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雕把手機亮開,拍著圖片,是快件一樣的包裝。青狗往下翻翻,慢慢地臉上由疑到笑,明白來意了。他一推,道:“你看我傻是不?這都多少年前的把戲了。”


    “這叫……互聯網思維,那頭已經開幹了,青哥,您要加入啊,也就撿個現成。”王雕道。


    青狗搖搖頭道:“信不過的人老子不幹,你不怕我騙你呀?”


    “嗬嗬,不怕,就這些爛貨,您要多少,我直接給您拉來,不過變不成錢,可就是一堆垃圾。”王雕道。


    青狗一笑,又道:“可我怕你騙我呀。”


    “我就吃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騙您啊,其實您知道這事能辦,我呢,是有人介紹來的,一定會讓您放心。”王雕道。


    青狗不屑地說道:“無論是這貨,還是老騙那貨,都他媽不靠譜。”


    “是杜風子……他說,狗子要是忘了他,就算了。”王雕道。那是安叔早年的諢號,怕是曾經和青狗有過交集。


    果不其然,青狗的笑容僵了一會兒,慢慢笑道:“我說嘛,這麽大手筆也不是一般人能弄出來的,行了,接了。”


    “明早八點,貨棧街家具市場,我等您。您那份兒,我明晚就給您送來。”王雕道。


    青狗點點頭,不多說了。王雕知趣地起身,殷勤地給結了賬,又多給上了兩瓶酒,諾諾點頭告辭了。


    人一走,自家的兄弟坐過來了,一個問:“狗哥,好像是個千子,跟他們扯什麽淡?”


    “背後有高人,杜風子居然冒出來了。”青狗奇怪地道。


    “哪個杜風子?”另一個問。


    “你們沒見過,早年車站一帶混,抓個獎啦、拎個包啦……嗬嗬,騙倆小錢,幹活兒都是一窩蜂上,雷子來了也點不出究竟是誰幹的,說起來也能歸到”風馬燕雀“老字號裏啊。”青狗喝著酒,說著往事。


    “那杜風子是個人名?”一個兄弟問。


    “不,他是”風“頭,帶著我們幹活兒的,姓杜,所以都叫他杜風子,倒是有兩下,全身退了,沒想到玩大了。”青狗啃著肉,就著酒,心裏已經決定了,直接安排著,“明兒你倆多招些人,跟風撈一把去,不撈白不撈,這貨估計約的人不少,老騙他們絕對跟風了。”


    吃喝著,手機撥弄著,人馬就開始召集了,甚至就近的已經奔來了……


    “他媽的,這孫子怎麽又躥回來了?外勤都沒盯住。”


    俞駿氣得牙疼,狠狠咒罵了一句,遲不來,早不來,都半夜了,監控捕捉報警了,發現王雕的蹤跡了,時間已經指向淩晨,發現的位置是天韻街一帶,那兒毗鄰會展中心,安全監控很到位。


    “很反常啊,這種地方似乎不是他們常去的地方。”副駕上的向小園奇怪地道。


    俞駿笑了,問:“想知道真相嗎?如果你答應不反感我的話,我就可以告訴你。”


    “怎麽可能反感?”向小園不解了。


    “那我告訴你,天韻街一帶有幾個高端酒店,一般越是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就越是涉黃嚴重的地方,這倆貨,肯定是去找妞嗨皮去了。”俞駿道。


    向小園氣笑了,反駁道:“不對吧,鬥十方已經分析過了,這不是符合他們身份的地方。”


    “不信一會兒問問他,你沒注意身份轉換,這兩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曾經髒亂差的地方已經和他們鼓起來的腰包不相稱了。”俞駿道。


    向小園相信這個分析是正確的,她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追嗎?”


    “追什麽追啊!明兒早上再說……正事還沒辦呢。咦,我說這家夥,怎麽滿城轉悠找不著人呢。”俞駿駕著車,奇怪地說。此行是來找鬥十方的,誰知道找了兩個小時,居然沒逮住,還是動用了gps尋址,奇怪的是剛尋到位置,等趕到,人已經走了。


    又一次錯過時,向小園突然醒悟道:“他不會跑滴滴去了吧?這一晚上一直在轉悠啊。”


    “那他得有車呀。有嗎?”俞駿問。


    這倒是,向小園無法反駁了。俞駿幹脆算著行程,抄近路開始追了。兩人看著位置,都熟悉道路,抄了兩次近路,看著電子尋址才發現居然還真是一輛車。俞駿加快速度超車,向小園從右側車窗看清了對方駕駛位置,笑著道:“你錯了,他真有車。”


