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很開心。


    本來出櫃隻是遵從本心,從未想過要什麽回報,可這一刻,蔣秋桐忽然覺得一切都值了。


    他唇角一挑,指尖微動,回了條消息,然後摁響了床頭鈴。


    護士急匆匆地趕過來,就見男人好整以暇地微笑道:“你好,我要出院。”


    於思遠坐在開往機場的出租車上,正不滿地抱怨:“為什麽不打電話叫司機開個suv來接你?轎車空間太小了,對你的傷口不好。”


    紀嶢翻了個白眼:“叫司機來接,然後被我爸媽或者張鶴半路截胡麽?”


    手機震了一下,於思遠悄悄打開一看,就一個字。


    蔣哥:“嗯。”


    蔣哥:“嫉妒就直說。”


    他隔著屏幕,都能感到那種明明嘚瑟卻還故作冷淡的裝逼犯兒。


    於思遠:………………


    next:


    ——於思遠不著痕跡地找了個牆根靠著,好整以暇看他哥表演賣慘。


    ——他恍然大悟地想,哦,原來蔣秋桐那個時候,感覺到了痛啊。


    第115章 chap.33


    紀嶢到了h市的時候情況有點不好,他的傷口隻是外部大致愈合了,其實內部還沒有長好,坐著飛機來了這麽次高空之旅,讓他感覺腹腔裏要裂開一樣。他沒有管它,堅持要快點見到蔣秋桐,然後立刻,馬上,直接把人帶走。


    他一夜未眠,再加上一路自己嚇自己,各種亂七八糟的腦補,現在在他的想象裏,蔣秋桐已經楚楚可憐地倒在了冰天雪地裏,衣不蔽體,背後的傷痕開裂,鮮紅的血液落到了雪地裏……


    虧得於思遠沒有讀心術,否則肯定會讓他醒醒,現在離冬天還早著呢,哪怕是h市也遠沒到下雪的時候。


    他們定的是五點半的飛機,落地時還不到七點。這時天才剛亮,路上行人稀少,他們坐在出租車裏,沉默地望著外麵飛速倒退的街景。


    於思遠覷著紀嶢蒼白的臉色,抿了抿唇:“就這麽害怕出櫃麽?”


    “嗯?”紀嶢恍惚了一下,才點頭,“我真的很怕這種事。”


    他這麽坦誠地說害怕,反而讓於思遠沒話說了。這人究竟是害怕出櫃,還是害怕蔣秋桐出事?


    他們的目的地是個老式居民樓,不是小區房,沒有電梯,一樓就是門麵,一出樓道就是馬路。條件倒也說不上多差。紀嶢腳踩在昏暗的樓道裏,心裏想,幸虧是2樓,否則老蔣一身傷的還要爬樓梯,那也太造孽了。可是2樓也不好,又吵又潮濕,看著老樓,蟲子老鼠什麽的肯定也多。


    他越發堅定了要把蔣秋桐帶回去的心,這會拿出了設置企劃案的勁頭,在心裏打腹稿,尋思著怎麽把人說服了。


    卻不知身旁的於思遠在心裏咋舌,自打他通風報信,滿打滿算也就四個小時,蔣秋桐就退了病床還找了這麽套符合現在人設的房子,好他媽高效率。


    你蔣哥還是你蔣哥。他真服了。


    按著門牌號在防盜門前站定,紀嶢衝於思遠打了個眼色,男人老大不情願,還是捏著鼻子去敲了門。過了挺長一會兒,才聽到裏頭傳來沉重而拖遝的腳步聲,蔣秋桐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誰?”


    演的跟真的似的。


    於思遠硬著頭皮陪他演:“哥,是我。”


    沒辦法,紀嶢就在旁邊看著呢——這混球還不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他旁邊的,而是躲在隔壁鄰居的防盜門邊,一個不會被貓眼瞧見的地方,探著腦袋悄悄地看。


    估摸著是沒從貓眼裏瞧見想見到的人,蔣秋桐沉默了下,聲音也冷淡不少:“你來幹嘛。”


    於思遠恨不得踢他兩腳:“你先讓我進去!”


    蔣秋桐不情不願地開了門,剛想問紀嶢呢,就見他弟衝他打了個眼色,他立刻懂了,果然他看到後麵有個人,緊接著他弟進來,進來以後也不換鞋,就跟個被罰站的小學生似得站在門口,踟躕著,一副怕被趕出去的模樣。


    這副心虛愧疚的樣子……有點動人。但凡換個場合,這兩個男人大概都會直接把他扔到床上去。


    蔣秋桐不知道他這會兒的表情有多柔和,冷淡的眉眼都舒展開了,清冽的眼波也化去了冰,融成暖灘,他緩聲問:“紀嶢?你來幹嘛?”


