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皮膚不僅細嫩白皙, 而且還是易留疤的體質, 剛接她回府時不清楚, 隨便她在後院玩鬧。有回摔了跤,腳踝處被石子劃破,婢女也隻當是普通的擦傷塗了兩日藥膏, 結果脫了痂後,留下了淺淺的傷痕,直到如今都未消。


    餘清雪雖沒用什麽勁,但打得毫無章法,那紅腫的戒尺痕跡怎麽都消散不退,可怖的紅痕襯著她如玉般的肌膚,愈發滲人。


    這也讓沈鶴之無比的後悔,原是想讓她練練膽子自己立起來,若知道她如此扶不上牆,就不該做這樣的決定。


    她便是往後都如此不諳世事也無妨,反正有他在,絕不會叫人欺負了她去。


    許是要記住這個教訓,沈鶴之沒讓蘭香動手,自己親自為她擦藥,隻是手指止不住的發涼。


    “手伸出來。”


    秦歡燒得臉蛋紅紅,連手也是燙的,藥膏冰冰涼塗上去不進不疼還很舒服。


    “還疼不疼?”


    “不疼了。”


    “為何不躲?”


    “我不想端午進宮時給舅舅丟人。”


    她每年進宮的次數不多,之前年紀小,給惠帝行個禮就會送去皇太後那吃點心。吃了就會有宮女陪她玩,玩困了就睡覺,等睡醒了沈鶴之就來接她回家了。


    基本上不會碰上外人,也用不上太多的禮數,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


    可她今年都是要及笄的人了,再躲著不見人,就該被人猜她是否有何缺陷,或說是沈鶴之沒將她教好。她不介意自己被說閑話,但不願意有人這麽說舅舅。


    沈鶴之擦藥的手指頓了頓,一直黑著的臉終於有了兩分顏色,“果真是還未長大,總是異想天開。即便你做的再好,依舊會有人說你不好,天下人之口如何堵得住?”


    他是太子,是半君,是眾矢之的,即便沒有秦歡,他也無時無刻不再承受萬人之言,與她一個小姑娘有何幹係。


    秦歡之前還挺喜歡聽到他說她是小孩,還未長大這樣的話,總覺得像是被舅舅寵愛著。可昨日後,她突然討厭起未長大三個字來。


    嘟囔著嘴,不聲不吭的把臉撇開朝向了裏麵。


    輕輕地嘀咕了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沈鶴之正在給她塗手臂上的傷口,見她小脾氣的樣,翹了翹嘴角,難得有了心情逗趣她:“不是小孩是什麽?哦,還不如小孩,至少別人家的小孩知道被打了回家告狀。”


    頓了頓,輕嗤一聲:“你呢?”


    秦歡氣鼓鼓的回頭從鼻息間重重的哼了聲,又扭頭回去,“壞舅舅,不理你了。”


    看她有了精神,不像方才可憐巴巴隨時要暈過去的樣子,沈鶴之也放心了些,正好蘭香端著湯藥進來,他便放下了玉肌膏,伸手去接。


    蘭香愣了下,平日這樣的事,都是她們這些婢女做的,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待沈鶴之抬頭不耐得看向她,才明白過來,端著托盤遞到了他手邊。


    秦歡還拿後腦勺對著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待蘭香喊了聲該用藥了,才慢吞吞的把頭挪了回來。


    賭氣歸賭氣,藥還是要吃的。


    沒想到一眼就撞上了驚喜。


    這好似還是沈鶴之頭次喂她,秦歡被意外的驚喜擊中,等到湯勺送到了嘴邊,她仍覺得不真實。


    從小到大每次生病,他都是站在一旁看她有沒有乖乖吃,偶爾會替她塗藥,但喂藥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直到沈鶴之不耐地往前遞到了她的唇邊:“張嘴。”


    她才聽話的張開了嘴。


    如若做夢似的喝完整碗藥,期間她的眼睛一直不眨地盯著眼前人,生怕自己隻是做夢,夢醒了他又不見了。


    舅舅待她可真好,好到讓她連藥苦都給忘了,隻覺口中皆是甜味。


    但轉念一想,若是將來他娶妃納妾,有了其他女子,這份好便要給她人了,光是想想都覺得似吃了黃連般苦澀難耐。


    她突然能理解珊珊所說的酸甜了,但即便再酸,為了可能的那一點點甜,她也還是會奮不顧身。


    驀地鼻子酸了酸,話未經腦子就脫口而出道:“舅舅,你會娶餘三姑娘嗎?”


