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黑子有個顧慮,薑老摳作惡多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但是屯子裏還有不少老百姓,他怕另外兩個綹子亂來,反倒壞了自己的名聲。


    因此在殺進薑家窯之前,遲黑子又交代了一句,叮囑另外兩個匪首和四梁八柱:“把手底下的崽子們看住了,誰膽敢橫推立壓,當心吃瓤子!”土匪黑話中的“瓤子”,說白了就是槍子兒;“橫推立壓”指殺降和糟蹋女眷之類的惡行。


    那兩個匪首齊聲稱是,分頭告訴手下崽子:“都給我聽好了,誰也不許去薑家窯認老丈人!”


    幾百號土匪齊聲吆喝,打馬衝向薑家大院。


    大院裏的保險隊見道上煙塵四起,大股土匪前來砸窯,壓山探海地一大片,實不知來了多少胡子,趕忙關緊了大門,拉起吊橋,爬到碉樓之上。


    土匪轉瞬即到,卻聽一個大嗓門兒的糙漢喊道:“裏麵的人聽好了,今天我們遲黑子、快馬門三、一杆槍段達三個綹子兵合一處,不為別的,就想找薑老摳借點兒糧食,幫個忙,把大門打開吧!”碉樓上的管家薑福尖著嗓子衝外高喊:“不行啊!地方小容不下這麽多人!你們還是趕緊走吧!”底下的土匪又喊話說:“都是明事理的人,要多少開門錢,你開個數,咱們照數給,都為了混口飯吃,不難為你們看家護院的!”薑福的心眼兒也不少,怎肯輕信這等鬼話:“當麵銀子對麵錢,誰欠的賬找誰還!老薑家又沒得罪遲黑子,咱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若真是缺錢短糧,改日盡管讓人來取,多個朋友多條道,多個冤家多堵牆,這都好商量!今天這陣勢,我們是萬萬不敢開門啊!別最後鬧得兩敗俱傷,有啥意思?”雙方你有來言我有去語,過了好一陣子,漸漸變得粗野起來,開始對罵。


    薑家大院的保險隊本就是一群二流子大煙鬼,罵起人來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那邊的幾百號土匪,也沒一個嘴幹淨的,罵到熱鬧之處,匪群中還不時發出陣陣哄笑。


    僵持了老半天,底下的土匪急了:“別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開門,饒你們不死,砸開薑家窯,可別怪老子不客氣!”薑福不肯服軟:“咱們薑家屯吃蔥吃蒜,就是不吃王八薑!有本事你打上來,鹿死誰手,可還不一定呢!”突然一聲槍響,保險隊不知誰先開了槍,眾土匪豈肯示弱,立即開槍還擊。


    保險隊仗著地勢負隅頑抗,一通亂打,雙方就交上火了。


    土匪的家夥五花八門,像什麽老套筒子、蓋子槍、連珠槍、單出子兒、東洋炮、自來得、老雙響、雞蹄子,有什麽是什麽。


    別看槍不咋的,但個兒頂個兒是亡命之徒,四梁八柱的槍杆子又直溜,打出去的槍子兒如同長了眼,保險隊死了十來個,其餘的躲進碉樓再也不敢露頭。


    馬殿臣是出了名的炮頭,兩把盒子炮左右開弓,打斷了吊橋的繩索,吊橋“哐當”一聲砸落下來。


    崽子們抬著雲梯衝過吊橋,後頭跟著幾十名敢死隊,個個手持盒子炮,背插大刀,借著雲梯往牆上爬。


    正當此時,薑家大院裏邊火光衝天,傳來一片嘈雜之聲,原來有事先潛入薑家窯的土匪放火策應,打開了大門。


    保險隊全是些二流子大煙鬼,以往仗著薑老摳的勢力為非作歹還行,此時大多嚇破了膽,扔下槍四散逃竄。


    當地縣城不僅有保安隊,更有騎兵旅駐防,不過當官的吃空餉,實際上沒那麽多兵。


    旅長聽見薑家大院方向槍聲密集,也自心驚肉跳,平時吃著薑老摳,喝著薑老摳,關鍵時刻不能不出動,隻得命一個連出城剿匪。


    連長接到命令一肚子不情願:你們都不去,憑啥讓我去?這不等於送死嗎?無奈軍令難違,隻好召集部下,先在駐地兵營列隊報數,報一遍人數不對,再報還不對,報了五六遍,越報人越少。


    連長說:“就這麽著了,今個兒誰沒來,扣誰一個月的軍餉。


    ”接下來帶領人馬開出縣城,奔薑家屯方向磨磨蹭蹭走出二裏地。


    這個報告連長忘帶槍了,那個報告連長忘帶子彈了。


    連長叫住眾人接著訓話,爹娘老子連罵帶卷,訓夠了一聲令下掉頭往回返。


    都準備妥當再出來,又忘了帶旗號,等把槍馬旗號全找齊了,也到吃飯的時候了,兄弟們吃軍糧拿軍餉,保境安民有責,可是不填飽了肚子,如何跟土匪幹仗?連長一聲令下,就地埋鍋造飯。