    “能人就是能人啊,這是個人才啊,穿著警服是條蟲,脫了警服就成龍了。”俞駿開始放慢速度,等著鬥十方開的車超過他。他不緊不慢地跟著,天公就像偏不作美一樣,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了,前方的鬥十方像是發現了他們,卻沒有停車,像躲著他們似的,加快了速度。


    後麵追的俞駿也跟著加快速度,追上去了……


    寧有過錯,不願錯過


    鬥十方所駕車輛在中州大學門口泊停,乘客下車,計價剛收到錢,就有人拍車窗,窗上的水跡模糊了俞駿的臉。鬥十方搖下車窗。俞駿促狹地問:“滴滴師傅,載我一程?”


    鬥十方臉上難堪地僵著。俞駿卻不客氣地繞到了副駕,一屁股坐下,再一伸手,把車前接單的手機一關,揮手道:“走吧。”


    “去哪兒?”鬥十方問。


    “逛逛雨中夜景,多美啊。”俞駿道。


    “現在快淩晨一點了,去哪兒逛?”鬥十方問。


    “客隨主便嘛,你定吧。”俞駿道。


    鬥十方無語地打著方向,緩緩上路,瞄了眼跟著的後車,不用說是向小園在跟著。他輕哎幾聲,好幾次欲言又止。還是俞駿撩撥他了:“該聊就聊嘛,開車不能這麽沉悶,容易犯困。哎,對,你咋有車啊?”


    “借朋友的。”鬥十方道。


    “耶,這豐田小越野不錯嘛。”俞駿稍顯詫異。


    “脫保的車,都十一年了,也就半夜敢跑跑。”鬥十方不好意思道。


    俞駿仰頭哈哈大笑幾聲,手指點點想說什麽,卻沒說上來。對方的事他早摸了個底朝天,要正正常常去賺個錢恐怕也不可能。他迂回問:“那咋?就靠這黑車?能幹幾天啊?遇上個大查就得給扣了,要都要不回來,強製報廢……哎,你咋不去駐唱了,那工資不高嗎?”


    “駐唱聽個新鮮,天天有那節目反而不吸引人,一周有一次半就不錯了。”鬥十方道。


    俞駿惋惜道:“喲,看來都是臨時的啊。”


    “嗯,能找上臨時的就不錯了。”鬥十方道。


    “那也不比當輔警強啊。”俞駿道。


    鬥十方有氣無力地應著:“但也不比當輔警差呀,好歹賺得多點。”


    “好吧,好吧,換個話題,聊錢太庸俗。”俞駿覺得天快聊死了,轉彎問,“那……我們吧,萍水相逢的不說了,不能不聲不響就辭了工作吧?連朋友都不知道,小絡和多多總算朋友吧?有事大家一起幫你解決嘛,真說起來,也不是多大的事。”


    慢慢地,車停下來了,泊在路邊。淅淅瀝瀝的秋雨把車窗蒙上了一層霧色,雨刷輕輕刮過,瞬間又模糊了。鬥十方答非所問道:“也不僅僅是這個事,一個人活著,可怕的不是看不到希望,而是根本就沒有希望,一直活在絕望中。”


    “喲,悲觀主義,那咱們有的聊了,我的人生也很悲觀。”俞駿笑道,然後很不屑地道,“你才多大啊,就絕望了,那我該怎麽辦?你這思路也不對,絕望的人,應該破罐破摔或者找個風騷方式自己了斷才對啊。”


    “嗬嗬,你別刺激我,要不是我爸這樣子,我真敢。”鬥十方道。


    說得並不激進,但也不像開玩笑。俞駿點頭道:“這我信,但我有點小看你啊,明明身懷絕技,偏偏要幹賣力氣的活兒,至於嗎?就你腦袋瓜裏裝的那八大騙,隨便拎出點來,找個錢過上好日子不難吧?”


    “你什麽意思?把我底都摸清了,還鼓勵我當騙子去正好被你們抓啊?”鬥十方反問。


    俞駿也反問:“那如果我們沒摸清你的底,你去當嗎?”


