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韃子瞧出血蘑菇的心思,低聲對他說:“再咋說你也是老關家的人,咱又是耍清錢的綹子,可不興濫殺無辜。


    ”血蘑菇點頭道:“我聽老叔的。


    ”


    關家大院錢多糧廣,雇了許多看家護院的炮手、棒子手,況且牆高壕深,上百土匪也未必近得了前,老韃子卻有辦法。


    正趕上收頭茬兒煙的季節,從四麵八方來關家大院收煙的客商絡繹不絕。


    他自己扮成收黃煙的商人,頭頂瓜皮小帽,一身青布褲褂,腰裏別著短杆煙袋,上麵吊著個煙荷包;血蘑菇和白龍扮成兩個夥計,也規規矩矩、像模像樣的。


    他們趕著大車上門收煙葉子,身上又沒帶刀槍,瞞過盤查的炮手不在話下。


    秋天正是下煙的時候,關外交通不便,盡管老關家的黃煙名聲在外不愁賣,但對上門收黃煙的客商一概恭恭敬敬,不曾有半分怠慢,皆因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做生意以誠信為本,遠來的即是客,買賣不成仁義在,沒這點過人之處,也不可能置下這麽大一份家業。


    主事大管家關長鎖在老關家幹了一輩子,如今頭發花白,腿腳也不那麽利索了,腦子可還是那麽好使,一瞧老韃子的穿著打扮,就是個跑生意做買賣的,再聽老韃子說起黃煙的品種,像什麽黃金葉、小葉黃、大青筋、蛤蟆頭,如數家珍一般,銷路、價碼更是門兒清,不過這個人的臉兒生,往年沒來過,便多問了幾句。


    老韃子說打十年前就在塔頭溝一帶收黃煙,老關家的煙名氣太響,那時候本小利薄,不敢來收,最近兩三年賺了點兒錢,人往高處走,今年這才認定了關家大院。


    老韃子一邊挑黃煙,一邊指點血蘑菇和白龍,說的全是內行話:“這關東煙好不好,一是看煙葉薄厚,二是聞味兒夠不夠香,還得裝煙鍋子裏吸一口,把煙悶在肚子裏,再從鼻子裏返出來,如果這個時候出來的煙仍是熏心醉鼻,那就是一等一的好煙葉子……哎喲大管家,整個關東山也沒有比您更懂煙的,您看我這是班門弄斧,關公麵前耍大刀,聖人門口賣字畫,這叫什麽事兒啊!讓您見笑了。


    ”


    大管家倒不在意,幹了一輩子黃煙的買賣,這套生意經可聽不膩,怎麽瞅怎麽覺得眼前之人就是個收煙的老掌櫃,更無半點兒疑惑,把老韃子爺兒仨帶到西跨院,上等黃煙都在那邊。


    幾個人往裏一走,隻見院子裏、屋簷下,全是搭起來的煙架子,一繩一繩的煙葉晾在架子上,白天太陽暴曬,晚上露水浸潤,就像抹了金漆、抹了香油一般。


    倉房裏一捆捆黃煙用草簾子包好了,紮成兩三百斤一個大煙包,狗咬紋式的交錯擺放,摞得跟小山相仿。


    血蘑菇看得心頭起火,暗暗思酌:“就憑這家底兒,十根金條都不想掏?害得我當了這麽多年土匪,生在你們老關家我可是倒了大黴了!”老韃子見風使舵,能說會道,跟管家聊得火熱,口頭定下四百斤黃煙,瞅見日頭已經往西沉了,便悄悄給管家塞了幾塊銀圓,賠笑說道:“您看光顧著說話,天色可不早了,道路偏遠,這當口出去恐怕無處投店,趕上眼下這兵荒馬亂的,萬一遇上胡子,我們爺兒仨可對付不了,還得勞您多費心,留我們在關家大院借個宿。


    ”大管家收了好處,就安排他們仨在牲口棚中對付一宿。


    白龍把大車趕進院子,卸了車轅,喂上牲口。


    爺兒仨在牲口棚裏吃了幾口隨身帶的幹糧。


    老韃子叮囑血蘑菇,那個老祖宗供了保家的紙狼狐,你縱有黑蟒鞭在手,也須多加小心。


    血蘑菇摸了摸腰裏的鞭子,使勁兒點了點頭。


    待到夜半更深,從馬糞兜子裏取出短刀短槍,摸黑從牲口棚中出來,抓住一個倒髒水的老媽子,捂住嘴拽到無人之處,刀尖頂著嗓子眼兒,問清了老祖宗住在哪屋,出哪門進哪門怎麽走、什麽地方有炮手、什麽地方有狗、打更巡夜的在什麽位置,然後捆成五花大綁,堵上嘴扔到牆腳。


    三人避過巡夜的棒子手,七拐八繞來到老祖宗住的香堂。


    借著月色細瞧,四扇木門做工考究,下半截雕刻如意雲紋,上半截木棱拚花外麵糊著高麗紙,刷著桐油。


    扒著門縫往裏看,屋中設一座香案,牆上懸掛一幅古畫,一尺多長,紙張已然泛黃,畫中一物,周身灰毛,牙尖嘴利,一半似狼一半似狐,形如紙折,四周遍布符咒,香爐裏點了三炷香,屋內煙霧繚繞、陰氣沉沉,兩邊擺設點心饅頭,香案一角放著一盞油燈,地上是個炭火盆。


