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眼皮重重一跳。


    僵了兩秒,他才冷慢地掀起眼簾,朝林青鴉望去。


    林青鴉勾著水袖,朝虞瑤淺頷首:“虞小姐。”


    白思思是個憋不住話的,視線一來一回,狗都不怕了,從林青鴉身後出來:“角兒,你們認識啊?”


    虞瑤含笑接話:“前兩天晚上我陪唐總……唐先生ncegonfair餐廳用餐,剛巧遇見冉先生和未婚妻吃飯,這才結識——隻是沒想到,你竟然也是昆曲演員?”


    “哦噢。”


    白思思一副聽了實錘八卦的眼神,隻是沒敢往牽著狗的陰影座裏那位主兒身上瞧。


    林青鴉沒回應,眼睫垂掃下一點淡淡陰翳,她眉目溫和如舊,隻輕聲重複了一個字:


    “也……嗎。”


    虞瑤沒察覺那絲異樣情緒:“難怪我看你眼熟,多半是什麽時候看過你的表演。那天沒來得及問清,您怎麽稱呼?”


    林青鴉清落落地抬眼。


    對上那雙茶色的瞳子,虞瑤心底莫名升起種十分奇怪的感覺。


    就好像在記憶裏時她曾常見……


    “青鴉。”


    一聲低啞,像繾綣私語,驀地從陰影寂靜裏響起——


    “林,青鴉。”


    “!”


    虞瑤僵住。


    場中其餘人沒注意她,都意外地看向唐亦。


    實在是坐在椅子裏那瘋子的語氣太奇怪,像深情至極,但偏偏眼神……又陰沉駭人得很。


    正當微妙沉默裏,連白思思都不敢說話,偷眼去瞧她家角兒的反應。卻見林青鴉的注意力分毫沒挪走,仍是望著虞瑤的。


    她就像沒聽到唐亦說的,聲音清和平靜地自己說了一遍:


    “芳景昆劇團,林青鴉。”


    “——”


    芳景二字一起,刷掉了虞瑤臉上最後一絲血色。


    “我在和你說話。”


    壓著戾意的聲音蓋過寂靜的空氣。唐亦從椅子裏起身,望過來的眼神嚇得白思思都往林青鴉身旁縮了縮。


    “角兒,那個唐總……”


    白思思聲如蚊蚋地小心提醒林青鴉。


    林青鴉眼睛眨了眨。


    從某種情緒裏退出來,林青鴉回過眸,看向已經近前來的唐亦。


    她似乎在什麽選擇之間有點遲疑,然後才開口:“唐先生?”


    瘋子眼底情緒一跳。


    那顆火苗差點就燎野連天,所幸最後一線前壓住了,瘋子垂了垂眼,咧開嘴角輕笑起來。


    “行……林、小、姐。”


    向華頌再遲鈍也感覺出來了,他猶豫地問:“青鴉,你和唐總,認識?”


    林青鴉想了想。


    “哪止認識,”瘋子愉悅地笑,“應該是不共戴天的大仇才對。”


    “——”


    向華頌噎住。


    唐亦毫不在意地側過身去:“我讓林小姐帶給向團長的話,向團長收到了嗎?”


    向華頌茫然問:“什麽話?”


    唐亦:“叫你們昆劇團上上下下所有人,卷鋪蓋滾蛋。”


    沒想到唐亦上來就這麽不客氣,向華頌臉色都變了。


    唐亦低下頭,輕哼出聲冷淡的笑:“看來沒說啊……”他往林青鴉方向傾了傾,聲線拿得低啞散漫,“怎麽了,小菩薩,不舍得?”


    林青鴉一頓。


    白思思本能反駁:“我家角兒外號是小觀音,才不是小菩——”


    話聲被掐死在唐亦瞥過來的那一眼裏。


    那人明明是在笑,眼尾勾翹天生深情,可偏偏那個眼神隻叫人從骨頭縫裏發冷。


    白思思難得也有被嚇得噤了聲的時候,委屈巴巴往林青鴉後麵躲。


    她不動還好,就往林青鴉身後這一貼,瘋子眼神更惡了。


    他薄唇輕輕一扯,聲音裏就透著瘋勁兒——


    “角兒,你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唐.什麽醋都吃.亦:我、家、的!


