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們全聽你的,誰讓你是老師呢,你願意管我叫老師,讓你聽我的也沒問題。”


    藤明月說:“好了,就這麽說定了,你們先去準備一下,三天之後出發。”


    我說:“北京這兩天都冷成這樣了,眼看就要下雪,老黑山麅子屯是個什麽去處?那可是邊荒苦寒之地,到這會兒豈止是冰凍三尺了,你不怕把手指頭給凍掉了?”


    臭魚說:“不錯,評書裏有講,古來征戰多在秋後時節。秋後草長,戰馬正肥,天氣不寒不暖,征夫容易披掛,咱們習武之人也願意秋後出門。”


    我說:“犯人砍頭也在秋後,你怎麽不去死呢?秋後可等得太久了,我看要去大興安嶺西邊的麅子屯,等到明年開了江再去為好。”


    藤明月說:“有山嶺阻擋寒風,白天沒你們想的那麽冷。”


    臭魚說:“那倒也是,咱們可以住到屯子裏,東北的屯子全是火炕,哪怕外邊天寒地凍,風雪交加,往火炕上邊一躺,老鄉包的餃子一吃,那叫一個舒服。”


    我說:“對,我再找倆村姑伺候伺候你,你當你是進村掃蕩的鬼子?你還知不知道你姓什麽?別忘了咱們這趟是幹什麽去的!”


    臭魚說:“我不就是這麽一說嗎,還不讓人說話了?你也別忘了,現如今你說了也不算,你這叫二奶奶拿鑰匙——當家不主事兒!”


    我說:“你管我主不主事兒?你做得不對我非說你不可,放著餃子不包——我玩這個勁兒!”


    【5】


    當天說定了行程,我和臭魚先回去收拾行裝,準備在三天之後會合藤明月,一同前往老黑山麅子屯。說是盡量做好準備,但有很多情況意想不到,過於謹慎也沒好處。到了出發的那一天,我們在火車站會合。為了禦寒,三個人都帶了擋風雪的大衣,上邊帶帽兜子,腳穿大頭氈鞋。有了這一身行頭,就能夠扛得住大興安嶺零下二十幾度的嚴寒。臭魚給他大舅捎了很多東西,兩個大背包塞得滿滿當當的。


    列車在寒風中北上,臥鋪車廂坐到呼盟,再轉乘運木料的小火車,後麵一百多裏沒有鐵路,還要換狗拉爬犁。


    一路之上,我想到漠北巨獒無比凶殘,有人說滅絕已久,也有人說1968年還在深山老林中見過。我們到大興安嶺的老黑山去找那座古墳,萬一遇上巨獒,那可不是好惹的!聽說漠北巨獒中的漠北二字,是指蒙古高原以北,古代稱為北海的貝加爾湖,狼獒的古老血統起源於此,耐得住嚴寒,乃是凶悍無比的猛獸。我打算以當地傳說為線索,找到犬戎古墳,據說古墳是個大樹洞,裏邊還種有仙樹,兩條巨獒守在樹下。犬戎敗於遼軍,餘族全部躲進了這座古墳,戎人祖先打進中原掠走的周代寶鼎也在裏邊。無法想象多大的一個去處,才容得下這麽多東西。征伐犬戎的二十萬遼軍,找遍了深山老林,始終沒找到戎人古墳。不過我在途中擔心的,倒不是找不找得到犬戎古墳,而是赤手空拳,萬一在原始森林中遇到巨獒,又該如何是好?


    臭魚說:“狗有什麽好怕的,挑水胡同的黑狗厲害不厲害?還不是讓我一棍子打成了爛菜瓜?”


    我說:“去了勢的惡狗,豈能與深山老林中的巨獒相比?”


    臭魚說:“等到了麅子屯,問屯子裏的人借一杆鳥銃,還可順便打幾隻山雞和兔子過過槍癮。”


    我說:“屯子裏用來打山雞的老杆兒炮,可還不如燒火棍子好使。”


    藤明月說:“傳說中的狼獒絕跡已久,1968年之後就沒人再見過,你得多走運才會撞上狼獒?”


