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察覺道她打量的目光,那個白發老者在邁入堂前的一瞬,忽然回首,他目光犀利如電,飛快的刺了她一眼,而後便隨之邁入堂中。


    第112章 大戲開場


    “聖人金安, 臣弟誤了時日,甫到京中就聽了滿耳朵風言風語,”肅王語態瀟灑, 腰間係著一柄長劍,劍柄上鑲嵌著墨玉及五段雲紋,他邁步跨入廊下,一麵解下禮劍。正欲行至正堂,卻被一隊禦林衛持戟攔在階下。


    肅王也不著惱, 施施然躬身一拜, 行了個全禮, 他說:“皇兄,請恕臣來遲。”


    他的聲音渾厚, 一時間堂中眾位宗親都聽見了,他們方從詫異中緩過神來,這幾日上京城傳的事風風雨雨, 好似他肅王一露麵就會被捉進天牢, 等候處死了。所有人心中早已料得肅王肯定是跑了, 出人意料, 肅王這廝渾不知天地變色竟生生的又跑回上京城。


    眾人心中冒出一個共同的念頭, 他到底是謀逆了,還是沒有啊。肅王先聲奪人,所有人的目光從脫得寸縷不著的卓泉身上一下子全轉到那襲紅袍上頭。頗有些戲劇色彩, 他這一出突如其來,卓枝也被撇在庭中, 一時不知該走該留。


    肅王俯下身子,維持著行禮的姿勢,遲遲等不來聖人那一聲“平身”。


    他這些年養尊處優, 整個大昭地界,也沒人敢給他麵色瞧,是以這種勞其筋骨的體驗,對他來說很是新奇。不多一會,廊下內愈發悶熱不透風,肅王背後額間滲出細密汗珠,沿著額角流下,他撩起眼皮子擦汗,再也沉不住氣,高聲請安:“臣請聖躬安。”


    一陣未名熏風穿堂而過,除卻燥熱隻剩下沉默。


    禦林衛個個披堅執銳,腰間懸著長劍,熏風堂內竄了一圈,激起輕甲劍柄相擊做聲,丁丁零零不絕於耳,無端帶來一種肅殺的氛圍。眾宗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也沒人出言多話。此一時彼一時,方才他們個個仗義執言,無非是事關己身。如今嘛,肅王是死是活,可不與他們相關。


    於是乎個個閉起了嘴,一個賽一個的裝起了鵪鶉。


    聖人坐於高堂上,他靠著椅背,似是萬分放鬆,可是麵容卻隱於陰影之中,尋常也捉摸不出神色。肅王苦夏,這一會子功夫,已經憋悶的滿臉通紅了,人也有些站立不穩,搖搖欲墜。就在此時,聖人忽然出聲斥責:“狗奴婢,還不將太師椅搬上堂,扶肅王坐下。”而後又含著笑意斥道:“人這麽多,你聲音又小,誰聽得見!”雖是抱怨卻仍然有幾份親近態。


    好一個下馬威。


    不止肅王,在場的諸位也是心知肚明,但仍是裝作茫然無知,紛紛謝聖人隆恩,肅王心裏再多怨恨不提,他麵上也是感激萬分,隻是方才麵目漲紅,猛地做起感恩之態,十分不協調。


    肅王苦笑拱手:“臣有錯。”


    兩人很有默契,再也沒主動提及謀逆之事。肅王不問緣何聖人派禦林衛將肅王府團團圍住,聖人也不問肅王這些日子是否見勢不對溜之大吉。王德全攙扶著肅王坐在太師椅上,溫聲探問:“肅王千歲可要飲茶?”


    聖人將桌案上那一壺涼茶賜下予他。眾人不免有些豔羨,好半晌都沒人喝到一星半點,又燥又悶,嗓子幹渴的快冒煙了。


    肅王手指不住摩挲著椅背上的流雲凹紋,他這才望向堂內,第一次將目光投到卓泉身上,他狀若大驚失色:“這是怎麽了?”他目光逡巡一圈,直直落到了站在庭中的卓枝身上,愕然道:“怎麽卓家一雙兒女都這般狼狽?”