    沈鶴之從蘭香手中接過瓷碟,將半顆甜甜的果脯塞進了她的嘴裏,看著她的嘴巴鼓起,才皺了皺眉,“哪裏聽來的這等胡話?”


    “周小六?上回的事我還沒功夫與她細算,又來說些什麽胡言亂語,我看她是最近太空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不是珊珊說的,我是聽別人說的。”一聽沈鶴之生氣了,秦歡顧不上嘴裏還含著顆果脯,急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就手忙腳亂的要掙紮著坐起來。


    沈鶴之見她這般滑稽又狼狽的樣,怕她把果脯整顆給吞下去,隻能半起身扶著她肩膀壓著她靠坐回去。


    “行了,躺好,連慌都不會撒,能騙的了誰?”


    秦歡本就因為發熱而紅紅的臉蛋,這會看著更紅了,咬了咬唇瓣略帶了些撒嬌的口吻,“舅舅別管是誰的說的,先回答我的問題嘛。”


    她的聲音帶著鼻音細細軟軟的,聽上去似羽毛劃過,似嬌似嗔,讓沈鶴之的動作一僵。


    換難道:“不娶。”


    他的婚事確實是件大事,自出宮開府後,日日都會有人在他耳邊提起。但他一向不沾女色,剛被冊封時又忙於接手朝政,同時還要周旋他那幾個弟弟,他娶妃與普通的婚配嫁娶不同,牽扯著朝局,這才一直擱置著。


    先有失憶時秦氏夫婦琴瑟和鳴的影響,後有外出巡視,所見的貪官汙吏淫奢之風,家中妻妾成群之百態,更令他對此嗤之以鼻厭惡至極,故而未娶妃也不納妾,那些送上門的美人全都叫他拒了。


    天下女子與他而言,皆無不同,除了眼前這個令他不省心的小孩。


    至於將來到底要娶誰,他並不太在意,隻要對他有助力且省事便好。


    餘清雪之前倒是個可以考慮的人選,餘家在朝中根基深,家風清明又世代忠於皇帝。


    但真正有學識涵養之人,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有了方才這一遭,他是絕不會對此人再有任何想法,甚至瞧見都覺得厭惡。


    秦歡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是因為阿妧嗎?可她們說餘姑娘不嫁人是在等舅舅。”


    看著靠在枕上懨懨的小姑娘,沈鶴之伸出手指在她額頭輕輕的彈了下,看她冒著淚花吃痛的捂著腦門才揚了揚唇角。


    前幾年一直不娶,確實也有部分她的原因,本就不喜應付女子,將秦歡養在身邊後,將所有的耐心都給了她,不願意再多分神去與別的女子相處。


    至於現在若真要娶妃,也得再多個考量的條件,喜歡小孩,能照顧好小孩的。


    “與你何幹。又與我何幹。別人的私事不要去問也不要聽。”


    “那舅舅要娶妻嗎?”


    “你這小腦瓜子都在想什麽,自然都是要娶妻的。好好躺著不要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大人的事輪不到你個小孩操心。”


    “就不能不娶嗎?”


    秦歡聽到說不娶餘清雪的時候,還挺竊喜的,結果又等來了後麵半句,便有些垂頭喪氣,聲音愈發的輕。她哪小了,過了年她已經十五了,隻是還未到及笄那日罷了。


    很多人家隻要過了十五歲,未行及笄禮也開始相看人家了,她這都是能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一點都不小。


    她討厭被沈鶴之當做小孩和晚輩來對待。


    沈鶴之見她喝了藥,傷口也都塗過玉肌膏,便打算讓她好好休息,起身前順口問了句:“除了手上還有沒有何處挨了罰?”


