背, 因擔憂摔落驚馬,為安全計,她隻能勉力摟住東宮的腰以維持平衡。


    總之一言難盡, 十分尷尬。


    她借機分辨說:“殿下放下我,臣自行回去。”


    東宮皺眉環視四周,緩聲說:“附近亂糟糟的,並無多餘戰馬。”


    卓枝無力:“臣走回去。”


    東宮見她麵龐泛紅,伸手探隻覺微燙,心中五味雜陳。他斷然拒絕:“方才種種仍覺心驚,恐有宵小作祟。此間事了,孤送你回城。”不知是不是趴久了,卓枝一陣陣頭暈,東宮關懷的問:“孤扶你坐起來。”


    坐起來?


    那不就成了光明正大共乘一騎?


    這要是上京,明個這事就能編成戲本子,後個故事就登台演出了。


    東宮不懼人言,坦然自若的本事,她是望塵莫及的......想到這卓枝搖了搖發暈的腦袋,小臂微微收力,攬住東宮的腰拒絕道:“我還是趴著吧。”


    ※


    玄缺城府衙,議事廳。


    除卻追擊韃靼李煥馮十二率領的騎兵、以及阻攔五族大軍的三萬眾外,其餘人等皆留在玄缺,等待齊王示下。


    議事大廳氣氛沉凝,齊王坐在黃檀交椅上,一臉菜色,他擺弄著茶盞,語氣不耐問:“慧同神醫人回燕山了,其他醫官也找不到?你們一個個是怎麽辦事的?”


    侍衛躬身回稟:“已派人去請專治外傷的老大夫,想來人就要到了。”話落,門外士兵適時回話,稱魯大夫已進入府衙,正向後廂房趕去。


    齊王起身拍拍手,神態低迷,拽起披風掛上肩歎:“好了,諸位等的人就要來了。”他施施然掀開皮毛簾子,邁步出去了。


    靜謐的議事廳瞬間議論紛紛,階下國字臉將軍眼含疑惑看向馮將軍,一口大同話問:“誰受傷了?難道是......?”他說著雙手合十向上高拜,暗示他話裏人至尊至貴。


    馮將軍搖首,遲疑了下,他說起蹩腳的官話:“東宮遇刺的事,高將軍已經知道了吧?正是殿下伴讀舍身擋了短弩,如今還昏迷不醒......”他語焉不明,隻略提一提並不詳述。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


    不多時,東宮那襲銀甲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眾將齊齊行禮。東宮抬手示意免禮,簡短說:“諸位連夜鏖戰辛苦,天寒風冷,我們長話短說。方才接到右衛密報,近四萬五族韃子已被阻攔於右衛城之下。”


    滿堂哄然,頓時議論紛紛。


    有幾人遞著眼色,高將軍上前拱手問:“亂軍賊子如喪家之犬,無頭奔襲,恐侵邊城,不知範陽可安矣?”


    東宮側目吩咐幾句,馮秋月抱拳離去。東宮手掌下壓,示意眾人稍安勿躁,沉聲說:“範陽節度使曾大人早沿赤河一線,設百門大炮,並黑鐵軍數萬,以防亂軍侵城,諸位無需擔憂。”


    高將軍與大同將領對視幾眼,意味深長。


    他們同屬河東節度使治下,心知聖人放權甚廣,但也猜忌心頗重,因而動兵數量如此之巨大,絕非擅動而已。定是有聖諭,可軍情如火,戰事瞬息萬變。聖人不可能預知玄缺危機,況且韃靼潰逃不過瞬息之間,消息順著風也遞不到範陽,曾憲怎會陳設大炮?


    定是曾憲那老東西事先得了吩咐。


    至於得了誰的吩咐......顯而易見,齊王無力不善治兵,先前更是差點落入敵手。早先聽了些風聞說甚兩宮之爭,如今事情應是塵埃落定,不言而喻。


    突起腳步紛亂聲,馮秋月恭聲傳來:“齊王殿下到!”


    齊王胡亂抱著披風,大步上前說:“東宮連夜召本王前來,所謂何事?”


    東宮不語。


    高將軍馮將軍見此,適時抱拳率眾人退回議事廳,徒留東宮齊王待在庭院之中。待眾人散盡,庭院空曠,唯聽見積雪落下簌簌聲響不絕。兩人不知說了什麽,齊王怏怏回身坐鎮議事廳,東宮負手離開了。


    高將軍探身望見,心道東宮處事謹慎至此。如今開年以來頭一場勝仗,一不居功,二不借勢排擠齊王。反是特意請回齊王,待白日十萬玄缺大軍清剿五族賊軍殆盡,那是行功論賞豈不全累齊王指揮得當?


    他竟也甘心退回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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