    自是沒人回他的話。


    聖人撩起眼皮,環視一周,他眼帶責備,斜了一眼江夏王,嘮起了家常:“據人報這卓大郎是廢太子遺腹子,江夏王又不知從哪弄出來個東陽王府的侍人,一通攀扯。”


    江夏王出聲伸冤:“兒臣無狀。前些日子聽聞刺客天街猖獗之事,又見那刺客高聲呼喊為廢太子請命之類的胡話,臣憂心不已......父王將這事交給二哥去辦,兒臣雖然比不上二哥得力,但也想盡一份心,苦於無門。前個正巧陪母妃去聖母行宮拜佛上香,這才無意間得知那賤婢出身廢太子府,兒臣捉賊心切,這才鬧出了笑話。隻稍稍審問,確定了身份,便急火火的將人送到大理寺去。”


    這事真是說的湊巧。


    若是王嫣然在此處,定能一眼瞧出這婦人分明被肅王別苑的掌事太監領了去了,哪裏是他江夏王捉到的。可惜卓枝並不知內情,隻是沒得吩咐,依舊被兩個內侍看著立在庭中,勉強聽他們說話罷了。


    這裏麵的曲折彎繞肅王心知肚明,他看了一眼江夏王,又很快轉回目光:“江夏王和臣弟想到一處去了。”


    聖人眼若含笑,微微傾身靠近案幾,好似十分好奇說:“哦?”


    肅王又恢複那副閑適之姿,他靠著太師椅,雙手合掌拍擊數聲,朗聲說:“皇兄,臣日夜憂歎,隻是正事卻也不成。又想到皇兄愛牡丹,臣弟隻想獻上一株碧垂千絲,討聖人寬心也罷。熟料,好巧不巧,臣弟竟然聽聞清虛道長說在他曾見一老叟擅長種植碧垂千絲。畢竟這品種原是宮中侍人培育而生,難道山野之中也有此能人異士?”


    “臣也不拘那一套,連夜趕往老叟家宅。那老叟一瞧見臣弟,嚇得拔腿就跑,臣弟方知此中有異,命侍衛追捕。”


    他微微一笑,停住了話頭。


    晉王燕款徐徐翻了個白眼:“這個時候就別起承轉合了。”


    肅王“嗐”了聲,倏然轉首直直盯著那白發老者,高聲說:“將人壓上來!”他起身緩緩靠近案幾,對聖人躬身請道:“聖人看看,此人您可眼熟?”


    這下子不僅聖人注目良久,滿堂的宗親貴族亦紛紛注目。其中一位身著紫袍金帶的宗親,吃驚地指著那白發老者,震顫不已:“何內侍監,你竟沒死?當年,老夫親眼看見你埋進土裏,隨著廢太子殉葬。”


    他顫顫微微的站起來,後退了幾步,手指兀自顫個不停:“你,你,你究竟是活人還是死人!”


    這事也是眾所周知,何內侍監是貼身侍奉廢太子燕恪的老人兒。當年燕恪薨,他自願請死。眾人亦紛紛看向地麵,直到看到白發老叟身下的影子,方才鬆了一口氣。


    聖人倒不似他們那般丟人現眼,一驚一乍,他對著堂中禦林衛使了眼色,見一眾禦林衛不遠不近呈包圍之勢,這才沉聲審問:“堂下何人?”


    白發老者不卑不亢,雖被禦林衛壓著跪在地上,他仍挺直了脖子,深深叩拜:“奴婢何斂,叩拜聖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何斂......


    仿佛一下回憶起從前,何斂曾數次為他在先帝麵前說話,也是有些情誼在的。聖人眼中生出悵然之色,不過隻是一瞬,他立即正色道:“若是因意外脫生之事,朕免了你的罪責,回到山裏去吧。”


    白發老者依然是維持叩拜之姿,尚未起身,很快便見地麵上隱隱有明晃晃的水漬。原來何內侍竟然淚流滿麵,他哭著說:“聖人仁慈。奴婢在深山之中尚且聽說世子謀逆之事,聖人仁慈厚德,對老奴這般謀逆罪臣罪屬如此寬憫,老奴若不能感知天恩,便是萬死莫辭,不配做人了。”


    他眼中燃起一種奇異的明光,好似風中殘燭越吹越亮,卻隱隱能看出殘燭熄滅的結局。他再度叩拜:“老奴雖是奴婢也不忍有人假借世子之名犯上作亂。有一件事,老奴藏在心中多時,此時也是真相大白於天下之時了!”


