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修之所以住在爺爺奶奶這裏,不僅為了緩解老人寂寞和孤單,也是為了哄奶奶開心。


    奶奶經常性神誌不清,跟小孩子一樣需要人哄,但她也不是誰的話都聽,像她老伴來哄就不行,她會叫他爸爸,說爸爸太嚴肅了,不願意跟他說話。


    至於保姆就更不行了,她覺得人家在監視她行動。


    唯獨陸文修跟她說話管用,她把陸文修認成兒子,見了他就問有沒有找到姐姐,姐姐什麽時候肯回家。


    陸文修千方百計地哄她,姐姐過得很好,或者姐姐當初被有錢人家收養了,出國留洋暫時回不來……


    如果不這麽說,她會哭。


    也的虧她不記事,才叫他次次能圓滿地瞞過去。


    今天他捏著藥丸再來哄奶奶,奶奶問他姐姐怎麽還不回來,他腦海裏不禁浮現趙菀香的容貌,心想如果趙菀香願意來他家裏一趟就好了,奶奶肯定以為那個丟失的女兒回來了,說不準病情會好很多。


    可依照趙菀香那個表麵笑容可掬,內心堤防他的態度,她肯定不會輕易答應這件事的。


    而且不說趙菀香願不願意幫這個忙,奶奶萬一見到她不肯再讓她走,鬧著要天天見她怎麽辦?


    趙菀香總不可能什麽都不幹,在他們家一直待著。


    陸文修想到此就頭疼。


    他把趙菀香從腦海裏剔除掉,專心地哄奶奶,“姐姐在國外生活,暫時回不來,奶奶你先吃藥吧,姐姐如果知道你有好好吃藥,保重身體,她一定會早點回來的。”


    他把藥放在了老人嘴邊。


    老人這次卻沒那麽輕易相信他,反問道,“那她為什麽不打電話,我們家裏有電話,她可以給家裏打越洋電話!”


    “……不能的。”


    “為什麽不能,爸爸說四人’幫倒台了,文化’大革命結束了,咱們可以聯係你姐姐了!”


    老人於是鬧著去打電話。


    陸文修微微怔住,他奶奶今天好像邏輯清晰了很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趕忙先找話哄住她,把她交給保姆,就趕緊出來給醫院打電話。


    趙菀香和一眾同學搭乘一號線回到學校,大夥兒正激情滿滿地感慨高科技的便利之處,一個人影忽然跑到趙菀香麵前,激動道,“菀香,菀香!”


    趙菀香抬頭看去,就見對方穿著一身老舊衣裳,佝僂著腰,兩鬢白發蒼蒼,目光含著眼淚。


    她微微一怔,不著痕跡地斂去內心的波動,臉上掛著不失禮貌的微笑道,“你是?”


    “我是你爸趙建業啊!”


    第62章 (兩更)


    原來趙建業是近期返城的, 本來等了那麽多年,結果回去後發現房子被回收了,工作暫時解決不了, 他一下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身邊連一個親人也沒有。


    要說有也是有的。


    那就是他兒子和趙德娣。


    他兒子自從李鳳華出事後, 就被寄養在鄉下的嶽父嶽母家裏,他過去看兒子, 結果才知道兒子早不上學了, 天天跟著生產隊幹農活。


    見到他更是像個渾身帶刺的刺蝟,不肯親近, 話都不願意說幾句,感情淡漠的還不如一個陌生人。


    他嶽父嶽母憎恨他親生女兒害了李鳳華和趙梅梅,對他也沒有好臉色, 除了指責和埋怨,開口閉口都是要錢。


    他哪裏有錢?


    他原本還想他們接濟他渡過這段日子呢, 麵臨這種情況幾乎落荒而逃。


    他實在走投無路,隻好去找趙德娣, 誰成想趙德娣過得還不如他。


    趙德娣一直怨恨自己當初頭腦發昏害了蔣向嶸, 導致蔣向嶸真被查了,家裏房子沒了, 經濟來源沒了,蔣向嶸兩個兒子倒是到了年齡, 一個去當了兵, 一個插了隊, 隻留下她和兩個年幼的兒子無處可去。


    也幸好蔣向嶸父母還在世。


    她帶著孩子們死皮賴臉的住進了公婆家裏。


    趙建業打聽到住處找過去的時候,她正在跟公婆因為多吃了一口飯吵架,她公婆拿著棍子往出攆她, 罵她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什麽喪門星吃白食的廢物……


    趙德娣站在大門口不甘示弱地回罵,她公婆直接栓上了門。


    趙德娣叉著腰氣得要死。


    她身上穿著補丁累累,不合身的破舊衣服,人跟麻杆一樣瘦,臉上兩邊顴骨高高隆起,眉眼間都是暴躁和戾氣,看著像是四十幾歲,生活過得很不如意的婦女。


    趙建業開始還沒認出她,直到趙德娣察覺有人盯著,轉頭啐道,“死老頭沒見過人吵架?!”


