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夢裏的秦歡,好似也感覺到了他的聲音,手指發緊用力地回抱著他。


    “不是阿妧的錯,阿妧做得很好。”


    若是她提早從水缸中爬出來,又或是她發出了聲響被那些人發現了,那才真的是萬劫不複。


    錯的不是她,是那些人。


    秦歡喃喃著,終於在沈鶴之溫柔地安撫下,哇的哭出了聲,將所有的害怕和自責一並宣泄了出來。


    沈鶴之聽著她的哭聲,終於鬆了口氣,哭出來就好,怕就怕她一直憋在心裏,不肯放過自己。


    她哭了很久很久,將他的衣襟都哭濕了,燭火燃盡,窗外的天慢慢變亮,她才抽噎著停下。


    而這一夜,沈鶴之都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等到放著她睡下,他才能活動下僵硬的手臂,喊了蘭香進來陪著,他得去沐浴換身衣衫。


    還是昨日借住的農舍,他時常要出入宮內,衣衫等物馬車上都有備著,但也不比在府上,他隻能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剛換上衣衫,就聽到同福在外焦急地道:“殿下,小主子又哭了,怎麽哄都沒用。”


    沈鶴之沉著臉,來不及整理,就急匆匆地推門而出,回到了房內。


    秦歡還是沒有醒,卻一直在哭,嘴裏不停喃喃著喊舅舅,蘭香實在是沒辦法了,不管她如何安撫,她就是止不住地哭。


    夢裏的人,你是和她講不清道理的,她比任何時候都要脆弱稚氣。


    沈鶴之大步回到床畔,見她臉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紅,目光微沉,用手背搭了搭,果真在發燙。


    大約是重新感覺到了沈鶴之的氣息,秦歡下意識的抱住了他的手臂,就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支柱,有了他在,她的哭聲也漸漸地小了,但臉頰還是燙得嚇人。


    昨日替她換衣時間耗費的太久了,她果然還是著了涼,況且又沉浸在夢魘中,身體虛弱時最容易病了。


    一直留在這也不是個辦法,必須得回府找荀太醫,天亮了正好能趕著最早進城,他起身交代:“去備馬車,多準備兩床被褥。”


    沈鶴之剛動了兩下,秦歡就不安地找舅舅,他隻能又坐回去,將人抱進懷中,耐心地哄著她:“我在,我陪著你,我不走。”


    蘭香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也很擔心小主子,可殿下和小主子是否太過親昵了?


    這哪裏還像是舅舅和外甥女啊,分明像對小夫妻,秦歡病著不知道,但殿下也該注意才是。


    她回想著秦歡回京後的種種,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在她腦海裏浮現出來,難道殿下喜歡小主子?


    不等蘭香細想,外頭的馬車已經備好了,沈鶴之將懷中人一把抱起,大步地朝外走去。


    回城期間,沈鶴之也是全程不讓人碰秦歡,自己抱著她,等進府後,也沒將人送去後院,而是直接抱進了自己的臥房裏。


    完全是不避諱任何人,好似在向所有人宣布,她是他的。


    荀太醫很快就趕來了,替秦歡把了脈,斟酌後道:“小主子這是受了驚嚇,才會突然發熱,這熱症好解決,隻怕這心病不容易治。”


    十年前,小姑娘剛進府時,荀太醫就為她看診,這十年來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從她能夠開口說話,看著她健康的長大,但他一直知道她這心病未消。


    她很懂事,怕別人會擔心,她就偷偷地將心病藏起來了,如今爆發出來,才會如此痛苦。


    外症好消,這心病難除。


    “殿下,心病還須心藥醫。”


    沈鶴之略微沉吟,他知道她的心病就是當年的痛苦回憶,要想結了這心結,便得將案子給破了,讓秦氏夫婦瞑目。


    蘭香帶著荀太醫出去抓藥,沈鶴之就坐在床畔邊陪著她,隻要他離開,秦歡就會難受的掙紮,他哪兒也去不了,折子和公文都搬進了屋。


    他倒是成了頭個在床畔邊辦差的太子,自嘲了一番,卻又甘之如飴。


    期間同福又進來了一回,他帶著秦歡提前進城,剩下的親信押著劉成仁跟在後麵,這會人已經押到了,要問他該如何處置。


    沈鶴之顯然是沒辦法處理的,想了想道:“去把周淮喊來,就說有事找他。”


    這麽重要的事,交給別人他都不放心,周淮之前雖也不靠譜,但周老太爺出事後,他好似一夜之間成長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般遊戲人間。


    就連之前府上為他張羅的親事,他也應下了,周家的重擔早晚是要傳到他肩上的。


    同福出去沒多久,周淮就急匆匆地趕來了,他的性子毛躁,隻知道有事找,也沒問清到底是何事,就火急火燎地跑進了屋,一眼就看見了雙手緊握的兩人。


    頓時捂住了眼轉過身去,“沈鶴之!你什麽意思,喊小爺來,就是讓小爺看你們兩的甜蜜樣?”