    “當年廢太子妃五月產子。”


    方內侍冷眼斜過來,他哼了一聲,說:“你胡說!誰不知曉,廢太子妃七月方才飲藥產子,五月後尚有太醫日日前去請脈,如何提前生的出來。這等事你也敢胡說!”


    內侍監微微搖首:“非也。廢太子擔憂孩兒活不下來便胎死腹中,於是下令請娘娘飲下催產藥。可誰知就這樣湊巧,那藥讓其他貴人誤飲早產,生下雙胎,其中一個生出沒多久便去了。廢太子見此趁機,假說將孩子送去府中禦醫之處看護幾月。等待兩個月後,一招狸貓換太子,便將整月生下的孩兒換到那戶人家。”


    方內侍悄然抬首窺了一眼聖人神色。這件事從用藥到最終生子,直到確信那孩子生而有疾,這一連串事都是他親自做的。畢竟那時先皇在世,心中對廢太子多有憐惜,甚至打算赦免廢太子......聖人憂心忡忡,生怕廢太子生出兒子。以先皇對廢太子的舐犢之情,極有可能直接封太孫承繼大統。


    當時聖人也不敢有大動作,便令他悄然潛入下藥。


    那年舊事漸漸塵封,雖說尚有些許疑點,但時過境遷,聖人漸漸放鬆了警惕。也就在此時有一股打著東陽王世子的勢力忽然崛起,聖人這才令人重新複查當年之事,這一查便查出不少疑點。聖人連帶著瞧他眼神都不對了,他這才上躥下跳意圖掙個功勞,好向聖人表一表忠心耿耿。


    宗人府悶熱欲焚,不知何處又吹起了陣陣焚風,燒灼得人口舌幹燥。猛地聽聞這幢隱秘舊事,眾宗親皆是瞠目結舌,不知所言,大家都很震驚,一時也就沒人發覺壽春縣主神魄大慟,她用力按住胸口,意圖壓抑迅速跳動的心髒,好半晌才裝作撫平衣衫那般滑落下來。


    肅王唇角掛著不甚明顯的笑容,他不著痕跡的瞥向何內侍,略略點首,而後徑自抱臂立在朱柱一旁,等待著大戲開場。


    聖人淡笑如常,眼中卻精光四射,他情不自禁握緊了掌中玉帶,揚眉問:“何內侍,你是宮中的老人了。今日之言事關緊要,可沒有多餘的性命供你胡言亂語。”他盯著何內侍,直起身子,一字一頓的說:“告訴朕,那可憐的稚子如今養在誰家?”


    簷下風聲忽緊,午後堂內仿若坐著火的蒸籠,眾人大汗淋淋,直呼一句夏日可畏。可是時這道風卻著實稱不上好風,吹的人心涼背冷,滿身熱汗忽然凝固,惹人瑟瑟發抖。


    一種逼人的靜寂感逐漸蔓延開來。


    何內侍卻默然不語,像是被神鬼瞬時縫住了口舌。他直起身子,滿眼哀戚:“那孩子是廢太子唯一的血脈,他,斷不會興風作浪,”他一番話說的遲疑不決,隻說了半句話就停住了口,何內侍膝行數步,像是要湊近聖人,方內侍趕忙側身攔住他。


    何內侍口唇張合,好半晌才說:“罪奴懇請聖人查明奸佞,那孩子無罪啊!”他聲聲懇切,最終翻來覆去的說:“聖人不要賜死他,聖人留他一條命在。”


    方內侍嗬斥他:“你這罪奴,老實回話!難不成還想脅迫聖人不成!”何斂不語,他雖是侍奉廢太子的宮人,可他早在侍奉燕恪之前,就在先帝身畔服侍左右。更妄論何斂也曾與聖人有恩。


    “何內侍你這話說的奇怪,”又是燕款上前,“若世子無罪,聖人必定不會趕盡殺絕,本朝以仁孝治天下,聖人更是萬民之楷模,怎麽會同孩子計較?”