    “要當早當了,至於辛苦這麽多年嗎?”鬥十方道。


    “能告訴我原因嗎?我沒看出你道德底線很高啊。”俞駿問。


    “你一定不知道我爸就是騙子吧,他從十幾歲離家,一直到五十多歲才落葉歸根,除了看守所當勤工的十年,剩下的都是以騙為生,擺攤算卦、玩藏三仙、擺棋局、猜撲克牌,後來賣假貨……你們那資料裏‘金評彩掛風馬燕雀’,我就記得他差不多都幹過……他給我的啟蒙教育就是絕對不要讓人戳穿你的心思,所以從小我就經常在我爸攤前,給我爸當托。”


    鬥十方笑著道。聽得俞駿一臉牙疼表情,這個破罐真摔到政治處,那可夠響了。他看著鬥十方頗帶得意的笑容,仿佛在等著他受刺激起身離開,劃清界限。


    “繼續啊,還沒有回答完我的問題呢。”俞駿道。


    “已經回答了,即便是我爸本人,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一回,肯定也不會是這個樣子,一輩子顛沛流離,到老來家徒四壁,就算是個高明的騙子,騙過了無數人又能怎麽樣?親情、友情、愛情、善良、信任……多少美好的東西都錯過了,他連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爺爺,什麽時候去世的、安葬在哪兒都說不清楚,是村裏給辦的。”鬥十方道,幽幽長歎了一聲。


    俞駿無語了,囁嚅了句:“你這爸,可真夠嗆啊,難為你這麽上心。”


    “不管他曾經是多壞的人,畢竟是把我養大成人的人,出身我無法選擇。你一定覺得我的三觀有點不正,這點我承認。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拚了命去努力,也隻是能拮據地活著,家裏一有事,哪怕別人看來是小事,對我們這樣的家庭可能就是滅頂之災……我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次我爸帶著我流浪到了陝北一個縣趕集市,我莫名得了一場病,我們爺兒倆住在小旅店裏,很快就到沒醫沒藥也沒錢的境地了,被旅店的人趕了出來,他天天抱著我去醫院,醫院不收,他見了穿白大褂的就跪著求人,不知道磕了多少頭,後來硬是把一位女醫生給跪哭了,才救了我一把……那次撿回命來之後,我爸像變了一個人,帶著我回了老家。他說是他造的孽,不能讓孩子償還,就是報應也得報應到他身上。”鬥十方悠悠說著,幾次歎氣間,手指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濕跡。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想絕了我的念想?其實現在政審沒有那麽嚴,過去幾十年的事了,也查實不了。但政治處第一次找你談話時,你就說這些,所以讓組織上猶豫了。”俞駿點了一支煙,幽幽道。這個人很複雜,明明騙是本質,卻在關鍵點上,誠實得有點傻。


    “在一個不清白的長輩和一個清白的未來之間,我選擇前者。人要是無良我勉強能接受,可要無恥,我就接受不了了。”鬥十方道。


    這話聽得俞駿一口煙嗆得咳嗽了幾聲,他氣結道:“好吧,我理解了……你是怨氣滿腹,鑽進牛角尖了,對騙理解過深,所以太過敏感,別人望塵莫及的傍身絕技,對你而言,反而羞於示人……我直接說明我的來意吧。”


    “不用了,俞主任,好意心領了,人情我還不起。”鬥十方直接拒絕了。


    俞駿道:“理解錯了,咱們這撥人除了向組長和多多,都窮得差不多,我也給不了你這麽大人情,我給你個選擇吧。”


    “什麽選擇?”鬥十方終於好奇了。


    “首先我得說明,你18號去政治處問入籍情況沒有得到答案,原因是當天我和省廳主管經偵的謝經緯副廳長討論後,已經電聯登陽市局,調走了你的檔案,因為跨市了,隻能通過廳裏調人。”俞駿道,又問了句,“聽說你還和薛處長叫板了?”


    “沒有,我就問了問。”鬥十方羞赧道,氣一下子去了一半。


    “第二……”俞駿掏著口袋,把一張折著的文件紙遞給鬥十方,“你的情況確實在研究,包括你父親的情況,在看守所幹了十年勤工,算是編外人員吧,就這麽不聲不響地讓走了,也有不符合《勞動法》的地方,所以登陽市研究決定,可以從看守所經費裏報銷一部分醫藥費,而且今後達到一定年限的那些臨時人員,也要有五險一金待遇。”


    “第三,市局給一線特困職工有補貼,我幫你爭取了點。你手裏是謝副廳和陳顥元局長特批的調任命令,請示報告是我和向組長起草的,按照慣例,到職後會給你提供一部分安家費,不多,中心規定……公正和公平還是有的,你的考試事業編民警已經入籍了。”


    俞駿說著,瞟著鬥十方的反應,震驚效果不錯。鬥十方咧著嘴,眼前看著批複的請示報告,久久無言。


    “所以選擇就來了,你可以選擇現在的賺錢方式,不管推銷也好,駐唱也罷,開黑車也行,作為朋友,我祝你財源廣進;另一個選擇是,拿上批文報到,做一名打擊犯罪、維護正義的警察。我和你所想相反,接觸過、親曆過欺詐犯罪,並不意味著這個人就有汙點,反而恰恰能在打擊此類犯罪中發揮特長,所以,我寧願選擇你……選擇一個哪怕滅頂之災就在眼前,也沒有重操舊業的人。”俞駿道。


    “不是我不想,而是因為我太了解,所以有猶豫和畏懼。”鬥十方道。


    “那就好,你若要犯事,我還真不知道怎麽逮你。”俞駿笑著問,“選擇呢?”


