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濟也跟著下來,他更狡猾:“那鎮北侯怎來這許多銀錢?他一年的俸祿才多少?莫不是貪贓枉法得來的銀錢吧?”他本不想得罪鎮北侯,可若是攪黃了康娘子,那以他位列第二的招標價格便能獲得樊樓的經營權,如此一來他便能順順當當得到樊樓,那可是樊樓!隻要一年他便能連本賺回。何況他背後還有親女兒唐妃撐腰。


    這其中涉及鎮北侯和唐妃親戚,要鬧處的官吏站在一旁一臉為難。


    他不過是一介小吏,神仙打架,他站在哪一方都會遭殃。


    慈姑瞧出了他的為難,笑著安撫他:“不妨事不妨事。”


    她拿出自己寫好的銀錢認領冊頁翻動起來,小心開始簽名契,似乎什麽都沒聽見一樣。


    “哼!事到如今還強作鎮定?”唐衛蠻橫道,“要麽現場拿出銀錢,我就去開封府擊鼓鳴冤!要麽就乖乖兒認罪交出罰金。”要麽逼得慈姑認罪,要麽就把濮九鸞陷到其中,可謂其心可誅。


    嵐娘又著急起來:這可如何是好?!涉及鎮北侯她當真不知如何是好。


    廚子們各個攥緊雙拳,眼睛通紅。


    汪行老已然想好了要幫慈姑頂罪。


    宋行老小聲差遣婢女:“去尋府上的管事來,讓他帶上賬冊上的所有現銀。”


    “不就是一份銀錢麽?”慈姑搖搖頭,一臉惋惜,“我還當唐妃的家人如何呢?原來這般沉不住氣。我就是有這許多銀錢,現在就拿出與你開開眼。”


    她拿出一份冊頁,這冊頁一片空白,叫周圍的人一頭霧水。


    “不是魔怔了吧?”


    “對啊,一個小娘子被人逼急了,如今失了理智,倒要將空白冊頁當銀錢?”


    唐衛也瞧著了,得意冷笑起來。


    慈姑拿出合本3書念了起來,毫無懼色:“因我一人之力難以籌集這許多銀錢,因而特意尋我們汴京飯食行的廚子們出資合本,倘若有願意入夥的,按照份額多少排序,願意認可我的,便交由我全權處理。一股是一兩銀子。我先出五千股。”


    什麽?


    她說完之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李大頭一個反應過來,站出來大喊:“李大頭,一百股!”


    文師父第二個跟上,拘謹得攥緊了手,聲音卻清晰可聞:“文秀,一百股!”他們這些做菜廚子跟著慈姑賺了也就這些錢,今兒要支持師父,自然毫不猶豫拿了出來。


    “小丁,五十股!”


    “宋念慈,三千股!”宋行老也認購了。


    “吳某父子,一千股。”


    嵐娘這才反應過來,她臉上還掛著適才擔憂的淚珠,這時猛地一擦,上前道:“田嵐娘,一千股!”


    不多時便湊齊了一萬一千兩銀子。


    這邊還有許多別的廚子急著嚷嚷“我也要參加!”,百姓們瞧著也眼饞:“康娘子,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可有機會?”


    合本的法子是大宋如今一些生意行當裏獨有,指的是一群人一起做生意,因著想分擔風險、湊齊銀兩便想出了這法子,由同鄉、親戚等湊齊本錢,最終獲利後按照本錢分紅。沒想到康娘子居然毫不猶豫就用了這法子。


    她將手裏的合本書遞給官員們:“諸位認本的還請將銀錢速速帶來,不過幾盞茶的功夫便能收齊。”


    要鬧處的官員們都驚呆了,一個個啞口無言:“原來這康娘子著實厲害!”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唐濟和唐衛二人氣得快要吐血。


    官員拿著那本合本書驗證後:“可,今日下午銀錢過賬,便將樊樓鑰匙交給康娘子。”


    “啊啊啊啊!”嵐娘激動得大叫。廚子團裏的人各個歡呼雀躍,汪行老、吳行老一個個連連讚歎。


    就連圍在樊樓外頭一群遊手好閑看熱鬧的幫閑們也都紛紛讚歎:“康娘子也太力厲害了,”


    “對!我沒想過還有這種法子,這主意太高明!”