    聖人險些被他氣的吐血,誰說他不會趕盡殺絕了,晉王的意思他趕盡殺絕就不配當楷模了?晉王這個沒腦子的東西!戴高帽,做好人,他是一等一的會!早知曉今日之事這般複雜,就不應該邀宗親同堂,如今他不答應反倒是下不來台。


    眾宗親見有人出頭,也紛紛開始附和,左一句聖人仁慈,右一句有理。


    聖人心不甘情不願,迫於無奈隨意點了頭。


    何內侍身上的精神氣一下子抽空,他癱在青磚上,折身朝壽春縣主膝行數步,他砰砰叩首,額頭不斷點在青磚上,磕出一片血印子,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口中喃喃請罪:“老奴對不住縣主娘娘,老奴有罪......”


    何內侍一疊聲的胡亂喊叫著,如此異樣怎會不引人注目?這事中的蹊蹺已經浮到表麵,昭然若揭了,真到了這時,聖人反是生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無論有痣無痣,無論究竟是哪個兒子,總之捏造一個罪名就是了,他們全都得為封鎖秘密悄然消失。


    聖人懶散靠在高座之上,他目光冷漠不帶絲毫感情緩緩滑過大堂,見到壽春縣主滿麵蒼白,連神色也顧不得遮掩......堂中有種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聖人冷笑著問:“可有證據?你口口聲聲喚壽春又是何意?”


    聖人的問話聲並不大,可是何內侍還是聽見了,他漸漸停下瘋狂的舉動,木呆呆的望著壽春縣主,從袖中拿出幾封泛黃的書信,他聲音嘶啞:“當世之人除卻老奴,還是楊氏姑婆都是當時親自侍候著廢太子妃娘娘產子的人,她們都可以為老奴作證。這幾封書信,”他展開泛黃易脆的宣紙,重重的咳嗽數聲:“請呈上聖人,這一封信是廢太子寫給老海寧侯的,另一封是老海寧侯的回信。”


    “請聖人禦覽!”


    聖人並不急於看信。他眼如鷹般銳利的盯著何內侍,聖人聲音幽幽響起,在這空寂的大堂中十分不和諧:“東陽王世子養在壽春膝下?是哪一個兒子?”


    何內侍生無可戀的仰首看向堂上橫梁,目光緩緩移動下來,看著堂中朱漆木柱,他就像張不開嘴似的,渾身發抖,老淚縱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聖人金口玉言,金口玉言!聖人饒了那孩子一命,她是廢太子唯一的血脈,她隻是個女郎,永遠也興不出什麽風浪!”話落,他不知哪裏生出的無窮力氣,用力掙脫了禦林衛的挾持,瘋一般衝向禦階的方向。


    方內侍那句“來人救駕”尚未喊出聲,便又憋回嗓子眼。說時遲那時快,耳畔乍然響起“砰”的一聲悶響,隻見何內侍倏然撞上禦階,不到片刻便斷氣滾落青色高階之下。


    禦階是光滑無匹磨麵青磚鋪就而成,可這時卻頓時灑滿鮮血,血跡凝成血珠一滴又一滴濺落地麵,不過片刻,血漸漸凝固,青磚染出一種沉重的黑青色。驚心動魄,方才還活生生的老叟死在眼前,一時間眾人的心魄全都被此等悲慘異常的場景攝去。


    竟沒人意識到何內侍方才喊得那句絕言。


    孱弱不堪的何內侍仰麵倒在一片血泊中,卓泉恰好就站在他身畔不遠處。


    卓泉從未目睹過此等慘烈的自盡,突如其來,他呆若木雞,一動不動,濺的滿頭滿臉血漬,萬分狼狽。


    第113章 三司會審


    午後原是豔陽天, 一股妖風吹過,金烏瞬時被厚重的烏雲掩住,眼看著天氣就陰沉下來, 雖然沒了豔陽高照,可是眾人隻覺得好似更熱了。王德全指揮著禦林衛拖走何內侍,青磚已然印出片片血印,堂內也彌漫著陣陣古怪腥氣。


    這時眾人回過神來,他們心中不免生出疑竇, 目光轉到堂外去。


    畢竟方才經過除衣自證一番風波, 卓泉已是赤著半身, 他無論如何也不是女郎,那麽隻有另一個了。也許另一個也是郎君, 燕款心中轉過這個念頭,但轉瞬就推翻這種假設,畢竟如此顯而易見的謊話, 何內侍就算說出來, 被人拆穿也不過是片刻之間而已。


    又何必自盡, 又何必求情。


    鬧得這般慘烈......