    “我想想。你可能要犯錯了,沒有可能在案發前破解這些騙局,犯罪成立的主體、主觀、客體、客觀缺一不可,思維隻能捕捉到主觀可能,主體是誰不知道,客體不明確,客觀還未找到……主任,你高看我了,我給你帶不來驚喜。”鬥十方拿著報告道,遞回給了俞駿。


    俞駿沒接,笑著告訴他:“別客氣,那就給我多帶點教訓回來,我寧願在一個兩個甚至很多個犯罪主體上有過錯,也不願錯過一個打擊犯罪的好苗子。”


    “我……像嗎?”鬥十方啞然失笑。


    “那在於你的選擇,或者像旁觀路人聽之任之,或者像你父親同流合汙,抑或選擇與之為敵。”俞駿說著,開門準備走了,他在一隻腳下車的時候又回頭道,“對了,你算出我職業生涯遇到過一次重大挫折,是怎麽算出來的?”


    “言少、謹慎……身上沒有官威,這種人都是遭過打擊的,沒受過打擊的處長都是張牙舞爪,要麽紅光滿麵官威派頭十足的。”鬥十方道。


    俞駿已經站到車下了,邊笑邊手指點點道:“有道理,但是你算錯了,我不是遭受過一次挫折,而是無數次,被停職過兩次,下課過一次,至於檢討,我自己都數不清多少次了……知道我為什麽還沒臉沒皮當著警察,衝在一線嗎?”


    “為什麽?”鬥十方好奇問。


    “羅曼·羅蘭說了,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後還依然熱愛它。警察這個職業也是如此。”俞駿道。


    “你是指認清了警察這個職業的真相,會更熱愛它?”鬥十方道,語氣不對。


    俞駿笑道:“不,是等你認清犯罪的真相,會更熱愛警察這個職業……不想試試嗎?看守所裏一群沒牙的老虎有什麽意思,茫茫人海裏抓到他們才是挑戰啊,嗬嗬……黑車師傅,再見了,一定要做好選擇啊。”


    他說著話,拍上了門,上了後車,後車燈亮,啟動,駛離。向小園看到了仍在發呆的鬥十方,行駛很遠都未見那車啟動。她好奇地問:“主任,你瞎樂什麽?談得怎麽樣?”


    “稱呼一用‘你’,不用‘您’,就說明你情緒不對啊,你在焦慮、猶豫或者生氣的時候才用這個稱呼,是哪一種呢?”俞駿沒正形地問。


    向小園直接道:“我是焦慮,總覺得要出事啊,可不知道從哪兒下手……哎,你直接說嘛,這位大師能來不?脾氣忒牛了,連薛處長都上了。”


    “啊,你都說了,這麽牛的脾氣,怎麽可能輕易答應啊。”俞駿笑道。


    向小園氣道:“啊?還要怎麽樣啊?那你瞎高興什麽?”


    “談得來啊,所以高興啊,又稱呼‘你’……那你幹脆以後別用‘您’稱呼了,老換來換去的,明顯沒把我這主任當回事。”俞駿說著,像故意似的,反而扯遠了。


    開車的向小園突然笑了,笑吟吟地開著車,反而不焦慮了。等著她著急的俞駿好奇地問:“喲,什麽個意思?真不把我這主任當回事了?不想知道結果啊?”


    “你這麽輕鬆,不就是結果嗎?故意問你一句吧,還賣關子。”向小園笑道。


    “瞧瞧,反騙寸功未立,騙人的本事倒見長啊,嗬嗬。”俞駿笑道,說話平和了。雨夜空蕩蕩的街上沒有人跡,刻意放慢速度的向小園許久不見車駛過,她還是不放心,好奇問:“說真格的,不會有意外吧?他能看穿我們,我們可未必能知道他的心思啊。”


    “男兒本自重危行,豈甘平庸負此生……跑不了,是咱們的人。”俞駿自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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