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張保慶把車子開到浮橋對麵,他才把懸著的心放下。


    要說也怪了,過橋之後車子總是熄火,他們沿106國道行駛,一路上走走停停,白糖嫌張保慶開車太慢,下車撒了個尿,順便把張保慶從駕駛座上換了下去。


    黑天半夜路上沒有別的車,他開上車一跑就是一百三四十邁,張保慶告訴他下雨路滑開慢一點兒,他說開得越快越刺激,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注意力才會高度集中,這樣反而安全。


    真不知這叫什麽歪理。


    開了一陣子可能有些困乏,白糖低頭點了支煙提神,再一抬頭的瞬間,車前的雨霧中似乎立著個人。


    白糖打了個冷戰,一腳急刹車踩下去,輪胎和地麵摩擦,發出一陣尖銳的怪叫。


    張保慶沒係安全帶,被這始料不及的刹車甩向前方,整個臉貼在了前擋風玻璃上,撞得腦門子生疼,鼻梁骨發酸。


    車子一停,白糖趕緊拎著手電筒下車查看,前前後後繞了一圈沒見著人,車頭也沒有碰撞的痕跡。


    張保慶問白糖:“你是不是看錯了?”白糖站在雨中愣了幾秒,然後扒掉自己的上衣,扔在車輪前邊,也不讓張保慶多問,隻說:“不要緊,常年跑夜路的司機都碰上過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別的不怕,就怕被纏上,跟著咱倆一起回去!”說完立刻返回駕駛室發動車子,想從衣服上碾過去,可是連續發動了幾次,車子怎麽也打不著火。


    白糖這輛金杯是三個月前剛從沈陽提過來的新車,怎麽趕在這個時候拋錨了?看了看油表還有半箱油,又尋思路上一直在下雨,會不會是電路受潮出了問題?由於做過改裝,電瓶裝在車子的後部,檢查電路就必須要把後邊的棺材移開。


    這口棺材裏裏外外全是不鏽鋼,死沉死沉的,輕易不挪地兒,他倆怎麽搬也搬不動,隻能使勁兒往外拖拽。


    張保慶一不小心碰開了尾部的棺材蓋,露出裏麵的擔架。


    白糖想把擔架抽出來,以便減輕點兒重量。


    他把手電筒夾在腋下,燈光正好對著棺材裏麵,無意中這麽一掃,白糖像是看見了什麽東西,氣得他拍著大腿狠狠罵了一句。


    張保慶把腦袋湊過去一看,竟然看到了一隻青色的壽鞋,鞋上繡著仙橋荷花。


    張保慶也是常年跟車的,知道這種情況是撞“邪”了。


    如同當年的土匪胡子,跑車的司機也忌諱這個,何況還是死人穿的鞋,那更是邪上加邪!他們倆白天沒太留意,怎麽把鞋落車裏了?二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誰也不願意大半夜鑽進棺材去撿鞋。


    還好裏頭有副擔架,張保慶晃動著擔架一點兒點兒把那隻鞋子鉤了出來。


    白糖用棗木杠子將鞋挑起,使出渾身的力氣,遠遠地甩了出去。


    他憋了一肚子的氣,站在漫天風雨中,衝著扔鞋的方向破口大罵:“去你媽的王八蛋,有多遠滾多遠!”


    張保慶趁機檢查了汽車電瓶,發現一切正常,並沒有任何故障,又嚐試著發動車子,竟然一下就打著火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招呼白糖趕緊上車。


    白糖應了一聲,又把手伸到雨中衝洗了幾遍,才罵罵咧咧地回到車上,和張保慶換了位置,還是白糖開車。


    兩人從頭到腳都淋透了,跟一對兒落湯雞似的。


    白糖說身上穿著濕衣服,不能這麽陰著坐上一宿,那多難受!他就把衣服全脫光了,顯出滿背刺青?整幅的《神女跨虎圖》。


    別人刺青都是一個美女跨在一頭猛虎背上,他這後背上刺的卻是一個美女跨在兩頭猛虎上,周圍有牡丹花,上邊是日月神鷹,正經的老活兒,看上去特別唬人。


    他光著個大白屁股叼上一支煙,抱起方向盤正要開車,可比說得都準,剛把鞋扔掉,一上車就接了個電話。


    白糖一本正經地應了幾聲,掛斷電話衝張保慶“嘿嘿”一笑,說了句:“走吧,要發邪財!”


    2


    張保慶心裏有點兒發毛,他問白糖:“什麽意思?發什麽邪財?”白糖一臉得意,晃了晃手中的電話說:“這不讓咱開車接親去嗎?”張保慶一愣:“是你聽錯了,還是我聽錯了?你開這個車接親?”


    白糖笑嘻嘻地說:“別的車不行,非得咱這個車不可,因為接的不是活人,給死人娶媳婦兒你知道嗎?不必大驚小怪,窮鄉僻壤仍有這樣的民俗,活人怎麽辦,死人就怎麽辦,有專門的陰陽先生說合,選定時辰開墳並骨。


    ”


    張保慶搖了搖頭:“那麽多活光棍兒還沒老婆呢,卻給死人娶媳婦兒?這要不是吃飽了撐的,就是錢太多了燒的!”