    堂中眾人百態, 聖人端坐高位, 已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覺得都不需要派人去驗,隻消看壽春縣主慘白麵色, 也知一二。但是驗證還是需要驗證的,這幾人也不能關到一處, 他反複思索著後事,麵上不禁帶出幾分凝重。


    宗親中盡是些老掉牙的家夥,平日仗著輩分耀武揚威慣了, 有自詡隴東世族。大昭以仁孝治天下,聖人對待本支宗親,麵子上還是能過得去。對待隴東燕氏,則是敬之打壓之。因而眾宗親也紛紛翹首,有一人認出了什麽,忽然說:“卓二郎,不是小侯爺嗎?”他停住口,意味深長的看向眾人。


    眾人麵色皆有些奇怪。


    若說起壽春縣主的兒子,眾人一時半會還想不起來什麽。


    若說起小侯爺,滿上京城隨便拉出來個人,都能將他那些流言蜚語講得頭頭是道。早幾年坊市縱馬,雖未傷人,但也是觸犯律條;更別說濁溪集會,為了個粉頭歌姬,和侍郎家的小兒子大打出手,最終鬧成打群架,牽連數個侯府;今年春豪擲千金,捧出個紅粉頭名......這一聲小侯爺,一下子喚起了眾人的記憶。


    這怎麽看也跟女郎不挨邊啊。


    也許,眾人的目光又齊齊刷轉回卓泉身上,這也分明不是啊!卓泉被眾人齊齊盯著,又羞又惱,趕忙拾起衣裳胡亂穿上身。


    聖人麵色陰沉,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手中的鎏金牡丹盞。


    這件事他是打算容後再審的,畢竟有許多事不好當著眾人明麵上說。原以為此番光邀宗親前來,也是為了借卓泉子虛烏有之事,簡單定罪,敲山震虎而已......他的眼睛眯起來,顯露出萬分冷厲,食指敲案幾數下,當即下了決定,聖人放下杯盞說:“將她押下去驗明身份,至於這幾封信,找幾個翰林學士,辨一辨字跡,今天就......”


    聖人意思明顯,撂了杯盞,這是逐客令。


    可偏有那不長眼的打擾,紫袍金帶的東嶺侯年歲大了,這會才反應過來小侯爺是何等人也。他老眼昏花,似是沒看出聖人滿麵不善,他眯眼耳背,豎著手掌搭在耳畔,高聲問道:“誰?”


    燕款尊老愛幼的品德不合時宜的顯現出來,他大聲回答:“是壽春家的二小子,小侯爺!”


    “小侯爺?可是那個,聖人賜做東宮伴讀的小侯爺?今年春立下奇功射殺伊智逐的那個小侯爺?真是英雄出少年,當時,老夫記得連帶那熒惑守心也曆時頓消了。”


    他這一連串的明知故問,惹得聖人麵色更是黑沉如鍋底。


    哪裏是老眼昏聵,分明年老成精。東嶺侯心知此事若是不現下弄得清楚。若讓聖人一通大被蓋了過去,是男是女,是死是活,還不任由聖人說了算,這就變成永遠的懸案了。


    何況他故意提起熒惑守心,也是因此事太過出名,上京宗親哪一個不知熒惑守心之事?冬日裏夜裏長見熒惑閃爍著不詳紅光,莫說是他們這些個人,就是山裏鄉野道士,略懂些天象識幾個字的人都曉得熒惑守心的厲害。


    熒惑守心,自古以來這就被世人視為天降責罰,大災之相。


    聖人也不敢輕視。


    他連連去了聖皇觀數次,齋戒月餘,甚至一個月內,連下了兩道罪己詔,這可是絕無僅有的。若是這天象還不消減,恐怕聖人隻能移禍,輕則賜死丞相,重則,虎毒食子隻能將手段動到東宮頭上。可那時說來也巧了,東宮遠在玄闕,便是要處置,一時也不方便。隻能等赤河開,那就要等到陽春三月了。


    未成想就在二月中旬,伊智逐亡,熒惑當即隨之回轉退出心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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