    秦歡想起了那隱隱作痛之處,她本是不想說的,但她氣沈鶴之的態度,下意識的就掀開了被褥,指了指受過傷的地方,咬著唇委屈的側頭看他。


    “舅舅,還有這,疼。”


    沈鶴之原本不過是順口問上一句,誰能想到還真有,不僅有,還在如此私密之處。


    不過是片刻走神,秦歡已經笨拙的掀開了身上的被褥,她被抱回來後也來不及換衣服,還穿著之前那件衣裙。


    快到端午了,天氣漸熱,繡房送來了這一季的新衣,之前秦歡都沒拿出來穿,為了能漂漂亮亮的出現在餘清雪的麵前,她特意換上了新衣。


    這身嫩黃色的衣裳布料是去年江南上貢的,麵料輕薄綿軟顏色獨一無二,這樣好的料子一年都難出一匹。一般這等好東西是不會送進宮的,生怕聖上或是貴人喜歡還要,到時拿不出來反而成了罪。


    沈鶴之向來是不收這些東西,那次瞧見,覺得適合家裏的小孩才留下了,這也是頭次看到她穿。


    方才心思都在她的傷上,隻顧著惱怒,根本沒注意她穿了什麽,直到這會才發現不同。


    小姑娘的皮膚白皙,這衣裳更襯得她膚若凝脂,就似早春剛冒出花苞的姚黃,清麗脫俗俏皮可人。


    像是到這會,沈鶴之才恍然如夢醒,他養了八年的小姑娘,早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沈鶴之回過神來,就見秦歡真的在掀自己的傷口,衣裙往上輕掀,露出了從未見過天光的肌膚,以及細白的雙腿,被珍珠紅的被褥襯著白的幾乎透明。


    見她還要往上撩開,他再也坐不住的站了起來,撇開眼厲聲道:“秦歡,你這像什麽樣子。”


    秦歡也覺得納悶的很,她不是聽舅舅的話,塗藥嗎?


    她無辜地眨著大眼睛,看著略微有些奇怪的沈鶴之道:“舅舅不是說阿妧上藥嗎?”


    小姑娘的言語中透著疑惑和無辜,顯然是什麽都沒想,反倒想多了的人是他,沈鶴之。


    沈鶴之閉上眼,盡量讓自己忘掉方才所見之景,待目光恢複清明,才冷著眼回頭,沒想到她還傻愣愣的坐著沒動。


    被褥掀開,衣裙掀到了膝蓋,光潔細白的小腿還露在外麵,書中所有關於女子之美的言語,都在此刻有了實證。


    兩人大眼對小眼,靜默片刻後,沈鶴之毫無預兆的俯身用被褥將她徹底的裹住,而後站直,背過身去。


    “舅舅?”秦歡依舊是不解的喊著他。


    “不知道自己還在發熱?屋裏沒燒火盆,如此坐著,一會又該著寒了。”沈鶴之木著臉冷聲道,“我還有公務,先回前院,晚些讓蘭香為你上藥。”


    言罷不管秦歡還要說什麽,徑直朝外走去,甚至不等婢女打起簾子就先一步的掀開出去了。


    望著沈鶴之挺拔的背影,秦歡突得伏在枕上笑了起來,她是故意的。


    誰讓舅舅總是說她是小孩子,她就是想讓他知道,她已經不是曾經那個隻會抱著他哭的小姑娘了,她已經長大了。


    這是他不能逃避的事實。


    況且從沈鶴之方才的反應來看,他分明就是慌了,不過是嘴硬罷了。


    秦歡越想越覺得高興,臉埋在被窩裏,又一次的笑出了聲。


    蘭香站在屏風外有些摸不著腦袋,小小姐這是怎麽了?


    一會哭一會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今日小小姐看殿下的眼神太過炙熱……


    蘭香看著還在偷笑的秦歡,飛快的搖了搖頭,一定是她誤會了什麽。


    -


    接下去的日子,秦歡都被拘在屋裏養病,不許她亂跑,很多事情隻能從別人的口中知道。


    例如餘清雪被趕出太子府後閉門不出,對外聲稱染了風寒要去鄉下養病,沒過幾日就挑了個無人的清晨,乘著馬車離開了京城。


    又例如平陽王世子落馬以後傷著了腦袋,不僅失憶了誰都不認識,神智也倒退了許多,變得癡癡傻傻好似隻有七八歲。


    這兩件事都與她沒什麽關係,唯一與她相關的事是,周家三夫人要為女兒周燕珊擇婿,目前相中的有李老將軍家的小孫子,還有戶部趙尚書家的三公子。


    秦歡覺得奇怪,這麽大的事,周燕珊肯定會跑來同她說的,結果半個月過去都沒見她的蹤影。


    一打聽才知道,周燕珊被她母親拘在家中學規矩,哪都去不了。


    秦歡直覺此事有古怪,但見不到人,也沒辦法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能期待端午那日,她也會進宮,兩人好見上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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