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我可以出,卻有一節,吃飽了給咱家幹點兒活行不行?”賣散煤的都知道許大地主是什麽人,進了他的煤窯,等於進了閻王殿,再沒有活著出來的,於是紛紛叫嚷:“幹活兒可以,當煤耗子不行!”許大地主皮笑肉不笑地打哈哈:“不是讓你們摸煤,西邊那條小河溝子幹透了,我想讓大夥兒幫幫忙,挖開淤泥引水。


    ”眾人信以為真,在許大地主門前吃了一頓窩頭,由許大地主的管家帶著他們去挖河泥,說定了幹完活兒一人給一鬥小米。


    走出二裏多地,突然闖出一夥土匪,把這些吃大戶的全綁了,挨個兒打得半死,扒光衣服扔進大煤殼子。


    鐵柵欄一鎖,跟黑牢差不多,煤把頭帶幾個打手,手持棍棒、皮鞭輪番看守,人在地底插翅難飛!在煤殼子裏幹一天活兒,說好能給一百個大子兒,但飯食、燈油的費用都得自己出,這就去了一多半。


    到結賬的時候,煤把頭告訴大夥兒,今年糧食又漲價了,許大地主格外開恩,不用你們倒找錢了,接著幹活兒吧!


    血蘑菇聽了鐵根的經曆,心說:命苦的何止我一個,眼瞅著身邊的煤耗子死了一個又一個,不是累死就是塌方砸死,唇亡齒寒,難免心驚膽戰,打定主意要逃。


    鐵根告訴血蘑菇,此前也有不少煤耗子想逃,饑寒不恤,疾病不問,奇苦非常,動不動就鞭撲吊打,誰願意過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可是逃到鐵柵欄口便被抓了回來,煤把頭用尖刀在那人的腳麵上亂戳,腳丫子上鮮血淋漓,那也得接著幹活兒,直到活活累死為止。


    鐵根心裏放不下家中的爹娘,時常夢見他娘端著一碗冷麵遞到他眼前,米麵條壓得如細絲一般,上麵蓋著辣白菜、醬牛肉片、半拉熟雞蛋、黃瓜絲、蘋果梨片,湯裏裹著碎冰碴兒,眼瞅就要吃到嘴了,一睜開眼,什麽都沒了。


    煤殼子越挖越深,地下滲出的積水也一天比一天多,煤耗子們又被派去輪班抽水,誰都脫不開。


    幹這種活兒的叫“水蛤蟆”,光著大腿站在水裏,一桶一桶往外倒髒水,晝夜不休。


    水裏陰寒浸骨,一連幾天戳在其中,誰受得了?有人站不住腳,一頭栽進水裏,再也站不起來。


    煤把頭怕有裝死的,用棍子把腦袋砸癟了,這才打開鐵柵欄門將屍首吊上去。


    即便身子骨結實的,也都是足爛腹腫、皮肉潰爛。


    鐵根終於熬不住了,一口血噴出去,腳底下打滑跌入水中,這個人就完了。


    血蘑菇絕望萬分,鐵根這麽一死,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一天到晚迷迷瞪瞪,腦子裏一團亂麻,幹活兒累個臭死,躺下閉上眼,就是一場亂夢,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如同行屍走肉一樣。


