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夥人平日裏行蹤詭秘,各有營生,時聚時散。


    自古以左為尊,故左在上右在下,常人衣襟往往是左邊壓著右邊,厭門子的人穿衣則是以右壓左,腰帶上環扣則相反,用於同夥之間相認。


    據說雞腳先生近幾年收了個會放蠱的女子,來自湘黔之地,是個六指,人稱“六指蠱婆”。


    平時都是雞腳先生帶著手下勒索錢財,六指蠱婆躲在後頭放蠱害人,手段十分了得,自此為禍更深。


    厭門子還供奉著一隻口銜銀元寶的花皮貂,這個邪物稱為“厭門銀子貂”。


    這夥人本來隻在關內出沒,聽說到關外是為了找“魘仙旗”,可沒少坑害無辜。


    還有大清國的時候,老韃子當過劊子手,曾跟他師父奉刑部調令進京,在菜市口處決了厭門大盜龍飛天,所以知道個中內情。


    說不定當年那個木匠就是厭門子的人。


    左師傅的生意好,絕不是因為一扇門,四味居真材實料、手藝高明,沒有這個門,照樣能發財,怎能輕信那個木匠的鬼話?既然讓老韃子撞上了,絕無袖手旁觀之理,他勸左師傅把心放肚子裏:“不打緊,龍江縣城才多大點兒地方,能有什麽不得了的東西?等我給你瞅瞅。


    ”隨即吩咐血蘑菇和白龍:“你倆到處找找,看看有什麽不該有的東西。


    ”二人領命,樓上樓下裏裏外外找了一個遍,什麽也沒找出來。


    老韃子對血蘑菇說:“平日裏就你最鬼道,要讓你在飯莊子裏藏點兒啥,還不能讓別人找著,你該往啥地方擱?”血蘑菇轉了轉眼珠子,一指大門口:“我擱到那塊匾後頭!”老韃子“嗯”了一聲,又問左師傅:“瞅沒瞅過那塊匾後頭有啥?”左師傅使勁兒搖了搖頭,趕緊叫小夥計去搬梯子。


    飯莊子門楣之上高掛一塊木頭牌匾,塗著透亮的黑漆,上寫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四味居”。


    血蘑菇爬上梯子,探頭往後邊一看,竟有一張黑乎乎的刺蝟皮,皮肉相連貼在匾額背麵,已經幹透了,似乎是活剝下來粘上去的。


    老韃子讓血蘑菇揭下刺蝟皮,拿去後院埋了,告訴眾人不要聲張,這一定是厭門子所為。


    常言道:“好漢莫被人識破,識破不值半文錢。


    ”那個陰陽仙兒不是說要來捉妖嗎?咱看他如何收場!


    2


    左師傅明白自己上了當,心裏立馬敞亮了,眉頭也舒展開了,對老韃子抱拳作揖,千恩萬謝:“得虧老哥哥來得及時,我得好好請您喝幾杯。


    ”招呼夥計們把買賣做起來,在飯莊子二樓收拾出兩間屋子,備好全新的枕頭被褥,安排爺兒仨住下,沒事就在屋裏喝茶嘮嗑、到點吃飯,都是左師傅親自掌勺。


    左師傅熟知這爺兒仨的口味,炒的時候浪蕩著點兒,火大油大多放蒜。


    當土匪的都是牛腸馬肚,逮著好酒好肉可勁兒造,吃得腦門子直往外冒油。


    三天之後的晌午,四味居飯莊子裏鬧鬧哄哄,夥計跑前跑後,左師傅在灶上掌勺,老韃子爺兒仨在一樓喝酒。


    這時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陰陽仙兒,留著山羊胡子,穿一件皂色長棉袍,腳下一雙翻毛皮鞋,頭發梳得挺順溜,麵黃如蠟,進得門來挺胸昂首,踱著四方步,手裏揉著倆鐵球,一雙鬥雞眼四處踅摸,誰也沒放在眼裏。


    身後一個跟包的,一身靛藍色棉褲棉襖,補丁摞補丁,邋裏邋遢,背著大包袱,扛了個陰陽幌子。


    老韃子爺兒仨相互使個眼色,甭問,厭門子的首領雞腳先生到了。


    雞腳先生找張桌子坐下來,蹺起二郎腿,掏出盒紙煙,抽出一支在桌子上蹾了幾下,裝上翡翠煙嘴,劃洋火點著,深吸一口,煙盒和洋火盒“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顯得派頭十足。


    跑堂的上次見過這個陰陽仙兒,站在跟前點頭哈腰地伺候。


    雞腳先生慢條斯理地問道:“老左在不在啊?”跑堂的忙去灶上通稟。


    左師傅挑簾出來,快步走到雞腳先生麵前作了個揖。


    雞腳先生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左啊,錢備好了?”左師傅恭恭敬敬地說:“備好了、備好了,您放心吧,等您捉了妖,自當拱手奉上!”雞腳先生又問:“是我說的數兒嗎?”左師傅連連點頭:“當然、當然。