    我說:“撞上狼獒可不是走運,那叫倒黴,我可提前告訴你,我是走運趕不上,倒黴落不下。”


    藤明月說:“你的話也有道理,咱們遇到狼獒的可能性雖然很小,卻不是完全沒有,謹慎一些總不會錯。”


    臭魚說:“有這麽一句話‘狼是銅頭鐵腿麻稈兒腰’,狼頭很硬,挨上幾棍子都不在乎,狼腿也結實,可是狼怕打腰,你往狼腰上來一棍子,一下能把狼腰給打塌了。巨獒再厲害,它是不是也該有一怕?”


    我說:“你這話我同意,可是誰知道巨獒怕什麽?”


    藤明月說:“狼獒應該同犬類一樣,害怕突如其來的光亮和聲響。”


    臭魚說:“那還不容易,麅子屯有鳥銃則還罷了,沒有鳥銃也可以備兩捆二踢腳麻雷子,遇上狼獒扔一個,足夠將它嚇跑了。”


    我一想不錯,古時傳說中的狼獒凶殘可怕,是因為以前沒有鳥銃,如果我們帶上兩捆麻雷子土炮仗,再多找幾根能當火把的鬆枝,大可不必為了是否遇上狼獒而擔驚受怕。


    1968年,北大荒屯墾兵團的人還目睹過漠北巨獒,那也是最後一次有人見到,其餘的巨獒已經在千百年前,同犬戎人一起消失在了林海深處。我們頂風冒雪,前往大興安嶺老黑山下的麅子屯,尋找有關犬戎的傳說。到這地方一看,草木連天,白雪皚皚,屯子中走出來幾十個全身魚鱗的人。


    第十二章 麅子屯奇聞


    【1】


    走進東北的深山老林,不怕雪大,隻怕起風,意思是下再大的雪,你穿暖和了也能抵擋,可是一旦刮起嗷嗷直叫的寒風,你穿什麽都沒用。大興安嶺的老黑山,剛好擋住了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潮,嶺下的莽莽林海之中有一個屯子,官稱“邊連堡”,俗稱“麅子屯”,隻住了十七八戶人家,小得不能再小了,以遼國後裔的達斡爾人為主。當地的房屋以鬆木或樺木做梁架,四麵是土坯牆,抹幾道黃泥,屋頂鋪了厚厚的苫草。屯中至今保持漁獵傳統,冬季鑿開冰凍的江麵,能打到門板那麽大的魚。當地人離不開魚,沒魚不吃飯,吃飯必吃魚,他們口中吃的是魚肉,頭上頂的是魚皮帽,身上穿的是魚皮衣。


    也許有人會問:“魚皮還能當衣服?”我以前也沒見過,坐爬犁進了林子,看到穿魚皮衣的人,我還當是長出四肢的怪魚,其實帶頭的不是別人,那是臭魚他大舅,帶了屯子裏的老鄉出來接我們。後來聽大舅一說我才知道,屯子裏的人打到江中大魚,活魚扒了膛,先不刮鱗,剝下皮陰幹,做成緊身衣,又輕又韌,還特別暖和。當地人上山鑽林子、下江摸魚,都要穿魚皮衣。


    臭魚的大舅,60年代在北大荒屯墾兵團,1968年遇上雪災,虧得麅子屯一個達斡爾女人救了他的命,他喜歡這地方人情厚,便留在麅子屯安家落戶,娶的也是達斡爾媳婦。後來上了歲數,從深山老林中出去一趟可不容易,已經有十年沒回過老家,此刻見了至親,可真是激動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麅子屯在偏遠的深山老林中,好幾年都不來一個外人,這一下就來了三個,屯子裏的人全擠在旁邊“賣呆”。東北話管看熱鬧叫“賣呆”,意指傻站著不說話,頂多衝你傻樂。大舅將我們仨接到他家中,讓我們在火炕上坐了,忙著燒大鍋,也不知鍋中咕嘟的是什麽好東西,呼呼直冒熱氣,聞著噴香。白山黑水之間的人習慣亂燉,通常是“大鍋燉肉,大碗盛飯”。興之所至,天上飛的、林中跑的、地裏挖的、樹上摘的,都可以放在一個大鍋中燉。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飯菜就端上了炕桌,我一看怎麽全是魚?