    反正不等土匪走光了,說什麽也趕不到薑家屯。


    遲黑子率眾打破薑家窯,活捉了薑老摳、管家薑福,連同薑老摳的五六個小老婆,以及十來個保險隊的二流子,全被五花大綁帶到場院之上,交由孤山嶺上的狠心粱馬殿臣發落。


    狠心粱乃遲黑子麾下的四梁八柱之一,專管拷問秧子。


    馬殿臣也非常人,匪號“打得好”,驍勇善戰,膽硬手狠。


    他把薑老摳從頭到腳扒個精光,捆在大樹上,拿涼水往身上澆。


    關外天冷得早,說話這時候都得穿棉襖了,幾桶涼水潑下去,凍得薑老摳嘴唇都紫了。


    馬殿臣一邊潑涼水,一邊逼問薑老摳,把值錢的金銀藏哪兒了?薑老摳這輩子竟琢磨別人了,哪遭過這個罪?不住口地求告:“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家沒錢哪,種地的莊稼人在土裏刨食兒,省吃儉用攢那倆錢兒,全置辦田產蓋了房舍,佃戶交的租子也是糧食,那不都擱糧倉裏堆著嗎,哪兒來的金銀細軟啊?”


    狠心粱馬殿臣可不信薑老摳的鬼話,吩咐崽子燒壺開水,再找倆洗腳盆,其中一個裝上半盆粗鹽,先把薑老摳的腳摁在空盆裏,往他腳上澆開水,燙出一腳燎泡,再往上搓大鹽粒子。


    薑老摳慘叫哀號,真可以說鑽心地疼,不單是腳疼,還心疼這麽多鹽。


    馬殿臣隻問薑老摳說是不說,薑老摳腦子都木了,可就一句話:“真沒有錢!”土匪有的是禍害人的損招,不怕薑老摳不招。


    馬殿臣又讓手下人找來一瓶子香油。


    那個年頭鄉下人家吃鹹菜,也要放兩三滴香油,薑老摳可不舍得,鹹菜端上桌來,頂多拔下香油瓶上的塞子,他自己聞兩下,再轉著圈讓姨太太們一人聞一下,多一下都不行,此事遠近皆知。


    馬殿臣就把薑老摳大頭朝下吊在樹上,拿香油往他鼻子眼兒裏倒。


    薑老摳讓香油嗆了個半死,又見香油流了一地,不免心如刀絞、肝腸寸斷,連哭帶號地叫嚷:“你們整死我得了,我不活了!”


    這時有崽子來報,說在薑老摳住處的炕洞子底下找到一個地窨子,裏邊有兩個櫃子,裝滿了夾金懷表、白貂帽子、獺皮大衣、駝絨袍子、俄國毯子,還有幾個箱子死沉死沉的,砸開一看全是銀圓和金貨。


    馬殿臣命他們抬出來擺在場院當中,給三位大當家的過目。


    薑老摳見自己的家底兒全讓土匪搜了出來,心裏頭徹底涼了。


    每天晚上臨睡覺前,他都得把箱子打開,仔仔細細過一遍數,裏麵有多少塊銀圓、多少根金條,數都對上了才行,否則睡不踏實。


    他這輩子財迷轉向,存了這麽多年,一夜之間都歸了土匪,這還怎麽活?哭天搶地求老薑家祖宗顯靈,收拾了這夥土匪。


    馬殿臣哈哈大笑:“薑老摳啊薑老摳,方才交出財貨還可以饒你一條狗命,而今你是甭想活了,今天爺爺讓你死個闊的!”說完從箱子裏撿出幾個“韭菜葉”,這是土匪的黑話,其實就是大金鎦子,走到薑老摳近前,一手掐住他腮幫子,另一隻手挨個兒把金鎦子塞進他嘴裏,又將剩下的半瓶子香油給薑老摳灌了下去。


    薑老摳讓金鎦子墜破了肚腸,疼得昏死過去。


    兩個崽子拔刀上前,給薑老摳來了個開膛破肚,把腸子中的金鎦子挨個兒找出來。


    管家薑福連同保險隊的一眾二流子,個個死有餘辜,全被砍了腦袋,院子裏血流成河。


    馬殿臣又問遲黑子:“薑老摳的幾個小老婆如何處置?”遲黑子一擺手:“讓她們滾蛋。


    ”馬殿臣過去攆了半天,卻沒一個走的。


    再一問怎麽不走呢?原來全是家裏窮得吃不上飯,不得已賣給薑老摳當了小老婆,在老薑家待這幾年,過的日子跟使喚丫頭差不多,吃不好穿不好,還得給薑老摳暖被窩,半點兒積蓄沒存下,走了就得餓死。


    遲黑子也沒轍,隻得把搜出來的錢財給她們分了一點兒,這才打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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