    ”雞腳先生慢悠悠站起身來:“行了,我讓你開開眼!”說罷吩咐跑堂夥計,在大門口擺上一張八仙桌,讓跟包的打開包袱,取出一應之物,將一塊寫有“道炁長存”四個大字的壇布圍在桌前,立好牌位,擺上素酒、供果,以及朱砂、黑墨、毛筆、玉笏、黃表紙、三清鈴、五帝錢、八卦鏡、龍角吹等法器,往香爐裏插了三炷香。


    雞腳先生一手持令牌,一手舉法印,踏罡步鬥,念念有詞:“兵隨令轉,將逐令行,敢有不從,寸斬分形……”


    雞腳先生在飯莊子門口作法,擺的陣勢不小,吃飯的不吃了,走路的不走了,全擠在周圍賣呆兒看熱鬧。


    老韃子爺兒仨混在人群裏,就聽有個賣呆兒的議論:“這耍啥呢?耍大刀呢?”另一個跑單幫打扮的買賣人搭腔道:“一聽這話你就不懂,這是陰陽仙兒作法降妖,前兩年我在省城瞅過一回,那家夥,老厲害了!”剛才那個人又說:“我就不信了,飯莊子是吃飯的地方,能有啥妖怪?”不知其中門道的老百姓,以為這是看熱鬧的說閑話,東扯葫蘆西扯瓢,老韃子可是心知肚明,江湖上管這叫“托屜的”,又叫“貼靴的”,在一旁裝作互不相識,敲邊鼓膩縫兒接下茬兒,推波助瀾打圓場,這兩人都是厭門子裏的同夥!


    爺兒仨不動聲色,但見雞腳先生挺賣力氣,圍著八仙桌子閃轉騰挪折騰了半天,突然往飯莊子門口那黑底金子的牌匾上一指,斷喝一聲:“妖物在此!”幾個夥計搬梯子上去,摘下匾額一看,匾後空無一物。


    雞腳先生一張臉由黃變紅,又由紅轉青,心知有人攪局拆台,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他畢竟闖蕩江湖多年,見過大風大浪,仍故作鎮定,不慌不忙地念了幾句口訣,走到供桌前放下法印,手指蘸上幾滴酒水,抹在雙眉之間,抓起令牌點指門頭:“別以為我看不見你!念在你修行不易,不想趕盡殺絕,再不退去,定以天雷殛滅!”隨即一抖袍袖,打出一道掌心雷,霹靂炸響,驚得圍觀之人一片嘩然。


    老韃子低聲罵道:“損王八犢子,掌心雷有從袖子裏打的嗎?”雞腳先生借這一招下了台階,走到左師傅近前打個哈哈:“老左啊老左,你也挺厲害啊!我讓你這飯莊子生意興隆!”說著話在左師傅兩肩和頭頂各拍了一下。


    這三下瞞得過老左,可瞞不過老韃子。


    俗傳人的頭頂和兩肩各有一盞燈,稱為三昧真火,這麽一拍就把三昧真火拍滅了。


    厭門子這麽幹,暗指取人性命。


    老韃子心說“水賊過河,甭使狗刨”,立刻擠上前來,將煙袋鍋子擺在左師傅頭頂上,吧嗒吧嗒緊抽了幾口,等於給左師傅的“火”續上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雞腳先生被煙熏得直咳嗽,瞥了老韃子一眼,已然看出這才是對頭,隻是大庭廣眾之下不便發作,就用黑話低聲問道:“哪路的合字兒?是韭菜是苗兒?”老韃子冷笑道:“吃生米兒的,就瞅你不順眼,你能咋的?”雞腳先生眼中凶光一閃,卻不再理會老韃子,衝左師傅一抱拳,臉上擠著笑說:“老左啊,在你飯莊子裏作祟的東西,已經被我嚇跑了,我一念之仁,放它一條生路,也不收你的錢了,山不轉水轉,咱們後會有期,告辭告辭!”說罷瞪了老韃子一眼,帶上跟包的揚長而去。


    不待圍觀的人群散盡,老韃子就對血蘑菇和白龍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倆隨後跟上。


    雞腳先生手段非常,既然被戳穿了壞門,必定回來尋仇,他們爺兒仨不可能天天守著左師傅,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如來個快刀斬亂麻,今天就送雞腳先生上西天!


    血蘑菇和白龍點頭會意,摸了摸揣在身上的短槍,遠遠跟著雞腳先生和那個跟包的,見這二人七拐八繞,連同那兩個在飯莊子門口打托的,魚貫進了一家煙館。


    哥兒倆互相遞了個眼神,並肩邁步,大搖大擺走入煙館,瞅見前邊四個人穿過前堂直奔後院,煙館夥計和掌櫃的如同沒看見他們。


    當土匪的眼賊,一看就明白了,這個煙館是厭門子落腳的地方。


    大中午的正趕上飯口,一個煙客也沒有,掌櫃的和夥計見這二位飯都顧不上吃就來抽大煙,準是憋得夠嗆了,開門做生意,進來的都是客,忙上前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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