    周淮的嗓門太大,吵得昏睡中的秦歡眉頭又擰緊了,不安地往沈鶴之身邊鑽,他輕柔地將人半摟緊,手掌在她背上輕拍,“沒事,是隻噠野狗,不要怕,好好睡。”


    被沈鶴之的眼神威脅,外加周淮也發現了秦歡的情況不對勁,這才趕緊閉上嘴,壓低了聲音。


    “咱們阿歡這是怎麽了?哎不對,誰特麽是野狗了。”


    沈鶴之確定懷裏的小姑娘重新睡安穩後,才將昨日之事簡單的和周淮說了。


    先前秦家的事,他也知道些,聞言臉上的戲謔立即收起,沉下臉來,倒是有幾分正經的樣子,“這事你放心,交給小爺,敢欺負我們阿歡的,我定給抓出來,千刀萬剮不可。”


    沈鶴之見他認真了,才放心了些,“你去調查一下嚴家這幾年到底如何,以及當初嚴首輔為何突然辭官,再帶著劉成仁去吏部,認清楚,到底是不是當年那人,切記,絕不能被人發現你在查此事。”


    “我明白,你就安心在家照顧阿歡,一有消息,我就來讓人來通知你。”


    這是兄弟二人常年來的默契,周淮走後,沈鶴之也沒再閑著,他這幾日沒法進宮,可朝中之事卻也少不得人。


    況且,他總覺得當年的事沒這麽簡單,嚴家人又重返朝堂,或許會帶來其他的後患。


    秦歡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隻覺得渾身乏力,起先是冰火兩重天的煎熬,後麵好似有人抓著她的手,將她從深淵中拖了出來。


    她就像泡在溫暖的河裏,任由溫水浸泡著她,人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再睜開眼時,屋內又變成了她熟悉的樣子,夢境中可怕的東西全都消失了,她有片刻的恍惚,還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直到她想要伸手時,發現自己正被人緊緊攥著。