    第10章 我有什麽舍不得


    “小觀音”是林青鴉在梨園唱響的名號,而小菩薩,隻毓亦一個人這樣喊她。


    那年夏天琳琅古鎮拜師,林青鴉是穿著戲服去的。肩上披著雪白長帔,頭頂戴著的也是觀音帔,不沾半點煙火氣地邁進那井篷子下。


    懷裏抱著骨灰盒、狼狽得像隻野狗似的毓亦窩在井旁,被雨水井水濕得眼睫都睜不開時,恍惚真以為下來了個小菩薩。


    不理他渾話,一點一點給他擦幹淨骨灰盒上濺著的泥點時,溫溫吞吞的,也像個小菩薩。


    “……我以為你玉淨瓶翻了,所以那天才下那麽大的雨呢。”


    後來的少年咬著根草,像個小痞子似的靠在她院門前,總愛拿這話來調戲她。


    那時候他越長越出落的臉上也總擦著新添的傷。


    她並不理他,就在院裏練老師教的戲。等得日薄西山,靠在院門上的少年都快睡過去,林青鴉就回去了。


    再出來時,她會拿著隻小藥箱。


    院門前有塊大石頭,圓溜溜的,每回上藥毓亦都坐那上麵。細細的棉花棒在他額角沾著藥水輕輕滾一圈。


    傷口被藥水刺得細微的疼,少年卻笑得毫不在意。更多是他故意往後撐著胳膊,看女孩好脾氣地順著他趴過來,認認真真給他清創。


    小菩薩天生是雙茶色的眼瞳,像春天的湖一樣。


    少年會在日與晚的縫隙間吹拂的風裏,閉上眼,聽見女孩的呼吸輕軟。


    他想如果人總會死。


    那他想沉進她眼底的湖裏。


    ……如果是那樣的結束,那他隨時可以欣然去。


    可惜小菩薩不讓。


    他第一回 這樣講給她聽,上完藥的小菩薩沒說話,她安安靜靜垂著眼,收藥箱的動作都被教養得清雅。


    收好以後她起身,抬手拿住瘋子嘴巴裏咬著的草。


    “啊。”她聲音總是輕輕的。


    少年人總忍不住笑,晚風和星子一起揉碎在他眼底,“……小菩薩。”


    小菩薩就把草拿出來了,背著藥箱回去。


    瘋子一身的壞毛病,是她一點點給他改掉的。


    七年不見……


    林青鴉回神時嗅到唐亦衣領上沾著的淡淡的煙草氣息,在心裏輕歎了聲。


    白改了啊。


    又全回來了。


    “唐總你……您不要看不起人。”


    白思思膽子不大,但最聽不得別人說林青鴉的不是。


    唐亦這句“你家的?”就讓她以為他是在質疑林青鴉。


    “角兒不是我家的,是大家評出來的,我們角兒當年還拿過梅蘭獎的……是、是吧,角兒?”


    白思思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扛不住瘋子的眼神威壓,轉向林青鴉。


    林青鴉定了定心神,跳過白思思的話:“我查過租賃協議。”


    唐亦眼神旋回。


    林青鴉聲音不急不緩,說話都像念戲本似的娓娓道來:“按約定條款,自簽約日起,這裏租給芳景團三年正。到期前30天內,如果沒有以書麵形式通知解約或另行約定商談,則自動按原條件續約一年,依此類推。”


    唐亦:“所以呢。”


    林青鴉:“原合約的簽約時間是在10月份,現在是2月份。”


    “……”


    唐亦沒說話,半垂著眼,一雙黑得幽深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著麵前清雅如蘭的女人。


    白思思和劇團其他人都為林青鴉捏了一把汗。


    對視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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