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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鶴之神色莫測的坐在禦書房內,惠帝高坐在龍椅上,他的麵色十分憔悴,手中捏著的奏折被用力的摔在了地上。


    “我們十萬兵力,居然打不過人家區區兩萬人馬,我們將士的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的,反觀他們呢?今年大雪,外族人連飯都吃不飽,卻能以少勝多,如今還在和我說要糧草要撥兵支援,這話也說得出口!”


    “陛下息怒!臣以為,此事不在於兵力,而在於咱們軍中出了奸細。這是邢副將送來的另一封密信,狀告主將勾結外族,導致軍中布防圖失竊,這才會讓戰事慘敗。”


    兩封八百裏加急都放在了案前,惠帝大發雷霆,氣得險些昏迷,如今事關邊陲安危,朝廷絕不可能坐以待斃。


    果然就聽見惠帝接下去道:“糧草和援兵要派,但徹查的欽差也要派。”


    這等機密要事,本就知道的人少,今日禦書房內隻有沈鶴之以及兩位首輔,並李老將軍在。


    最佳的人選自然是李老將軍,他早年便是在西北統率千軍,但他如今年事已高,隻怕是吃不消來回的奔波,這派往西北的人選就成了難題。


    “鶴之。”


    沈鶴之坐在下首,他一直沒吭聲,此事他心中有數,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可他若是此時離京,那秦歡怎麽辦?


    他恨不得現在就去把人找到,但擺在他麵前的卻是同樣重要的事情,臨近年關,若是這個時候戰事吃緊,必將邊陲不穩,傷亡的百姓無數。


    沈鶴之從未有一日如此猶豫過,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卻又不願開口。


    直到惠帝又喊了一遍,他才緩緩起身跪下,“兒臣在,兒臣願立即動身前往西北。”


    秦歡,等我回來,定要平安的等我回來。


    第33章 他追


    “站穩, 別動。你怎麽總是一副被人欺負了的模樣,不能笑一笑嗎?這麽小的小姑娘哪有這般多苦大仇深的事,笑!”


    秦歡已經維持這個表情快半個時辰了, 可玄青先生就是不滿意, 她的嘴巴都快笑歪了,還說她不笑, 怎麽才能叫笑嘛。


    “行了行了,先過來坐著吧, 我聽李家那小丫頭說, 你要去蘇城?這眼瞅著都快過年節了, 不好好待在家裏, 跑這麽遠去作何。”


    秦歡臉上的表情有些僵,伸手捏了捏, 才算把酸澀感調整過來,聞言垂下了眼睫,半晌後道:“京城裏沒有我的家, 我的家便在蘇城。”


    木玄青摸著自己花白的長胡子,難得的有了兩分說話的興致, “你說你今年才多大, 整日愁眉苦臉的, 眉頭皺得比我這老頭子還醜, 這世上哪有解決不了的事, 還不都是看不開, 等過幾年再回頭看, 隻會是一場笑話。”


    秦歡眨了眨眼,努力地把眼裏的酸澀憋了回去,她也覺得很奇怪, 在她的眼裏,玄青先生應該是儒雅瀟灑的隱士高人,誰又能想到會是這般不修邊幅的模樣呢。


    “先生呢,先生又為何不回家,要去江南?”


    “老頭子四海為家,隻想在有生之年畫完百美圖,在哪,過什麽節都與我無關。你這小姑娘長得水靈,神色卻實在是太苦,你這般我可畫不了。”


    之前他答應要把秦歡留下,帶她去蘇城,兩人談妥的條件便是畫小像,如今這個意思,難不成是不畫了?


    秦歡馬上就急了,“老先生,我可以的,您別急著趕我走,就算不畫畫,我也可以替您收拾畫筆,描線鑲畫我都可以。”


    說著真的起身,去將屋內滿地亂丟的畫筆給收了起來,其實這是她的小習慣,寫字畫畫的用具不需要婢女們收拾,她都會根據自己的喜好整理好。


    木玄青也不攔她,看著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被人嬌養著長大的,哪會這些。


    可沒想到秦歡不僅會,還做的很好,一看就知道她沒說謊,確實是平日做習慣了的。


    甚至小童要去幫忙也插不上手,隻能看著她一個人將所有的筆墨都洗淨整理好,就連畫過的廢稿也都一一收攏好。


    “先生,您的這幅墨蘭圖真的不要了嗎?好生可惜。”