    剛才才被這句話懟了一臉的於思遠仗著紀嶢看不到,麵無表情地對他哥比了個中指。


    紀嶢不答,他細細打量蔣秋桐。


    男人穿著寬鬆的長袖睡衣和睡褲站在那兒,氣勢依舊是凜冽的。他看不出他的傷勢,轉而盯著對方發幹起皮的嘴唇,和明顯不健康的臉色,反問:“你傷好了?為什麽不住院?”


    蔣秋桐道:“醫院病床緊,醫生讓我每天去門診輸水,回來自己塗藥休息。”


    紀嶢簡直難以想象,他從未遇到過想住院結果沒病床這種事兒。


    好好一個大家公子,怎麽落魄到了這個地步?他一想蔣秋桐這樣的人去亂糟糟的門診,孤零零地坐在那打吊瓶,就覺得心口發酸,他向前一步,一把攥住男人的腕子:“走,我們回a市,我雖然沒什麽能耐,但給你找個好醫生讓你住個好病房還是辦得到的。等你養好了,我再找找關係,讓你風風光光地回學校,繼續當你的教授——”


    蔣秋桐忽然拍掉了他的手。紀嶢愣住了,茫然地站在那:“……怎麽了?”


    男人抿了抿唇,像是勉力維持著自尊,半天後才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話:“你扯著我傷口了,疼。”


    於思遠不著痕跡地找了個牆根靠著,好整以暇看他哥表演賣慘。


    嘖,看著冷硬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罵人呢。這演技真是糟透了。


    紀嶢卻沒發現他的演技有多糟糕,他被蔣秋桐這句話砸懵了。


    蔣秋桐說疼?這個男人……居然怕疼?


    在紀嶢心裏,蔣秋桐是不怕疼的。


    不,不對……準確的說,在他心裏,蔣秋桐是不會疼的。


    他用一種全新的、震撼的、不可思議的如同發現了未知生命的目光,打量著麵前這個男人,細細地看:看他抿緊的唇,看他因低燒而潮紅的臉頰,看他漸漸滲出冷汗的額頭,看他此時此刻仍舊挺直的背脊……看了又看,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蔣秋桐也是人,傷了他,他也是會疼的。


    紀嶢靜默了下來。心中情思翻滾,淨是從前他拒絕蔣秋桐時,對方那張毫無情緒起伏的棺材臉。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很小很小,以至於紀嶢根本沒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才記起來。


    那時候他一口氣跟兄弟倆都分了手,有次半夜睡不著了,跑去公園裏散步。那個公園離蔣秋桐住的地方不遠,他們沒事的時候會在裏頭溜達溜達。


    那時候正是初冬,地上覆著白雪,竟還有之前未落盡的楓葉。他撿起來一片,忽然想起答應蔣秋桐,給對方做一片楓葉書簽。他一時腦熱,拍了張照過去,然後打了一句話:“忽然有點想見你,哈哈哈。”


    發完他覺得自己腦殘,趕緊把消息撤回,然後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拿著那片葉子發呆。風刮了起來,他覺得有點冷了,便準備回去。他走出公園,剛想要拐角,就聽到手機在響,接起來一聽,聽筒裏傳來男人沁著冰雪的聲音:“在哪。”


    “我在……”紀嶢握著手機,剛準備滿嘴跑火車,就愣了。


    他怔怔地看著出現在街角的蔣秋桐。


    男人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踏著滿地白雪,一步一步向他走來。電話還沒掛,他甚至能聽到那頭傳來的,腳步踩在雪地裏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蔣秋桐站在他麵前,把電話摁斷,仍舊是那樣淡淡地看著他:“你說你想見我。”所以他來了。


    兩人麵對麵站著,靜默無言。


    蔣秋桐等了許久,一直沒等到紀嶢開口。他垂下眼,問:“看完了麽?看完我就走了。”


    說完,沒等紀嶢說話,蔣秋桐頂著呼嘯的夜風,轉身走了。


    紀嶢細細地回憶那個蔣秋桐,回憶起了他微微抿緊的嘴唇,於是恍然大悟地想,哦,原來蔣秋桐那個時候,感覺到了痛啊。


    ……痛了也不說,難受了也不說,無論心裏在想什麽都不說。


    這男人,他是傻子麽?