    側頭看去,才發現沈鶴之閉著眼靠坐在床畔,兩人緊握的手掌有些濕,還有些發白,也不知道他維持這樣的動作有多久了。


    秦歡盯著交疊的手掌,沒有動也沒有說話,有些奇怪的記憶從腦海裏冒出。


    是她昏迷期間,哭喊著要沈鶴之留下的場景,她本就因為生病而微微泛紅的臉蛋,顯得更加的紅了,她無意識的動作,暴露了內心對他的依賴。


    她確實是害怕,也確實是離不開他。


    心中又忍不住的有些泛甜,她說不讓走,他就真的片刻不離守著她。


    之前對於沈鶴之所謂的喜歡,她是半信半疑的,而且是不信的多,他這般鐵石心腸的人,哪會明白什麽是喜歡,如今卻是信了幾分。


    他好像真的很喜歡她。


    沈鶴之的臉上有些細細的胡子,那麽在意儀態的人,也會有忘記打理的時候。


    但即便是這樣,他也依舊是她見過最俊朗的人。


    秦歡自然也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雖然她很關心劉成仁如何,案子又如何了。


    但不知道沈鶴之是何時睡下的,看到他身旁的小幾上擺滿了折子,以及他臉上的倦色,就不忍心把人給吵醒,還是等他醒了再問吧。


    秦歡盯著沈鶴之看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鬆開了手,慢慢爬了起來。


    她有點渴,又躺得渾身難受,她必須得起來走兩步才好。


    確認了好幾遍,沈鶴之沒有被吵醒,才給他蓋上了條毯子,輕手輕腳就像是做賊似的往外去。


    這是沈鶴之的臥房,秦歡對此並不陌生,小的時候她最喜歡的就是待在他屋裏看書,總覺得格外的安心,就連這張床也是,她睡過好幾回。


    他每次板著臉說,這是最後一次了,等到打雷她哭著闖進來時,又不忍心將她給趕出去,現在想想,他對她還是格外縱容的。


    時隔兩年回來,屋內的布置還和以前一樣,她繞過屏風走到了隔間,這是沈鶴之的小書房,入睡前會在這練字看書。


    屋內靜悄悄的,他不喜歡身旁有下人圍繞著,會影響他辦事,秦歡也懶得喊人進來。


    反正她對這也很熟悉,便伸了個懶腰,想去桌上找點茶水和吃的。


    等走出臥房,看到牆壁上掛滿的畫,突然眼睛不自覺的瞪圓,活動筋骨的動作也僵住了,她記起來了。


    上次她闖進來,正好碰到沈鶴之出浴的那次,她在外間就遠遠感覺裏麵的畫有些眼熟,但被沈鶴之一打岔,就給忘了。


    如今仔細地看,果真不是她的錯覺,牆上掛著的真是她的畫。


    而且從她兩年前頭次賣畫,到她進京之前最後賣的那一幅,全都在這裏。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細碎小事,這會全都拚湊起來了。那個她猜了很久的神秘人,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是沈鶴之?還是他讓別人買了她的畫,全都珍藏起來了。


    秦歡不敢相信的走上前,連口渴也忘記了,全部的思緒都在畫上,每一幅都被細心的裝裱掛起來,很多甚至畫完連她自己都忘了,卻在此刻都回憶了起來。


    可是不對啊,之前給她寫信箋,寄東西的明明是個小姑娘,署名還是兔。沈鶴之的字跡她認得,而且信箋上還有淡淡的花香,絕對不會是沈鶴之的。


    秦歡還是覺得不相信,平日她是絕對不會隨意翻看別人東西的,這會沒忍住,翻看了一下沈鶴之的桌案。


    他的桌案書房,不會有下人敢隨意亂動,故而他也沒有藏東西的習慣。


    剛靠近,就看見桌案上有張很是眼熟的紙張,她的心跳莫名加快,手指伸出去又縮了回來。


    最後還是沒忍住的打開了,信箋上的筆跡略顯稚嫩,上麵寫的是端午節發生了什麽趣事,粽子龍舟,以及問她端午安康。


    讓她心跳驀地停滯的是,最底下的署名,兔。


    真的是他。


    腦海裏那個神秘人,和屋內那個靠坐著睡著的男人形象融合在了一起。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話語,卻被她看出了溫柔和關切,原來這兩年多,他從未離開過她的身邊,隻是換了另外一種方式守護著她。


    秦歡先是覺得離譜,有種被人欺騙了的感覺,而後才恍然,她許是誤會了,沈鶴之在這之前,就已經喜歡上她了吧。


    不想戳破她的自尊心,不想打擾她逃避隱居的生活,就用這種方式支持她,真是狡猾。


    身後響起了幾聲慌亂的腳步聲,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沈鶴之醒來發現床榻空空時,整個人都慌了,有些懊惱自己睡得太沉,一心在擔心她去了哪裏。


    等到出來後,看見背對著他站在桌案前的秦歡,那不安感愈發強烈,他瞞了這麽久的秘密,還是被發現了。


    他原本是想找個更好的機會告訴她的,他並不想瞞她太久,他隻是怕秦歡一時接受不了。


    就像現在這樣。


    “阿妧。”沈鶴之的聲音不如往常那般清冷,帶了些許不安,以及剛醒來的沙啞,他想解釋,可一開口又覺得是徒勞。


    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他就是用盡一切辦法,想更多的窺探她的生活,卑劣的用各種方法,離她更近一點。


    “字跡為何不一樣?”


    秦歡背對著他,沈鶴之看不出她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定了定神,眼裏閃過些許苦惱和狼狽,但最後還是緩慢地道:“左手。”


    當然不可能讓她看出字跡,他也可以讓別人代寫,但他不願意,他私心裏希望,隻有她看見他的字。


    難怪,難怪一開始寄來的幾封信上,都會有些墨汁擦拭過的痕跡,她當時覺得奇怪,但以為是小姑娘剛學會寫字,不小心留下的痕跡。


    這會全都可以講得通了。


    沈鶴之沒有等到她說話,心也跟著提起來了,她是不是也覺得他很卑鄙,又或是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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