    秦歡說的是被木玄青丟在一旁的畫稿,上麵的蘭花長於石縫間,卻仍能開出芬芳,意境畫功都渾然天成。因為沈鶴之偏好,她以前也常畫蘭花,下意識的就覺得喜歡。


    “我老頭子畫畫隨心隨性,沒有這麽多講究,不喜歡了便不要了,不過是張次品你若喜歡,便給你了。”


    就當做是她廢了精力的交換,至於要不要留下她,還得再看她自己的造化。


    “先生的次品那也是稀世珍寶,旁人傾盡所有也無法達到的造詣,多謝先生。”秦歡眼睛亮閃閃的,潛意識的覺得這畫若是他看見了,定會歡喜。


    “你就保持著這個神態,不要動。”


    見她笑了,木玄青的眼睛也跟著亮了,大步的跑到桌案邊,攤開紙張飛快的提筆作畫。


    他雖然畢生所求百美圖,但也十分挑剔。他所繪的百美圖從不讓外人看,他畫景畫物畫花,那都是為了謀生為了錢財,唯有畫美人是他的喜好。


    故而沒人知道他更擅長的並未景物,且他無姿色者不畫,無心無情者不畫,要想畫有情,需得人先有情,無心無情者與塊木頭有何區別。


    秦歡美則美矣,可之前卻都是在佯裝,唯有這一刻她不知想到了誰,展眉淺笑的瞬間,才是真的歡喜。


    木玄青枯坐半個月的圖,在一個時辰不到便畫完了。收筆時,忍不住的懊惱,早知道一副他不要了的次品就能搞定的事,何須折騰那麽久!


    但不管如何,人還是留下了。


    “你可以隨我們一道去江南,但話是你自己說的,我的這些東西可就都交於你來收拾了。”


    秦歡並不覺得這是被苛待,反而還很高興,說是為他收拾,實際卻能在旁跟著看跟著學,這可是玄青先生的墨寶,他人可是求都求不來的,便是讓她不吃不喝學上一年半載,她也願意。


    木玄青本就不是京城人士,他此番遊曆到此,也隻是為了多增添些許靈感,如今畫也畫好了,也就沒多留的必要了,果斷的定下了次日出發。


    第二日清早,枝頭雀鳥還未醒,小童就已經將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們一老一小除了些書畫也沒別的東西可帶的,其餘的東西都有李家的下人來收拾。


    知道他們要走,李知衍兄妹還一並出城來送行。


    秦歡的衣服行囊,也是李靜宜準備的,她打扮成了小書童的樣子。烏黑的長發包起,穿著布衣,除了那張白皙的小臉,總算是有了兩分少年的模樣。


    “先生雖然脾氣古怪些,性子卻是灑脫隨性的,你但凡說兩句好話,他老人家就會高興。此番下江南,你孤身一人隻怕會多有不便,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小丫頭,隨身跟著你。”


    李知衍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為了什麽要鬧到離家出走的地步,但光看太子滿城找人的樣子,就知道秦歡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可從這兩次接觸來看,太子並不懂如何照顧人,他什麽都不用做,唾手可得便有權勢便有佳人,這又是什麽道理。尤其是看到秦歡決絕失落的樣子,他下意識的不想讓太子所願,幫一幫她又何妨。


    “不用了,我可以照顧好自己,我已經麻煩了李公子太多了,我……”


    秦歡覺得自己幸運極了,先有沈鶴之撫養她長大,又能遇上李知衍這樣的好人,願意一再地伸手相助,但她不想欠人太多,欠得多了,她可就還不起了。


    “別急著拒絕,你剛回到家定是會有各種不便,況且我幫你也並非全無好處,你不是給了我這個。”


    李知衍說著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朵珠花,很是眼熟,秦歡愣了會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的?


    她想起來了,這應是之前她揣在兜裏,□□的時候落下的,她那會心思全在沈鶴之的身上,沒想到會在他這。


    “這個就先由我保管著,等你在蘇城安頓下來,明年春日我再帶著靜宜來看你,這個便是憑證,到時還需要你這個主人,好好款待我們了。”


    秦歡的眼眶有些微紅,用力地點了點頭,“好,那我們說好了,明年春日來我家賞花品茶。”


    “多謝你,李公子。”


    “你和靜宜一般大,我比你年長三歲,你可以和她一樣,喊我兄長。”


    兄長?秦歡驀地笑開了,眼裏的酸澀也被逼了回去。


    “那就多謝知衍哥哥,我們明年再會。”


    秦歡從昨日起,就有種說不出的酸脹之感,明明是她自己想要逃走的,可午夜夢回間,看著那副她寶貝的墨蘭圖,又有些不真實感,她真的就要離開這裏了嗎?