    唐衛、唐濟兩人正生氣,誰知慈姑走到唐濟身邊,她眸色微明,姿態淡然:“那日我見一位貴婦虐打下人,見我來便立即收手,我本不知這貴人是誰……”


    慈姑見唐濟眼中有了害怕之色:“可您處處針鋒相對,終於叫我知道了原來那位虐打下人的貴婦是宮裏的唐妃。”


    一語道破。唐濟臉上瞬間閃過諸多色彩,女兒叫他懲治康慈姑本意就是想讓康慈姑應接不暇,誰知倒先被她識破。


    “您還在這裏看熱鬧呢?”慈姑紅唇瀲灩,“奉勸您一句,還是進宮去唐妃商量對策,萬一我心情不好將唐妃的罪證呈給了太後娘娘,隻怕過幾天便是唐妃急著尋您呐。”


    第107章 縷子膾


    後宮。


    唐家夫人急匆匆進宮求見, 一五一十將事情原委說得仔細,唐妃氣得幾乎要昏倒:“怎的?那康慈姑居然當場就叫人合本?!”


    “娘娘,如今莫想這個, 先琢磨琢磨她說要將您虐打奴仆公告於眾之事。”唐家夫人一臉焦急。


    “擺駕, 我要尋官家。”唐妃眼珠子一轉,便想出這麽個主意。橫豎如今官家最寵愛她, 自己最好先告狀為強。


    官家在禦書房,唐妃可不管書房門外那些阻攔, 毫不猶豫便大膽擅闖:“本妃也是你們攔得的?”


    說也怪, 官家勤政愛民, 自己修身甚正, 可最寵愛的妃子卻是這個飛揚跋扈的唐妃,著實叫人困惑。


    侍衛們自然不敢攔, 正猶豫,就聽得裏頭小黃門道:“官家說讓唐妃娘娘進來。”


    唐妃得意的“哼”了一聲,這才理理衣裙走了進去。


    她正要撒嬌, 卻見濮九鸞正在其中,神色立刻收斂了來, 咳嗽一聲。


    官家笑道:“無妨, 有什麽事情盡管說, 不用避著九鸞。”


    唐妃嘟起紅豔豔的嘴唇, 道:“人家夫妻私房話, 他也要聽?!”白了濮九鸞一眼。


    官家樂嗬嗬道:“我們還有事商議, 你若是無急事便退下吧。”


    直叫唐妃撒嬌也無用, 她隻好悻悻然道:“快到盛夏,想跟官家討一個玉美人。”


    玉美人是玉石雕琢抱枕,夏日抱著睡冰涼一片可解暑熱, 官家自然是欣然賞賜。


    唐妃氣衝衝從禦書房走了出來,她身後的宮女抱著玉美人跟在後頭。


    “唐妃娘娘留步!”


    忽聽得一聲,原來是濮九鸞踱步過來。


    “見過鎮北侯。”即便是背後怎麽罵當麵也要維持著客氣,唐妃忙行禮。


    “唐妃娘娘為何心裏燥熱難眠?莫不是想起了被你害死在外頭的玉琅皇子?”濮九鸞麵上帶著笑,一派光風霽月,瞧在外人眼裏便隻剩下風輕雲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裏與唐妃見禮呢。


    “你你你你!”唐妃一開始幾乎要氣炸,聽到後麵她又驚又怕。她的確發覺了那位遺落在民間的玉琅皇子,甚至派人去殘害過,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殊料卻早被濮九鸞捏在手裏。


    “這點本事就莫要站在背後玩什麽坐山觀虎鬥的戲法了。”濮九鸞不緊不慢道,“安生過日子不好麽?”


    “你就不仗著給官家當狗,你敢?!”唐妃頓上一頓,想起了什麽,終於多了些血色,“你一手遮天,不怕我說與官家?”


    “娘娘去說便是,我不怕,虐打良家子按律當如何?”濮九鸞笑道,“官家愛民如子,豈能容得了你這般跋扈,你若是跟官家說,我就敢去尋禦史,到時候非說是你,就連你兒子都危矣。”


    他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唐妃腳下一軟,似乎真看到昔日裏殺人無數的小白起。


    可偏偏濮九鸞並讓她好過:“宋律有雲,私造酒曲過5斤便可問斬。今兒早上您伯父家的酒樓裏可是搜出來了十斤酒曲,唐妃娘娘或許忘了那酒樓背後的東家可是唐濟與唐妃父女。”