    蒲團上盤腿坐著一位老太太,背對著屋門,甭問這就是關家老祖宗,老得都快成人幹兒了,身穿黑衣黑褲,寬袍大袖,頭上綰著發髻,口中哼哼唧唧聽不清在念叨什麽。


    老韃子和白龍打起十二分精神,守在門口把風。


    血蘑菇咬了咬牙,伸手推門,屋門沒插著,吱扭扭一聲輕響,打開了一道縫。


    血蘑菇閃身而入,抬手抖開黑蟒鞭,啪的一聲甩將出去,鞭鞘在老祖宗身上纏了一圈。


    老祖宗年歲太大了,再加上事出突然,盤坐在蒲團上躲閃不及,被黑蟒鞭死死纏住,驚駭之餘,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血蘑菇另一隻手拔出明晃晃的短刀,上前用刀尖抵住老祖宗的脖頸,厲聲問道:“你認不認得我是誰?”老祖宗定了定神,喘了口氣,借著油燈的光亮,側歪著身子仔細端詳,哪兒來這麽個愣頭青?雖然從未見過此人,可又覺得格外眼熟,思來想去恍然大悟:“你是大蘭子下的孽種!我咋就整不死你呢?”


    血蘑菇怒火填膺,打從記事以來,頭一次見到自己的血肉至親,對方竟然罵自己是孽種,咬牙切齒地問道:“我也是這家的人,三歲就落入土匪窩,咱們再沒見過麵,我到底幹過什麽對不起老關家的事?你憑什麽把我當成孽種?”血蘑菇心神激蕩,一顆心怦怦狂跳,拿刀的手直哆嗦,接著問道:“你不掏錢贖我也就罷了,為何一門心思置我於死地?還有比你更狠心的嗎?我娘……是不是也讓你逼得投了河?”


    老祖宗啐了一口,疾言厲色地罵道:“你個小王八犢子,還敢來問我?要不是你,你娘能投河嗎?”


    血蘑菇怒道:“我娘投河時我才三歲,分明是你蛇蠍心腸容不下她,死後還拋棺在荒墳凶穴,你怎麽能這麽歹毒?”他有心一刀捅死這個老祖宗,卻說什麽也下不去手。


    常言道“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老祖宗活了這麽大歲數,經得多見得廣,已然看透了血蘑菇不敢殺自己,一張老臉上布滿了殺機:“不把你這討債的孽障除掉,老關家遲早讓你禍害得家破人亡!”


    血蘑菇越聽越怒,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卻沒忘老韃子交代的話,心想:我三歲上山落草為寇,連個名姓也沒有,隻得了一個匪號,在別人眼裏我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我卻從沒幹過傷天害理的勾當,一向跟著大當家的替天行道,不曾壞過綠林道上的規矩,不能你說我是妨人的孽障,我就是了,如今我若是殺了你,豈不被你言中了?他心灰意懶,不想多做糾纏,砸香堂的心思也沒了,收了黑蟒鞭抹身就走。


    老祖宗暗中思忖,此人這一走無異於猛虎歸林,將來短不了糾纏。


    她見血蘑菇心神不寧,暗覺機會來了,口中念動法咒:“五雷請將,金刀斬頭!”霎時間一陣怪風卷地,老祖宗臉色蒼白如紙,畫中的紙狼狐已經入了她的竅,一下立起身來,抓起桌角的油燈,舉過頭頂砸向血蘑菇。


    誰料燈油卷著火苗滾落了下來,燎著了自己的袖口,燈油隨即倒灌下來。


    老祖宗渾身起火,瞬間燒成了一團,慘叫聲中滿地打滾,引燃了供桌上的帷幔,一時煙騰火熾,烈焰飛空。


    血蘑菇心亂如麻,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守在門口的老韃子和白龍發覺屋內火光衝天,急忙踹門闖入,將血蘑菇拽到屋外。


    隻聽大院中巡夜的急打梆子,高叫“走水”,三個人不及多說,喊一聲“扯呼”,往外就跑。


    老關家倉房環列,黃煙堆積如山,到處是過火之物,大院裏挖了八道土溝防火,牆根兒底下、犄角旮旯都有存水的大瓦缸,然而此時月黑風高,風助火威、火趁風勢,從屋頂上過火,一燒就是一大片,這邊還沒來得及撲救,那邊已經著了起來。


    火頭越燒越大,火勢蔓延迅速,熊熊烈火照紅了半邊天。


    整個關家大院一片大亂,上下人等爭相逃命。


    爺兒仨混在當中一路狂奔,跑到牆角下解開老媽子的綁縛,冒煙突火衝出關家大院。


    三個人也顧不上大車牲口了,一口氣蹽出三五裏,回頭再看,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關家窯已成一片火海。


    經此一事,老關家一蹶不振,後來又遭亂軍洗劫,人幾乎死絕了。


    血蘑菇也認命了,從此死心塌地在山上當他的土匪,這才引出“調兵掛帥,擺陣封神”一連串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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