    趙建業猶豫道,“德娣?”


    趙德娣這才仔細打量他,認出這是那個不中用的繼父後,兩眼一瞪滿是憎恨和鄙夷,“你咋沒死在外麵,還有臉回來!”


    “德娣……”


    “我媽找了你這麽個廢物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把自己害了不說,還害了我跟梅梅,你那親閨女趙菀香真是個害人精,你來找我幹啥,有本事找你親閨女去!滾,滾遠點!”


    “德娣你聽我說啊……”


    “還不滾?”


    趙德娣轉頭拿起牆角的掃帚,凶悍地朝他身上招呼了過來。


    趙建業又一次落荒而逃,不過看趙德娣靠著公婆也過得不好,心裏有氣是人之常情,他很快釋然了,隻是無處可去的滋味不好受,他糾結半天還是決定去找趙菀香。


    他有很多話要問趙菀香,他對趙菀香當初那封斷絕父女關係的信一直耿耿於懷,這些年又聽聞自己老婆和繼女們接二連三因為她倒黴,他又心急又心痛,早就想當麵問個清楚了。


    可怎麽找到趙菀香是個問題。


    他之前又給她寫過信,但信件查無此人,都被退了回去,說明趙菀香早就搬了去處。


    他原本想硬著頭皮去呂枝梅這個親家家裏一趟,結果從別處打聽到趙菀香考上了大學,現在在首都大學念書。


    他女兒真有出息,居然一恢複高考就考上了大學!


    他感到無比欣慰,原本的那些埋怨和不解一掃而空,轉頭迫不及待收拾東西去首都。


    他也沒想到那麽好運,到了首都大學還沒去傳達室,遠遠就看到了趙菀香。


    趙菀香雖然改變很大,但她跟她親媽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趙建業一眼就認了出來,十分激動地喊她名字。


    趙菀香真沒想到趙建業會出現在這裏,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他,時隔多年他老了,他落魄了,他激動的熱淚盈眶,說“我是你爸啊”。


    趙菀香卻完全沒有一絲觸動。


    她的同學們倒是乍然聽到她父親來了,連忙圍過來,熱情的要幫趙建業拎行李。


    範紅英知道這其中的恩怨,連忙阻止,推搡著這些同學回學校,“咱們先走吧,行了不要多問了,先回去再說……”


    熱鬧的人群走了,隻留下趙菀香和趙建業兩個人麵對麵站著。


    趙建業有些訕訕又有些討好地看向趙菀香,“菀香,爸前段日子才回……”


    趙菀香淡聲打斷他,“以後不要再以我爸自居,早跟你說過了,我沒你這個爸。”


    “骨肉親情怎麽說斷就能斷……”


    “你把我當過骨肉親情了麽?不說以前怎麽向著你那兩個繼女,當初李鳳華逼我嫁蔣向嶸的時候,你不也沒顧我意願,跟她一個鼻孔出氣的。”


    “我、我也是為了你好……”


    趙菀香氣極反笑,“為我好還是為了你自己好,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趙建業不禁臉紅,知道一味辯解沒有用處,隻好轉了話題說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菀香你就原諒爸吧,我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不是不想對你好,實在逼得沒有辦法……說到底咱們是親生父女,這個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親的血緣關係了,我知道你那些年過得委屈,可是你看你現在過的多好,呂枝梅他們家應該對你不錯,她兒子又是個有本事的,你不僅過上好日子,連大學都考上了……以前的事咱們就不要再計較了好吧……”


    趙菀香不指望他為以前犯下的錯痛哭流涕,但也沒想到他輕飄飄一句“不要再計較”就想抹平他給她造成的傷害。


    她也看出來了,她這個親生父親就是個天生的自私鬼,要不是現在落魄了,也不會這麽眼巴巴跑來找她。


    她好笑道,“真不好意思,我恐怕要計較一輩子了,總而言之一句話,我沒你這個爸,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她說完就要走,趙建業急吼吼地攔住她道,“你這孩子怎麽這樣,我都還沒跟你計較,你有啥好跟我計較的!”


