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老關家的水渠,可比咱家寬得多。


    今年大夥兒精點兒心,可不敢稀裏馬哈的,施足了肥,再雇些人手挖開河泥,把水渠加寬一倍。


    打春陽氣轉,春分地皮幹,隻要不錯過節氣,不信種不出好黃煙!”祁家老大等人都是幾十年的莊稼把式,覺得老二所言句句在理,就按他說的挖渠引水,老關家哪天耪地,他們也哪天耪地;老關家哪天下種,他們也哪天下種;老關家哪天追肥,他們也哪天追肥,一直從開春忙活到夏末。


    然而到了秋天,他家地裏的黃煙仍是歉收。


    因為有一點老祁家的人沒想明白,種糧食的豐歉在天,但是煙草這東西吃地,一般的地,種一年黃煙得歇三年,這三年種別的也不長,攤下來一算,還不如種三年莊稼。


    而老關家之所以能靠種黃煙發財,是他們家那塊地厚,可以年年種黃煙,等於人家一年能賺三四年的錢。


    在當時來說,莊稼人種一年吃一年。


    老祁家這一大家子人耕種為生,一連兩年沒收成,又因開挖水渠耗費了不少家底兒,一家老小人吃馬喂,可就維持不住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到了這個節骨眼兒,祁家老二再後悔也沒用了,隻能去借糧。


    借糧倒不難,可是有糧的地主家無不是“大鬥進,小鬥出;借一鬥,還兩鬥”,兩鬥還不上,來年得還四鬥,那跟借高利貸沒什麽兩樣。


    借這麽一次,十年八年也不一定還得上,說不定還越欠越多,到頭來債台高築,被迫出讓土地。


    祁老爺子攤上這麽個不肖之子,辛苦半輩子掙來的家業全打了水漂。


    正好老關家有錢,把祁家賣的地全收了,人家收了地也不在這兒種黃煙,仍是種糧食,因為這個地不適合種黃煙。


    莊戶人家沒了地,等於沒了根兒,接下來是一年不如一年,到最後坐吃山空,又賣了房產,分了家各奔東西,一大家子人就這麽散了。


    祁家老二連急帶氣一命嗚呼,扔下一個小兒子,按大排行來說排在第六,都叫他小六子。


    小六子二十來歲一條光棍漢,淡眉細眼黃臉膛,支棱著兩隻扇風耳朵,從小讓他娘寵壞了,惡吃惡打,除了祁老太爺沒人管得住他,從來不務正業,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整天跟一幫懶漢廝混,一屁倆謊沒實話,老祁家敗家,也有他一份功勞。


    小六子種莊稼不行,玩兒起來倒是挺走心,專愛聽書看戲,錢沒少花,戲沒少學,鑼鼓打得有板有眼。


    一有跳單鼓的他就去看,擠到頭一排,跟其中一撥人裏的一個小寡婦眉來眼去,明鋪暗蓋勾搭到了一處。


    跳單鼓也叫“唱陰陽戲”,祭祀天地祖先、免災除病、祈求昌盛、恭賀婚嫁,什麽事都管。


    尤其到了過年,跳單鼓的更是閑不住。


    主家提前備下供品,跳單鼓的掌壇主持祭祀,手拿一麵鐵圈圓鼓,用羊肋骨、竹片做成的鼓鞭打鼓,邊打邊唱,把天上地下各路神仙和主家的列祖列宗全請下來,好吃好喝好招待,吃飽喝足再給送走。


    幹這一行的,甭論男女,大多是些個好吃懶做的閑人。


    掌壇的興許有點兒真本事,自己能編能演,其他人要麽是唱二人轉野台子戲的,要麽是跳大神的幫兵。


    掌壇的唱一句,後邊三個跟班的敲打小鼓,接著尾音附和一句,裝神弄鬼,連比畫帶蹦。


    鄉下人好看熱鬧,誰家請了跳單鼓的,左鄰右舍都得來賣呆兒。


    祁家敗家之後,小六子為了有口飯吃,托小寡婦引薦,想給跳單鼓的掌壇當跟班兒。


    當著掌壇的麵,小六子唱了一段《請九郎》。


    掌壇一聽覺得挺好,真是高門亮嗓,又浪又俏,豎著大拇指稱讚道:“祁少爺,您還真有這根兒筋!”小六子臉一紅,忙擺手道:“可別叫我少爺了,我苦巴苦業跟要飯的差不多,您能不嫌棄,收下我當個打雜的,我就知足了。


    ”打這天起,祁家小六子跟了跳單鼓的混飯吃。


    咱不說這小子是蜜罐裏泡大的,從小也沒吃過什麽苦,而今東奔西走,起五更睡半夜,誰家給錢都得恭恭敬敬地去伺候,分到他手裏那幾個錢,根本不夠吃喝,忍饑挨餓是家常便飯,心裏能不堵得慌嗎?


    這幾個跳單鼓的常年在雙岔河一帶轉悠,跳完這家跳那家。


    小六子看著雙岔河塔頭溝全是老關家的田產,包括自己家裏人掙了這麽多年,勒緊褲腰帶攢下的土地,都讓老關家給撈走了,他能不恨老關家嗎?小六子可從來不想,如果不是他爹財迷心竅非得種黃煙,祁家又怎會落到這個地步?然而他恨歸恨,卻恨不掉老關家一根毛兒,人家家大業大,關家大院土匪都打不進去,他一個窮光棍掀得起什麽風浪?盡管如此,他這報仇的心也沒死。


    常年跟這幫跑江湖的混在一起,好的沒學會,壞門倒學了不少,總惦著找個機會,把姓關的攪個家破人亡!


    3


    跳單鼓也是走江湖的。


    總說行走江湖,江湖有多大呢?按江湖中人的說法,“江有兩步長,湖有一步寬;江中無根草,湖中一條魚”。


    這是說江湖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走到什麽地方,什麽地方就是江湖。


    闖江湖到的地方越多、走的路越遠,越受江湖人敬重。


    “江中無根草”這句話,指行走江湖的都是無根草、苦命人,身不由己,隨波逐流。


    “湖中一條魚”則是說江湖人像魚離不開水一樣離不開江湖,生在江湖,死在江湖。


    江湖一大什麽魚都有,五個手指頭伸出來不能一般齊,有好魚就有惡魚,江湖中的人也是一樣。


    什麽人是江湖中的人呢?寬泛點兒說,“士農工商”四民之外的都是江湖人。


    很早之前有“海湖”一說,專幹“坑蒙拐騙、偷竊搶劫”的勾當。


    江湖中人不犯王法,海湖中人正相反,後來都歸為江湖了,所以說江湖中龍蛇混雜,其中不乏真有本事的,也有很多是混跡江湖。


    真正的高人,無一事不懂,無一事不明,經的見的事越多,越不肯顯山露水,一怕招人嫉恨,二怕仇人上門。


    無論好人壞人,做了惡事都怕遭報應。


    江湖上的事,也真說不清,有的就那麽邪乎!


    在當時來說,江湖上有這麽一夥人,稱為“厭門子”。


    在南方也叫壓門子,到了北方叫厭門子,寫出來都是“厭惡”的“厭”字。


    這些人神出鬼沒,行事並無一定之規,不僅各有絕活兒,身份也雜,有盜墓的,有賊偷,有木匠,有土匪強盜,有陰陽仙兒,三教九流幹什麽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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