    白糖說:“那是你有所不知,錢沒有大風刮來的,誰願意幹勞民傷財的事?可架不住下邊那位鬧騰啊,我就這麽告訴你,家裏頭平安無事的,絕不會掏這個冤枉錢。


    ”


    張保慶仍是不信:“鄉下地方迷信的人多,那些個當陰陽先生的,全憑裝神弄鬼斂財,你白糖怎麽也信這個?”


    白糖勸張保慶說:“信不信放一邊,那跟咱沒關係,咱掙的就是份辛苦錢,有錢不掙不成傻子了?人家雙方你情我願說妥了價錢,有什麽不能幹的?咱這車運誰不是運?關鍵是……你知道跑這一趟人家給多少錢嗎?隻要把‘大貨’送到東山林場汛河林道917號界樁,就給一萬塊!一萬塊錢你敢想嗎?這可是淨落的,不用分給老板,咱倆沒日沒夜吃苦受累,來來回回跑多少趟才能掙到這個數兒?如今這個年頭,掙錢多難啊!你甭跟我裝大頭蒜,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咱倆不願意幹,可有的是人搶著幹!”說完拍了拍張保慶的肩膀,勸他不要想那麽多,到時候二一添作五,絕不能讓自己的兄弟吃虧。


    張保慶一下子愣住了,送貨的地點在長白山東山林場的汛河林道?他曾在長白山獵屯住過一段時間,知道林區的情況,那地方山高林密交通閉塞,如果說哪個屯子讓他們送貨,定在林道上交接並不奇怪。


    不過就在幾天前,他還接到過一個訂購水果的電話,也讓他把貨送到東山林場,這未免太湊巧了。


    騙走他寶畫《神鷹圖》的那個一隻眼老頭兒,到底是不是在東山林場躲了幾十年的老洞狗子?老洞狗子當真是金王馬殿臣傳說中的土匪血蘑菇?為什麽有人接連讓他往東山林場送貨?張保慶一肚子疑惑,可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他的白鷹早已放歸山林,《神鷹圖》被人用十塊錢騙走了,馬殿臣的天坑大宅也陷入了地底,如今他張保慶一事無成,自己都覺得自己多餘,誰還會跟他過不去?


    白糖見張保慶在發呆,以為他仍在猶豫不決,於是一邊開車,一邊口若懸河地一通胡吹:“我去年往南方送過一個女的,也就二十來歲,長得跟個大模特兒似的,一頭波浪卷發,正宗的瓜子臉,特別漂亮,你是沒瞧見,那個大美人兒啊,夜明珠也賽不過她,包裝包裝絕對是個大明星,我就沒見過電視裏哪個女明星比她好看,可惜紅顏薄命啊!”他說他去接人那天,看見這姑娘裹了個布單子,上等的嫁衣放在一邊。


    其實這家人不缺錢,估計是聽信了中間人的鬼話,擔心孤墳不妥才同意結陰親。


    白糖多雞賊啊,他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的母親,陰陽怪氣地問道:“有嫁衣為什麽不穿?”女孩的母親說:“不是不想穿,人已經僵了,實在穿不上啊!”白糖同情地說:“姑娘既然是我送過去,我就是半個娘家人,哪有出嫁裹個大被單子的?你們不嫌寒磣,我可覺得於心不忍!咱又不是沒置辦,置辦了不給穿,那就是咱不對了!您也不用著急,我跟我師父學過手藝,說不定我能給她穿上!”他說這麽多,無非是想多掙一份穿衣服的錢。


    活人穿衣和死人穿衣不同,陰陽兩條道,各有各的穿法。


    活人穿衣先套腦袋後穿袖子,死人穿衣則是先穿袖子後套腦袋,不會穿的要麽把領子撕破了,要麽就穿反了。


    這門手藝堪稱絕活兒,根本不外傳,穿衣服的時候也不讓別人看。


    在過去來說,想讓師父傳這一手,必須請師父下館子吃銅鍋涮羊肉,那也不肯手把手地教,頂多借著酒勁兒給你念叨念叨竅門兒,能否掌握全憑你自己領悟。


    白糖的爺爺幹了一輩子杠行,卻也不會這手絕活兒。


    他拜的老師傅叫王金梁,這個人非常厲害,包括給死人穿衣服在內,一共有五手絕招,從不輕易示人,一輩子隻收過四個徒弟,一個徒弟隻傳一手,誰也學不到全套的,否則師父就沒飯吃了。


    白糖說他幹這一行,有三件傍身的法寶,首先是他那根祖傳的棗木杠子,其次是背後的“神女跨虎圖”,棗木杠子鎮屍,神女圖辟邪。


    前兩個隻是說得玄乎,有沒有用另當別論,“穿衣服”這手絕活兒,可是真能給他掙錢,會這手的人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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