    如此這般,困在地底不知多少時日。


    然而在無意之中,血蘑菇發現一件怪事。


    煤殼子裏供奉一隻泥胎大花貓,尾長過尺,跟龍江四味居左師傅家的八斤貓一樣。


    這是幹什麽的?他聽煤耗子們議論,按摸煤這行的規矩,每個煤眼子裏都要供養一隻八斤貓。


    關外有句老話兒“江南有千年鼠,江北有八斤貓”,煤窯最怕鬧耗子,啃噬糧食不說,耗子最擅打洞,東跑西顛,亂竄亂咬,很容易造成塌方。


    八斤貓不一定是八斤重,而是泛指八斤以上的大貓,江北的山裏就有。


    血蘑菇對《厭門神術》了如指掌,在他看來,煤眼子中供奉的八斤貓,應當是一件鎮物。


    煤把頭管挖煤的叫煤耗子,有了這隻八斤大花貓,能壓得他們翻不了身。


    若想從此地脫身,必須設法破了這件鎮物。


    他尋思耗子都喜歡吃油,煤窯中的耗子更是如此,挖煤的人們頭頂油燈照明,礦道裏全是煙熏火燎的燈油味兒,正因如此,煤窯格外招耗子。


    於是,血蘑菇趁著沒人注意,將頭頂油燈裏的油,悄悄倒在泥貓的尾巴上,很快引來幾隻耗子,對著浸透燈油的貓尾巴一通舔,不到半個時辰,就將八斤貓的尾巴舔掉了。


    貓斷其尾,如同虎去其勢,再也當不成鎮物。


    盡管煤把頭天天給泥貓上供,可是煤殼子裏麵黑燈瞎火,誰都沒發覺泥貓的尾巴不見了。


    又過了一陣子,這一天,鐵柵欄門忽然打開了,隻聽上頭有人高喊:“大夥兒都出來!”幾百個煤耗子逆來順受不敢不從,挪動到礦洞入口,一個接一個戰戰兢兢爬出去。


    血蘑菇也夾在其中,抻著脖子貪婪地呼吸著外邊的空氣。


    此時正是深更半夜,天上月冷星稀,但外麵總比煤殼子底下要透亮許多。


    他眼眶子一陣發酸,虛睜著一隻眼四處打量,隻見煤窯守衛均已橫屍在地,洞口處直不楞登站著四條大漢,個個身高膀闊,虎背熊腰,往那一戳跟四扇門板相仿,如同四大金剛下界,每人手裏拎著兩把二十響長瞄大鏡麵,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血蘑菇一見好懸沒趴下,來者並非旁人,“穿雲山、飛過山、占金山、古十三”?馬殿臣麾下的四大炮頭,四個拜把子兄弟,關東綠林道上號稱“四大名山”!


    5


    小風颼颼地往煤殼子裏灌,一眾煤耗子你推我擠,一個接一個往外爬。


    血蘑菇探出半個腦袋才看到,馬殿臣綹子裏的四大名山守住洞口,出來一個揪住一個。


    煤耗子個個蓬頭垢麵,渾身上下全是黑的,原本分不出誰對誰,可四大名山不看臉,隻看眼珠子,有的人頭發擋住半張臉,就把頭發撩起來。


    四個人四雙眼如同刀子一般,死死盯著爬出來的煤耗子,一個也不放過。


    血蘑菇心中驚恐,讓冷冽的寒風一吹,越發瑟瑟發抖,兩條腿打晃,站都站不穩。


    這四大名山絕非浪得虛名,炮管子一個比一個直溜,能耐一個比一個大,別說四個人一起上,你隨便拎出哪一個,血蘑菇也不是對手。


    他有心縮回去,然而擁上來的煤耗子堵住了退路。


    穿雲山手疾眼快,一把薅住血蘑菇的頭發,大喝一聲:“血蘑菇,可把你逮著了!”這一嗓子如同炸雷一般,另外三個炮頭呼啦一下圍攏過來,四個人如同四座大山,將血蘑菇擠在中間,插翅難逃。


    原來在遲黑子死後,馬殿臣派人四處追殺血蘑菇,翻遍了方圓幾百裏,連根毛兒也沒找到,估摸著血蘑菇逃到了江北,於是命四大炮頭過江追蹤。


    在山裏逮著一個打悶棍砸孤丁的棒子手,從此人口中得知,數月之前,他曾將一個一隻眼的二混子賣到二道溝當煤耗子,得了一塊銀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四大炮頭聽到“一隻眼”三個字,耳根子都豎起來了。


    古十三一刀插了這個棒子手,四人直奔二道溝,幹掉守礦的炮手,將煤耗子一個個放出來,果然抓住了血蘑菇。


    飛過山對血蘑菇說:“並肩子,江湖事江湖了,你橫推立壓,又扒灰倒灶害死大當家的,不給個交代可不成,老老實實跟我們走一趟吧!別讓弟兄們為難你。


    ”血蘑菇心如死灰,隻得束手就擒。


    飛過山、占金山兩人掏出牛筋繩索,給他捆了個結結實實,又找件破衣裳讓他穿上。


    穿雲山囑咐道:“這小子肚子裏揣漏勺?心眼兒太多,多留點兒神,別讓他跑了!”交代完又和古十三搬來一張桌子,擺出從礦上搜出的銀圓,自報山頭,告訴一眾煤耗子:“打得好鷹王馬殿臣麾下四大炮頭,替天行道鏟了二道溝的黑心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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