    離開這個她依賴了八年的人,或許以後再不複相見,賭氣的話說的容易,但真的要做,卻比登天還難。


    直到李知衍出現,他為她做了決斷。


    花謝了還會有再開之時,待到冬日過去,明年的春花定比如今的嬌豔。


    一切,都會過去的。


    就算現在還忘不了他。


    明年後年,終有一日會忘記的。


    秦歡小步跟在木玄青的身後上了馬車,她扶著馬車門框探著頭往外看,車夫揮動鞭子的同時,她向著他們兄妹二人揮了揮手。


    連日的風雪在這日停了,枯枝上棲息著未往南飛的鳥雀,風一吹就輕輕的發出鶯啼。


    初陽落在她的發梢,她就像是破土欲出的芽兒,鮮活又明媚。


    待到放下布簾,馬車向著遠處駛去,李知衍才收回目光,準備回城。


    “三哥哥,你根本就不是來送玄青先生的,而是特意送那位秦姑娘的對不對?”李靜宜像是窺探了兄長秘密的小女孩,笑得一臉得意。


    李知衍也沒否認,含笑點了點頭,“我可給你買了你要首飾,再去告狀可就不講道義了。”


    “我才不告訴別人呢,這麽漂亮的小姑娘,若是跑了,我三哥哥可要哭的。隻是,這事祖父知道嗎?”


    “緩緩圖之。”李知衍高深莫測的說了這麽一句。


    李靜宜翹著嘴角,正打算要說什麽,兩人就聽見從城門的方向,傳來了陣陣馬蹄聲。


    回頭去看,便見一隊身穿勁裝的侍衛,飛奔著朝著官道而去。


    其中最為打眼的,便是中間騎著白色烈駒的男子,他劍眉星目,渾身透著股冷厲的氣勢,即便隻是遠遠的一眼,也足以讓人無法忘懷。


    等到整隊的人馬過去,李靜宜才抓著兄長的手臂回過神來,“三哥哥,那是誰?”


    李知衍的臉色突變,下意識低喃道:“太子,沈鶴之。”


    李家不僅安排馬車送他們去江南,還為他們把車夫護院全都準備好了,馬車雖不如太子府的寬敞舒適,但也一應俱全。


    沒想到木玄青看著是個□□湖,卻不喜歡馬車,剛走了一段路,就哼哼唧唧的靠著眯眼睡覺。


    小童早就習慣他這幅模樣了,見秦歡擔心,就掏出果皮捂在他的口鼻處,“歡姐姐莫要擔心,師父就這個樣子,不用管他,一會就好。”


    秦歡還是不放心,和新來的婢女玉香煮了茶,準備停下歇腳時,能讓他潤潤嗓子舒服些。


    可沒想到,馬車一個顛簸,木玄青就捂著嘴巴趴到了窗邊。馬車隻能慢慢地停在了路邊,秦歡正要扶著他下馬車,就感覺到地麵晃動了起來,一隊兵馬朝著他們的方向疾馳而來。


    她回頭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最明顯的人,他好似永遠都有這種能力,無論身邊有多少人,在什麽情況下,都能脫穎而出。


    秦歡這會已經來不及鑽回馬車上了,隻能飛快的轉過身,聽著身後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好似每一下都從她的心上踏過。


    直到馬蹄聲消失了,小童才小心翼翼的推了她一下。


    秦歡倏地回頭,往官道上看去,方才的那隊人馬早已沒了蹤影,隻剩下空中的塵土還在飄揚。


    “歡姐姐,你沒事吧?我們要繼續啟程了。”


    秦歡恍然如夢醒,自嘲的幹笑了兩聲,她剛剛竟然還以為沈鶴之是來找她的,甚至腦海裏已經想好,若是他讓她跟他回去,她要說什麽拒絕的話。


    可現實卻給了她一盆冰水,沈鶴之是不可能知道她離京的,他會擔心她,隻是出於報恩,或許他在擔心之餘更多的是解脫。


    也是,誰會喜歡身後總跟著個黏人的小尾巴呢。


    若說李知衍給她做了決斷,那方才沈鶴之的背影,則是讓她的夢徹底醒了,再也不會動搖離開的決心。


    “沒事,我們走吧。”


    木玄青吐過之後看上去精神了些,眾人重新上了馬車,秦歡最後看了眼城門的方向,而後,放下了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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