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套子全是兩人一組,一把“快馬大肚子鋸”,兩頭窄中間闊,形狀像個大肚子,外帶兩把開山斧,背兒厚刃兒薄,憑著膽子大手頭準,在森林中砍伐六七丈高的紅鬆。


    血蘑菇故意披頭散發,用垂下來的頭發遮住半邊臉,太陽穴上又貼了一大塊膏藥,總是少言寡語,佝僂著身子不抬頭。


    在關外再沒錢也得置辦一套過冬的行頭,否則出屋就得凍死。


    血蘑菇頭上戴了一頂油不唧唧的破皮帽子,身上穿一件厚棉襖,外套著羊皮坎肩兒,手上揣著羊皮手悶子,腳穿牛皮靰鞡鞋。


    這冰天雪地滴水成冰,頭發、眉毛、胡楂兒上都掛著白霜,皮帽子的帽耳朵紮撒著,形同兩個翅膀子。


    倒套子的起早貪黑在嚴寒中伐木,經常有累趴下的,所以常有生臉兒的人進山幹活兒,也沒人再過問蘑菇是從哪兒來的。


    木營子有工棚,把頭帶著十來個倒套子的住在裏邊,血蘑菇不想跟這些人走得太近,幹完活兒就回小飯館後的破窩鋪睡覺。


    倒套子的工人拉幫結夥,組套合夥上山幹活兒,很多還是拜把子兄弟,血蘑菇獨來獨往,也沒個照應,把頭免不了欺負他,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兒全讓他幹。


    血蘑菇倒也認頭,讓幹啥幹啥,一天忙活下來,累得半死不活,回去躺下就能睡著。


    木營子所在的地方山深林密,除了幹活兒的,幾乎沒有外人進來。


    血蘑菇雖然吃苦受累,心裏還算踏實,怎麽說都比在煤窯裏強,想就此隱姓埋名,把這一輩子在深山老林對付過去。


    然而過了沒多久,木營子裏出了一件怪事。


    當時剛入九,幹冷幹冷的天。


    伐木的時候,鋸到一半,大樹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誰也不敢再鋸了。


    換一棵大樹,鋸到一半仍是淌血。


    木把頭姓吳,四十多歲不到五十歲,年輕時幹苦力把腰累塌了,隻能佝僂著走路,鞋拔子臉,三角眼,臘腸唇,一嘴黃板牙裏出外進,大夥兒當麵叫他一聲“吳把頭”,背後都喊他“吳駝子”。


    這個人一貫尖酸刻薄,欺軟怕硬,滿肚子花花腸子,膽子也大,罵罵咧咧搖晃著肩膀頭,上前一口氣把樹鋸斷,樹木卻仍屹立不倒。


    這個情形在木營子裏不出奇,關外俗稱“坐殿”,若是樹木粗大挺拔、樹冠勻稱,再加之風幽林靜,大樹就容易“坐殿”。


    不過挺麻煩,因為大樹說倒就倒,使人防不勝防。


    倒套子的人也都知道,遇上“坐殿”千萬不能跑,也不能大聲吵吵。


    吳駝子在木營子當了十來年把頭,有一定的應對之策,擺手示意眾人不要亂動,慢慢摘下頭上的皮帽子,猛地朝著一個沒人的方向扔了出去。


    借著這一絲氣流,大樹往那邊轟然倒下,聲勢驚人。


    眾人圍攏上前,見樹幹裏竟是空的,趴著一堆血刺呼啦的耗子,個頭不大,沒皮也沒毛,耳尖尾短,一個挨一個擠成一堆,而且沒死透,眼珠子暴凸,金中泛紅,卻還時不時轉動。


    在場的人都嚇壞了,以為是大樹裏出了鬼怪。


    常年在山裏幹活兒的人最迷信,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燒香磕頭拜“山神爺”。


    在山裏誰也不能坐在伐過的樹墩子上,那是山神爺的寶座,冒犯不得。


    大肚子鋸和斧子上都得係紅布條,趨吉避凶。


    吳駝子從沒遇上過這樣的怪事,不敢輕易處置,原封不動用泥土把空樹幹封上,又在樹墩子前擺上供品,領著大夥兒拜山神爺,連燒香帶磕頭,並且告誡手底下的工人,從今往後誰也不許靠近這個大樹墩子。


    血蘑菇在一旁冷眼窺覷,心中暗暗吃驚,這可不是尋常的野耗子,而是長在金脈裏的金耗子,跟金燈老母的耗子兵相同,隻是被整得半死不活。


    把頭帶眾人燒了香拜了神,林子裏又恢複了秩序。


    血蘑菇並未聲張,隻跟著悶頭幹活兒。


    倒套子的工人們隔三岔五就從山上下來,到樸老板的小飯館整口酒喝。


    倒套子的皆為苦命之人,年年冬天來木營子賣苦力,掙上幾個錢,開春下了山吃喝嫖賭抽大煙,揮霍得一幹二淨,隻留下滿身傷殘。


    他們整天在林場幹活兒,個個邋裏邋遢,活像一隻隻大狗熊。


    平時打一斤小燒鍋驅寒解乏,喝得昏天黑地,扯上幾個葷段子,一言不合就動手,打得頭破血流,恨不得拿刀剁了對方,等到酒勁兒過去,又跟沒那麽八宗事一樣。


    木營子裏有一座“木刻棱大屋”,用原木一根壓一根搭成,屋頂子上鋪滿蒿草和樹枝子,整得嚴嚴實實。


    屋子當中點著一個鐵皮火爐,兩邊各有一排板鋪,可以住二十來人。


    睡覺時頭朝裏腳衝外,以防半夜有猛獸闖進來,直接啃去半拉腦袋。


    板鋪底下是一冬天也化不掉的冰雪,可隻要把火爐燒起來,光著膀子也不嫌冷。


    鐵皮爐子還能燒飯,倒套子的工人們上山時,都扛著一麻袋凍得梆硬的黃黏豆餑餑,還有粉條子和酸菜。


    在鐵皮爐子上支一口鍋,熬上酸菜粉條子,再架一個秫秸稈蓋簾,擱幾個凍餑餑,蓋上鍋蓋,菜好餑餑熱,這就叫“一鍋出”。


    一群大老爺們兒住在一起,免不了惦記女人,畢竟是“鋪的厚不如蓋的厚,蓋的厚不如肉挨肉”。


    木營子裏常有一個做皮肉生意的窯姐兒叫“白牡丹”,三十歲出頭的年紀,穿著花花綠綠的布棉襖,胸脯鼓脹鼓脹的,腋下夾著個麻花布包袱,走起路來扭得風擺荷葉,一看就是幹這行的。


    白牡丹跟著自己的男人闖關東,男人去老金溝找活兒幹,鑽了金眼子再也沒出來。


    扔下白牡丹一個小寡婦,為了有口飯吃,不得不拉客賣身。


    一來二去結識了幾個木把頭,冬天就來木營子掙皮肉錢。


    拜過山神爺的轉天,日頭剛出來,白牡丹便進了木營子。


    木把頭吳駝子正巧沒在,白牡丹往林子裏瞥了幾眼,瞅著血蘑菇眼生,走過去拽拽他的衣角:“大兄弟,你這衣服都破了,我給你縫縫吧!”血蘑菇初來乍到,以為白牡丹真要給他補衣裳,兩人就一前一後進了木屋。


    白牡丹說:“外頭冷,你把門帶上。


    ”血蘑菇轉身關上木板門,再一扭頭,白牡丹已經解開了棉襖上的疙瘩襻,露出紅豔豔的肚兜和雪白的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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