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一早,張保慶去找白糖商量。


    白糖最近接不到活兒,睡到太陽照屁股也不想起,讓張保慶從床上揪了起來。


    聽他一說就覺得這個買賣可以幹,因為一不用找房子,二不用辦理營業執照,三不用大師傅掌勺,連服務員都用不著,原材料也簡單,他們倆以前又賣過羊肉串,有這方麵的經驗。


    二人一拍即合,湊了幾個本錢,到土產商店置辦了搭棚子用的竿子、鐵管、鐵絲、帆布,買了二手冰櫃和三輪車,烤羊肉串的爐子是現成的,小方桌、小馬紮、煤氣爐、砂鍋、杯盤碗筷都不能少,備足了各種調料、配料,這就齊活兒了。


    用白糖的話說,萬事俱備,東風都有了,就差一個管賬的老板娘了。


    三天之後,他們倆的“馬路砂鍋”開張了。


    張保慶和白糖不會做飯,但是這個行當蒸煮燜、爆炸扒、燒溜炒一概沒有,無非是砂鍋丸子、番茄牛腩、醋椒豆腐、花生毛豆、涼拌黃瓜,再加上烤羊肉串。


    馬路砂鍋非常簡單,熬好了大棒骨湯,保證肉和菜新鮮,怎麽做也不可能難吃。


    他們烤羊肉串的技術過硬,備齊了肉串、肉頭、板筋、腰子,添點雞翅、偏口魚,大鐵皮桶裏裝上冰鎮的啤酒、汽水,攤位裏裏外外收拾得幹幹淨淨,來了吃飯的對人家笑臉相迎,結賬時把零頭一抹。


    按說生意應該挺好才對,可正因為這個行當大同小異,他們有的,別人也有,所以說生意隻是一般。


    張保慶也就是上學不行,腦子轉得可不慢,一般人還真沒他這個機靈勁兒,他以前在大飯莊子當過幾天學徒,還記得聽師父念叨過,砂鍋這東西在過去來說叫“砂鍋燉”,又叫“砂鍋燉吊子”。


    當初有一位唱京戲的馬連良馬老板,《失空斬》那是一絕,不單戲唱得好,更是出了名的吃主兒。


    馬老板下館子吃飯,必點爆三樣、炒蝦仁、砂鍋燉。


    過去那些賣牛羊肉的鋪子,天不亮就起來做生意,到了下半晌,剩下的肉賣不出去,以筋頭巴腦居多,又不可能存到明天再賣,就扔砂鍋裏燉熟了,連湯帶肉一塊賣,這就是最早的砂鍋燉。


    可別小看牛羊肉鋪子的砂鍋燉,人家長年累月做這個,留下一鍋老湯,肉爛在鍋裏,湯汁兒越燉越濃厚,聞著噴兒香,吃著更是解饞。


    家裏的湯薄,怎麽也做不出這個味兒。


    到得民國年間,砂鍋燉被引入了大飯莊子,用料更為精細。


    其實沒有老湯一樣能做,馬路砂鍋又不是給慈禧太後吃的禦膳,沒必要那麽講究,做法也能簡化。


    將頭蹄下水之類亂七八糟的收拾幹淨了,下到大鍋裏煮熟,然後切成薄片,蔥薑蒜熗鍋,把下水煸炒一下,炒的時候沫著點兒,也就是少放油,加上玉蘭片、口蘑、油豆腐,倒進砂鍋,放上事先用整雞加棒骨熬成的濃湯,再燉一陣子即可。


    重點在於放鹽,說勤行裏的行話叫“海潮子”,鹽能吊百味,少一點太淡,多一點太鹹,所以一定要恰到好處。


    張保慶起大早采買準備,照著貓畫虎,照著葫蘆畫瓢,推出了這道砂鍋燉吊子,果然大受歡迎。


    下水又脆又嫩,棒骨湯鮮濃醇厚。


    在當時來說這是獨一份,吃過的主顧沒有不說好的,十有八九都成了“回頭客”,生意一天比一天火,到後來做多少賣多少,很多主顧慕名而來,排著隊等這道砂鍋燉,來晚了都吃不上。


    張保慶終於等到了大展宏圖的機會,別看以往幹什麽都不成,那隻不過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稍稍繞了點兒遠,正所謂是“先胖不叫胖,後胖壓塌炕”,當不上金王,當個“砂鍋大王”也未嚐不可!他和白糖心氣兒一上來,也不怕麻煩了,覺得不能討人嫌,到後半夜收攤的時候,都把這一地的狼藉收拾幹淨了。


    怎知好景不長,馬路砂鍋擾民和製造垃圾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還有的攤主利欲熏心“掛羊頭賣鴨肉”,也不注意衛生,不少顧客吃壞了肚子,以至於引起了衛生防疫和環衛等部門的重視,聯手進行了一次市容環境大整頓,這一帶所有的馬路砂鍋都被清理了。


    張保慶和白糖措手不及,剛見起色的生意就這麽沒了,而且別處的攤主也陸續推出了“砂鍋燉吊子”。


    白糖憤憤不平地抱怨:“明明是咱們最早賣的砂鍋燉,怎麽讓別人搶去了?這倒好,大海裏醃鹹菜疙瘩?白忙活!”其實說再多也沒有用,他們一沒專利,二沒秘方,換地方再擺馬路砂鍋也競爭不過人家了。


    張保慶自己也覺得無奈,怎麽趕上我燒香,佛爺都掉腚呢?