    “你想跟我計較什麽?”


    “你、你心裏不清楚嗎?你鳳華姨跟梅梅的事,你敢說這裏頭沒有你的原因?還有德娣,她明明過得不錯,怎麽突然搞成那個樣子……”


    趙建業堅信趙菀香在這裏麵搞過鬼,他是真的沒想到她報複心理那麽重,本來現在隻能指望她一個,不想跟她說難聽話,可她怎麽就那麽執迷不悟呢?


    結果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趙菀香冷冷地看過來,他心突突地跳,張了張嘴,沒敢繼續往下說。


    趙菀香冷眼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道,“你居然有臉說這話,你是真不知道趙梅梅和李鳳華對我跟我沈大哥做了什麽事,還是在這兒裝糊塗?她們一個個咎由自取,你還口口聲聲為她們鳴不平,既然這樣你去找她們啊,就是不知道你這麽念叨她們,她們有沒有記你的好!”


    趙建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李鳳華她們當然沒記他的好,當初他下放頭兩年還好,到了後麵李鳳華可能覺得他回城無望,捏著他工資隻給他寄一點點錢,還總說家裏困難,他讓她跟菀香好好道個歉,幫他想想回城的辦法,結果她不僅不聽他的,還非要又去招惹菀香,結果……


    他那個繼女趙德娣也是一樣,明明嫁給麵粉廠廠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李鳳華有仇,還是拿捏不住自家男人,他幾次三番寫信過去,都不知道托人照顧他一下。


    他真是白對她們好了,關鍵時候沒一個真心念著他的。


    他想到此不禁悲從中來,眼淚汪汪看著趙菀香道,“爸知道錯了,他們一個個都靠不住,爸隻剩下你能指望了,你當初不也說了嗎,說會給我養老的……我這次借錢過來的,回去的路費都沒有,就是為了看望我閨女現在長啥樣了,你出息了,你媽在天之靈……”


    趙菀香一聽他提她媽就炸,真是沒臉沒皮,剛才還一股要討伐她的勁頭,轉眼扯她媽出來說事,以為這樣她就會心軟?


    她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別提我媽,我媽要是還在,一定怪自己瞎眼看上你那麽個人,也別提什麽養老了,我記得你有個寶貝兒子,你與其在這兒廢話,還不如多指望指望他!”


    她說完扭頭就走,這次再沒給趙建業說話的機會。


    趙建業在校門口被人攔下,看著自己女兒決絕離去的背影,氣得捶胸頓足,“我造了什麽孽,有這麽個閨女啊!”


    他之後又在校門口徘徊了幾天,想盡辦法要再見到趙菀香,心裏拿準了他這個當爹的沒去處,要讓她負責到底,甚至不惜製造了一些輿論,還告到學校領導麵前,結果人家學校領導明事理,問清楚趙菀香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就讓人勸說他回去,後來見勸說不動就不管了。


    而趙建業也沒有足夠的錢和糧繼續待在這裏一天天耗下去,隻能打道回府,沒想到的是還沒上火車,就被人偷了錢包和介紹信,害他稀裏糊塗進了收容所,又是輾轉好久才回去。


    這場經曆一言難盡。


    他盡管不想相信,但也徹底明白將來指望不上趙菀香了,他狼狽地回到單位,單位上正好有個打掃衛生燒鍋爐的空缺,他怎麽會願意做這些呢,可迫於現實隻好答應了,隨後收拾東西搬進職工單身宿舍。


    一個宿舍十幾號人,清一水的上下鋪,人多吵鬧,加上年輕後生們下班後愛好打牌喝酒和打架,宿舍裏經常雞飛狗跳。


    趙建業一個年過半百的人在這裏過得苦不堪言,平時就積攢一些報紙看新聞,因為沒什麽精神娛樂,一張報紙能反複看四五次,連容易被忽視的中縫和廣告版麵都不放過,看完也舍不得扔,留下來糊牆用。


    這天他看著看著,在瑣碎乏味的蠅頭小字中發現一個窄小的廣告,要說它不出奇,它也沒什麽出奇的地方,就隻是一則尋人啟事。


    但要說它出奇,也自有它出奇的地方,就是讓人十分眼熟。


    趙建業翻了翻以前的報紙,才發現張張報紙都有這則尋人啟事。


    怪不得會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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