    大舅說達斡爾人在寒冬中以獵魚為生,待客也以魚為主,風俗跟別處不大一樣。


    臭魚見了直搖頭,他說他人稱臭魚,到這個屯子全是吃魚打魚的,犯了他的忌諱,這可不是好征兆。但是饑腸轆轆,好不容易坐到熱炕上,飯菜端上來,他一看除了魚沒別的,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邊吃邊問大舅,這是什麽魚,那是什麽魚?


    大舅告訴他:“窮山溝子裏邊,沒啥好招呼,隻有白魚、鱘魚、鮭魚,等會兒再給你們整大鍋咕嘟魚湯,先嚐嚐溜魚片、炸魚塊、拌魚子、炒魚毛……”


    臭魚平生頭一次聽說魚還有毛,便問:“魚的毛長在哪兒?魚毛也吃得?”


    我說:“你少見多怪,魚毛無非是魚做的肉鬆肉茸,大舅,這是什麽魚的毛?”


    大舅說:“江裏的白魚,吃不夠再給你們整,到了咱這兒沒別的,魚可管夠。”


    我們三個人在炕上吃魚,大舅蹲到旁邊抽煙袋鍋子,一邊抽還一邊樂。


    臭魚說:“大舅你有什麽事兒這麽高興,怎麽嘴都合不上了?是不是在山裏撿到寶了?”


    大舅說:“哎呀,萬沒想到,你個不爭氣的東西,今兒個還知道帶你媳婦兒來看大舅。”


    我和臭魚聞聽此言,忍不住笑,正吃的一口魚全噴了出來,藤明月也麵紅過耳。


    臭魚說:“大舅,你這都哪跟哪啊?這個藤老師,她是到你們這屯子找獒犬來的!”


    大舅一愣:“啊?合著她不是我外甥媳婦兒?”


    【2】


    大舅一看誤會了,不免尷尬,他給藤明月賠不是,又問我們找什麽獒犬,麅子屯倒有幾條獒犬,攆山快如風,打圍猛似虎。他說:“如果你們想要的話,等開春下了小狗,給你們帶走一條。”


    我們進到麅子屯,已經看到屯子中的狗,達斡爾人以漁獵為生,對獵狗十分看重,麅子屯有不少厚毛垂耳的獵狗,毛色或黃或黑,卻沒有古代傳說中“熊頭虎軀,形似猛獸”的巨獒。


    大舅說:“以前這個‘麅子屯’全是打麅子的,要不咋叫麅子屯,按說招待你們,怎麽不得整鍋手扒肉?可是麅子也不好打了,全是60年代狼災鬧的。在那之前,邊防軍和牧區也開展過打狼運動,但是因為狼災損失慘重,又開始了第二輪打狼運動。打狼打到什麽程度?從內蒙古草原到大興安嶺以西,狼蹤絕跡,狼是打沒了,別的野獸也越來越少,以往靠打圍過活的獵戶都快吃不上飯了。你們想想,如今狼都打沒了,哪還有狼獒?”


    當天趕路疲憊,時候也不早了,沒來得及多說,吃完飯在火炕上睡到天亮。


    轉天一早,大舅起來燒炕續火。關外離不開“地火龍”,民間俗稱的“地火龍”,即是蔓子炕下的爐膛。燒透了“地火龍”,縱然天寒地凍,睡在炕上也像烙餅似的那麽熱。不過這“地火龍”燒透了,到上午也會變冷,還得再燒熱了,一刻都不能斷,要不這屋裏的人全得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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