    馬路砂鍋的買賣幹不成了,白糖有一搭無一搭地繼續跑長途送大貨,張保慶也不可能一直當個閑人。


    城裏頭除了馬路砂鍋,還有一個後半夜熱鬧的“鬼市”,那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發形成的一個舊貨市場,至少有一百年了。


    一到淩晨兩三點鍾,小販們就從四麵八方聚攏而來,各自占上一塊一米見方的地盤,鋪上塑料布,擺上五花八門的舊貨,大多是家裏用不著的日常雜物,拿來換些零錢。


    周末賣東西的最多,附近的小路上、樓群裏的空地全被占滿了,來逛的也多,人頭攢動,挨山塞海,直到吃中午飯的時間才逐漸散去。


    張保慶也經常去逛鬼市,不為買東西,就是圖個解悶兒。


    鬼市上賣什麽的都有,電工元件、磁帶光盤、電子垃圾、舊手機、bp機、錄音機、舊衣服、舊鞋、勞保用品、舊書刊、老地圖、老照片、頭年的舊掛曆、舊鐵皮玩具……雖然都是些破東爛西,卻有人專好這個。


    比如舊鐵皮玩具,有飛行船、綠皮火車、小熊照相、母雞下蛋、轉盤機關槍、噴火手槍,在專門收集鐵皮玩具的人眼中,這可全是寶貝。


    那些電子垃圾更實用,開家電維修部的買回去進行翻新,或者拆散了當配件,可以節約不少成本。


    舊貨市場中也夾雜一些古玩攤,攤主亮出的都是“邪活兒”,像什麽銅佛銅錢、古玉老瓷、廢畫爛書、文房四寶、舊鍾罩、鼻煙壺、帽鏡、花梨邊框,大部分是假貨,真東西很少有人往外擺,但是琳琅滿目,看著挺有意思。


    有一次張保慶在地攤上發現一摞小人兒書,一問價兒還真不便宜。


    想當初自己和白糖擺小人兒書攤,把白糖攢了多年的小人兒書都糟蹋了。


    足有幾大箱子,全套的《呼家將》《楊家將》《楊門女將》《水滸傳》《西遊記》《三國演義》,以及《平原遊擊隊》《鐵道遊擊隊》《敵後武工隊》《烈火金剛》《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一本也沒留下來,哪知道現在這麽值錢。


    他又看這個地攤上還擱著一個塑料皮小冊子,隨手打開一看,裏麵夾著許多煙標。


    張保慶挺納悶兒,問攤主:“這是什麽意思?舊煙標也能賣?”攤主說:“當然可以賣了,像中華、飛馬、金鹿、黃山鬆、大雁塔、大豐收這些個老煙標,每張都能賣十幾塊錢,越少見的越值錢,如果你有舊煙標,拿來多少我收多少。


    ”


    攤主這一番話讓張保慶動了心思,從小學到中學,他可沒少玩砸方寶、靠三角。


    砸方寶就是用舊掛曆、舊牛皮紙疊成大小不等的正方形,這個叫“方寶”,扔在地上互相砸,以把對手的方寶砸翻個兒為贏,其實贏到手的無非是幾張廢紙,但取勝的過程仍是讓人上癮;靠三角是把煙標紙折成三角形,兩個人同時出,一張“中華”能頂五張“恒大”,其中有一套約定俗成的規則,誰出得多、誰的煙標高級誰先靠,一遝三角放在手掌上,手心手背來回翻幾下,在此過程中一張不能掉,最後三角停在手背上,由對方確定落下幾張,飛起三角用手掌抓住,如果落到地上的張數與對方說的一樣,那你就贏了,這些三角全歸你。


    張保慶玩靠三角的手法堪稱神技,那幾年打遍學校門口無敵手,贏的老煙標不計其數,盡管早就不玩了,可一直沒舍得扔。


    攤主說的那些煙標牌子他再熟不過,想不到這玩意兒居然也能賣錢,回家仔細找找,說不定還能找出不少,但願別讓老娘當廢紙賣了!


    2


    張保慶一道煙似的跑回家,翻箱倒櫃一通找,從床底下找出一個大紙箱子,裏邊全是他上學時玩的寶貝,有玻璃彈球、彈弓子、折疊小刀、火柴手槍、九連環、麻號兒、鬥獸棋,滿滿當當的,那些個舊煙標全在裏麵,存到現在也有年頭兒了,有些個比較罕見的,花花綠綠特別精美,他也不認得是什麽牌子。


    還真不錯,沒讓老娘當廢紙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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