    唐妃花容失色,額頭上涔涔一陣汗,眼白幾乎要翻過去。


    聽得一陣腳步聲,那冷麵羅刹一樣的男子已經又走進了禦書房內,隻餘了書房外一枝修竹在風裏沙沙作響。


    *


    白雲飛每每到了季節變幻時都忙碌得很,同行的應酬,來拜訪的故舊,打架來分地盤的,偏他一天到晚還要惦記著馬夫人院裏的動靜。


    先是前些日子小童來報,道是有人來提親,他緊張得差點打翻了茶盞,仔細一問卻是提親給康娘子。


    憋到如今再也忍不住了,遣了媒人,又怕媒人一人去不放心,自己也跟了上去,又覺得不足,索性押了好友張大官人一起來。


    馬府裏正熱熱鬧鬧,福王送了些上好的鯽魚過來,慈姑正帶著眾人做縷子膾。


    上好的鯽魚肉、鯉魚子切成薄片後用開水燙後便放在盤中,擺上碧筒、菊苗做的胎骨,便成一幅畫。


    翠娘自己端詳著先出了神:“這真能吃?”


    慈姑笑:“外頭人家吃得更大膽些,不用水燙過便能生吃,我怕馬老夫人肚子受了寒就加了在水裏燙煮這一道。”


    福王搖搖頭:“回頭帶你多見見世麵,魚膾又不是什麽稀罕吃食。”


    白雲飛與張大官人進了門後大家隻不過打了招呼便各自去品嚐自己的縷子膾,畢竟是常來這裏蹭吃蹭喝的熟臉龐。


    這魚片擺在盤裏先是感覺薄,薄如蟬翼,夾起來對著日光幾乎能看透肌理,經過開水汆湯後變得乳白,大而薄一片,宛若蝴蝶之翼,幾乎要乘風歸去。


    吃上一口,沒有任何魚刺,整口俱是滿足。卻不知慈姑用何種辦法除去了魚刺,毫無魚腥味的同時可吃到魚片清甜鮮美,肉質細嫩。


    旁邊有山薑、肉醬、荊芥、丁香、橘子、芥末調製成的醬汁。蘸一口,先是感覺到芥末嗆鼻的滋味,眼淚幾乎要嗆出來,等那滋味散去後便覺提神醒腦。


    酸酸的橘味和辛辣的山薑緊隨其後,沾在魚片上,讓魚片的滋味變得更加鮮美。


    而魚子則吃起來肥厚飽滿,口腔中充滿爆漿感,讓人有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用於配菜的小小花蕾也被汆湯過,吃起來嫩而鮮,花香濃鬱,讓魚膾多一份雅致。


    人人顧著大快朵頤,一時無人照應白雲飛。


    還是馬夫人將他請到旁邊的涼亭,這才瞧見他身後的官媒。


    馬夫人先是一愣,隨後忍俊不禁:“你可是來與我家侄女提親的,我可先說好了,我家就這麽一個小娘子,以後都要跟馬家姓的……”


    她說話間手也不閑著,伸手端起石桌上的茶壺給白雲飛倒一杯茶遞過去。這人倒是有趣,與張大官人有些交情,將房子賃給慈姑做炙肉店之後偶爾也來與慈姑這裏蹭飯,有時抽空還與她聊些佛經典故,著實有趣。


    白雲飛接過茶杯,不聲不響,半天才像鼓足了勇氣:“我是來與你提親的。”


    “啊?!”馬夫人手裏的茶壺差點掉下地。她忙回頭看看不遠處的眾人,好在他們正忙於吃魚膾,無暇往這邊看。


    半響她才撇撇嘴:“你可莫要亂說!你是個遊俠,又是個汴京城裏有名的郎君!還是……”


    她絞盡腦汁想了個理由:“瞧著還是個相貌堂堂的君子,有什麽理由要娶我這個半老徐娘?”說到後麵自己黯然,不自在摸一下發髻。


    “誰說的?!”白雲飛站起來,“你不過三十左右,卻鎮日裏梳個老太婆發髻,又吃齋念佛把自己扮得像個半老太太。實際上……”


    他剛要說什麽,立刻被馬夫人揮舞著雙手趕了出去:“出去!你出去!”她急切揮舞雙臂,不知在驅趕他說的話,還是在驅趕他本人。


    “那我先出去,你好好思量一番。”白雲飛毫不畏懼,一旁的張大官人悄咪咪示意身後的官媒一起出去。


    誰知他才出去,適才還一個個埋頭苦吃的人全都抬起頭來,滿院子立刻嘰嘰喳喳給馬夫人出起了主意。


    “不礙事!您怎的將這姻緣往外頭趕?”呂二姐第一個跳出來勸馬夫人。


    嵐娘是汴京土生土長,自然知道底細:“白雲飛幾輩都是汴京城裏人,家裏略有些資產,聽說早些年是個行俠仗義的遊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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