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暗暗嘀咕:引我們來到這裏的人,究竟是不是一隻眼的老洞狗子?白鷹到底在不在對方手上?


    路線圖中的白鷹標記,畫在一個長方框子當中,很可能是指這個石碑。


    二人急於一探究竟,互相使了個眼色,打著手電筒踏上台階。


    巨大的石碑下擺著一張供桌,隱在濃雲密霧之中,不走到近處根本看不見。


    他們的目光剛落在供桌上,桌上的油燈就亮了,而在供桌一側,斜倒著一個紙人,紙衣紙帽,臉上畫以五官,僅有一隻眼,麵容詭異,手托一塊非金非玉的蛋黃色圓石,懷中還抱著個紙糊的牌位,油燈光亮太暗,看不清牌位上寫了什麽。


    紙人背後的樹根上掛了一軸古畫,正是張保慶從馬殿臣天坑大宅中帶出來的《神鷹圖》,但是洞窟中陰暗潮濕,使得古畫比之前更為殘破,畫上的白鷹、古鬆、雲雷,以及鷹爪下的女人頭,幾乎都看不見了。


    不知老洞狗子躲哪兒去了,為什麽供桌旁的紙人也是一隻眼?張保慶閃過一個念頭,老洞狗子該不是變成了紙人?這個念頭一起,他頓覺頭皮子發麻,心口怦怦亂跳,攥著棗木杠子的手心裏全是冷汗。


    又等了這麽一會兒,四周並無異狀,隻是死一般的沉寂,霧氣也越來越濃,不知什麽時候,兩隻手電筒都不亮了。


    張保慶尋思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想帶上寶畫盡快離開,正要伸手去摘《神鷹圖》,油燈內的火苗微微一跳,又突然暗了下來,隨即從他腳下傳來咯吱吱一陣怪響。


    他們倆嚇了一跳,身上寒毛豎起,腦門子上全是冷汗,感覺魂兒都飛了。


    這個鬼地方耗子也沒一隻,什麽東西發出的響動?仗著膽子低頭一看,那個斜倒的紙人竟已坐了起來!


    張保慶驚恐至極,身上卻一動也不能動,如同讓噩夢魘住了,忽聽那個紙人開口說道:“張保慶啊張保慶,我見過你,你卻沒見過我,也不怪你不認得我,我這一輩子沒名沒姓,血蘑菇、金蠍子都是我的匪號,東山林場的人叫我老洞狗子。


    你或許聽說過,我在山上當胡子那會兒橫推立壓奸殺民女,扒灰倒灶出賣大當家的,一心想找馬殿臣的金子,不惜賣國投敵為虎作倀,世人都說我不仁不義、不忠不孝,良心喪盡、死有餘辜。


    你是不是也以為我騙走你的《神鷹圖》,就是為了找到馬殿臣的寶藏?因為馬殿臣躲入天坑之前留下一句話,寶畫中的神鷹出來,寶藏才會重見天日……”說到此處,那個紙人喉嚨裏發出一陣瘮人的怪笑,又繼續說道,“其實馬殿臣沒說過這句話,那是我故意傳出去的。


    實不相瞞,我找《神鷹圖》並非貪圖馬殿臣的財寶,你不必多疑,我這把歲數,黃土都埋過腦瓜頂了,一輩子無兒無女,還要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金子幹啥?你我之間沒有恩怨瓜葛,之所以把你引到畫樹靈廟,確有一事相求,此事非你張保慶不可,你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事成之後,我讓你比金王馬殿臣更有錢!”說來可也怪了,張保慶和白糖二人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卻似見到了紙人記憶中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往事,“老洞狗子”的真麵目,也在他們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第三章 血蘑菇出世