    紀嶢陷在回憶裏,一時接不上趟,竟呆在了那裏,兄弟兩個不知道他忽然悶在那兒幹什麽,不由麵麵相覷。


    過了一會兒,就見紀嶢終於回過神來,然後整理了下姿勢,正對著蔣秋桐筆直站好,他緊抿著唇,接著深深對男人鞠了一躬。腹部的傷口扯得有點痛,繃帶把他纏的緊緊的,讓他下彎的姿勢有點困難。


    他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隻是此時此刻,一種難言的情緒充斥他的心間,讓他迫切地要做點什麽,一定要做點什麽。


    往事如煙,嫋嫋婷婷纏上他的心間,他腦中俱是曾經和蔣秋桐一起的時光,大多吵吵鬧鬧不甚愉快,然而現在回想起來,竟然也很溫暖。


    回憶紛至遝來,最後浮現在他腦中的,竟然是一次兩人吵架的場景。


    那次他想玩辦公室py,蔣秋桐不同意,說這樣對你不好,他氣得扭頭就走,蔣秋桐從後麵追上來,然後緊緊牽起他的手。


    他晃了晃被牢牢箍住的手,拿蔣秋桐剛才的話嗆回去,說這樣對你不好。


    男人沒扭頭看他一眼,手卻一點也不肯放開,聞言冷硬道:“我不在乎。”


    他一直都不在乎。


    第116章 chap.34


    他閉著眼,一字一頓地說:“是我連累了你,真的很對不起,可能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但是請你跟我回去吧,我會盡力補償你的,蔣老師。”


    蔣秋桐的神色更冷淡了。他盯著紀嶢微微發顫的腰,那裏的衣物被撐開,顯出被纏了一圈又一圈的形狀,心口一抽:“紀嶢,你給我站直了說話。”


    於思遠上前一步,扶著他慢慢站直了身體,剛才紀嶢忽然整個上半身折下去時,於思遠幾乎都不會喘氣了。他看了眼蔣秋桐,這人大概也後悔了吧。


    賣慘果然不適合我。蔣秋桐微微蹙了下眉,想,我連看到紀嶢心疼都心疼。


    看到他彎腰的時候就更不行了。大概是人真的老了,心腸軟了,他發現他真的見不得這個,哪怕對象是他自己都不行。


    身上的傷口很痛,他連夜出院這麽一番折騰的惡果,就是感到背後有什麽裂開了,正往下滲著什麽液體。蔣秋桐抿唇,臉上更冷了。


    他轉身回了臥室:“你們走吧。”


    他還是做不到——看了溫霖的下場,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憐憫不是愛情,感情是哪怕耍手段也強求不來的,他做不出暴露自己傷口去博同情的事。那種廉價的感情,他還不屑去要。


    就讓他做回紀嶢心裏那個永遠不會痛,永遠打不倒的大魔王吧。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學年輕人拈酸吃醋那套做什麽呢,真是跌份兒。


    這老男人此時陷入了深深的低落和自我厭惡中,頗為心灰意冷,關門時發覺不對,一回頭才看見紀嶢和於思遠也無聲無息地跟著他進來了。


    “你們怎麽……”他先是驚訝,接著沉下臉色,“出去!”


    紀嶢環視了這個毫無人氣的臥室一圈,一想到他就睡在這種地方,就更是意難平。


    其實憑良心說一句,蔣假仙決定賣慘時還是很克製的,他臨時租的這房子已經甩了很多合租白領八條街了。但是紀嶢濾鏡三尺厚,硬是把他看成了一個住破窯洞的小可憐。


    在紀嶢眼裏,蔣秋桐沒事的時候,哪怕住單位分的單人宿舍,吃的是食堂,那也是真仙下凡不食人間煙火。可他要是落魄了,那同樣的條件就是美玉擲地、寶珠蒙塵。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忍的。


    他衝於思遠使了個眼神,對方秒懂,眉梢一挑,就把蔣秋桐背對著牆壁按在了床上。蔣秋桐掙了兩下,發現自己掙不開——他確實挨了沒摻水分的四十鞭,這會兒是怎麽也抗不過活蹦亂跳的於思遠的。


    他竟然掙不開他弟了——這個事實讓悶騷的老男人一下子呆住了,等感覺背後一涼,扭頭一看,才發現紀嶢直接把他的上衣掀開了。他難以置信地低吼:“紀嶢!”


    他惱羞成怒——何止,要不是被摁著,他大概就要暴跳如雷了:“滾出去!”


    他這輩子,大概都沒有哪次像今天似得,大吼大叫地失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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