    1


    早時年間,山東萊陽五龍村,有一戶姓祁的莊稼人。


    當家主事之人叫祁光興,五十出頭,黑裏透紅的臉膛,身子板還那麽硬實,大巴掌伸開來跟小蒲扇相仿,挑著百十來斤的擔子走上二三十裏,氣不長出、麵不改色。


    遠近周圍提起祁光興的莊稼把式,沒有不挑大拇指的。


    他做人也本分,沒有歪的邪的,勤懇耕種半輩子,攢下幾十畝地。


    自己家種不過來,賃出一半給佃戶,年終歲尾給他們家交租子。


    老祁家過得不敢說有多富裕,反正是家常便飯,一天兩頓,幹的稀的管飽,逢年過節吃得上肉,一家人能穿上囫圇個兒的粗布衣裳。


    莊稼人常說“麥收八十三場雨”,指的是農曆八月、十月和來年的三月要各下一場透雨,方可確保小麥的播種、越冬、拔節灌漿,可見在土裏刨食,全看老天爺的臉色。


    有幾年旱災鬧得厲害,一滴雨也下不來,麥子、穀子種下去活不了兩成,活下來的長個尺把高,旱得拔下來就能燒火。


    莊稼人指望不上朝廷,隻能用黃泥塑一條大龍,找來四個屬龍的童子,光著膀子抬上泥龍,後邊的人敲鑼打鼓,到河邊求雨。


    那河比旱地還幹,一塊一塊拔裂子。


    四個童子頭頂烈日,在鼓樂聲中將泥龍埋入河床,懇求龍王爺大發慈悲普降甘霖。


    然而旱情並未好轉,以至於莊稼絕收,老百姓啃樹皮、吃草根,到後來連樹葉子都吃光了。


    祁光興再會種莊稼也沒咒念。


    聽人說關外黑土地肥得流油,穀子長雙穗,所以老祁家跟大多數山東災民一樣,扔下妻兒老小到縣城要飯,由爺爺帶著爹,爹帶著兒子,身強力壯的五六口男丁,多多少少湊上幾份盤纏,鋌而走險闖了關東。


    臨行前給祖先上墳燒紙,祁光興從祖廟中請出家譜,卷成一個卷,用包袱皮包得嚴嚴實實,又捧了一把老家的黃土,小心翼翼裹起來塞進包袱,橫馱在肩膀頭上,一步三回頭,三步九轉身,悲悲切切離了故土。


    闖關東有兩條路可走:膠東半島的老百姓可以北渡渤海,風裏浪裏求活命;魯西人多走陸路出榆關,靠兩條腿逃饑荒。


    以前有句話“窮走南,富在京,死逼梁山下關東”,翻山越嶺的艱險自不必說,更吃不上一頓飽飯,睡不了一個踏實覺。


    到了夜裏,常有三五成群的野狼,眼裏冒著綠光,圍著逃難的人轉。


    有的鬧病死在半路上,家人隻能挖個淺坑安葬,活人剛走沒多遠,死人就被餓狼野狗掏出來啃了。


    祁家的老少爺們兒也是“橫壟溝拉碾子?一步一個坎”。


    拉杆要飯到了關外,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不知該在何處落腳。


    這一天走到一處山腳下,祁光興放眼一看,東邊有河,西邊有嶺,漫山遍野的大豆、玉米、高粱,五穀成熟,瓜果飄香,真稱得上風水寶地。


    找當地人一問,這地方叫“雙岔河塔頭溝”。


    祁光興一拍大腿:“哪兒也不去,咱就這兒了!”


    當年闖關東的人,為了活命什麽行當都幹,放山挖棒槌、狩獵打圍、上老金溝淘金、進山伐木倒套子、在江上放排,也有鋌而走險把腦袋拴褲腰帶上為匪為盜的,卻很少有人願意種莊稼,因為種莊稼吃苦受累,來錢又慢。


    拎著腦袋闖一趟關東,誰不想掙大錢發大財?老祁家世代務農,那是頭一等莊稼把式,踏踏實實地開荒斬草耕種莊稼才能安身立命,這個道理祁光興再清楚不過。


    他腳底下踩著肥得流油的黑土地,轉回頭衝著萊陽的方向老淚橫流,幾個老爺們兒跪在地上齊刷刷磕了三個頭,望列祖列宗保佑老祁家在關外站穩腳,保佑妻兒老小一家人早日團聚,延續祁家香火。


    祁光興找本鄉的地主賃下幾畝田,搭個“滾地龍”的窩鋪,權作棲身之所。


    五冬六夏起早貪黑地幹活兒,省吃儉用攢下幾個錢。


    當時關外地廣人稀,地也便宜,就買了一片荒地,又趁著農閑,就地取土,脫坯和泥,蓋了三間土坯房。


    房頂鋪上蘆葦捆成的“房把子”,安了門板,糊上窗戶紙,屋裏壘上火炕,屋外雞鴨鵝狗全養上,總算過得有點兒莊戶人家的樣了。


    接下來這幾年,日子更有盼頭了,祁光興地裏的糧食年年打得比別人多,穀子、小麥、蕎麥、玉米,種什麽收什麽,自己留一點兒口糧,其餘都拿去賣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點兒一點兒地攢,攢夠了就買地,一分兩分的地也買,積少成多,漸漸地連成了片。


    家底越來越厚,蓋了青磚瓦房大場院,堂屋後麵壘起一間小屋,這叫“倒閘”,又叫“暖閣”,裏側打一條小火炕,寒冬臘月進了門,先在這兒暖暖身子,這是關外有錢人家才有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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