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怪你不知道,我們打聽當地傳說的時候,你都上江邊找麅子去了。”


    臭魚說:“有我沒我,你們不也沒打聽出什麽來嗎?”


    我說:“我在麅子屯聽說,以往進山找鬆蘑的人,多次在這兒看見一個小女孩。”


    臭魚不信:“深山老林沒有人跡,怎麽會有個小女孩?你唬我是不是?”


    藤明月走過來問:“你們在說什麽?”


    我說:“你在麅子屯不是也聽說了,當年死了一個小女孩,給埋到這兒了,穿一身紅。”


    藤明月點了點頭,她也對臭魚說:“你別在這兒坐,這是個墳頭!”


    臭魚仍是不信,林海之中積雪深厚,不扒開積雪,怎麽知道是墳頭還是一根倒木?你有這麽厲害的眼光,連這個都看得出來?


    我說:“你轉過頭去看看是不是墳頭,除了瞎子,有誰看不出來?”


    臭魚轉過頭去,見到一個木窩棚,頂上的苫草讓積雪壓出了窟窿,裏邊全是荒草,門板也倒了。我之前在麅子屯聽大舅說了很多奇聞軼事,很多年前,進山挖鬆蘑的人常在這兒歇宿,在此搭了一座簡易窩棚,用來躲避野獸,但是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了。獵狗將我們引到此處,是讓我們在這兒過夜。木屋雖然簡陋,八麵透風,那也好過鑽雪窩子。窩棚旁邊有個墳頭,臭魚剛好坐在了墳頭上,那是一個“孤女墳”。


    【7】


    什麽是“孤女墳”?以往還有大清朝的時候,老黑山歸勃古江的一位都統管轄。都統三妻四妾,接連給他生了五個兒子,缺什麽想什麽,他一直想要個姑娘,後來如願以償,終於得了一個女孩,卻因“砍頭瘡”夭折。脖子上長了膿瘡,不知是讓什麽東西給咬的,按東北那邊的迷信說法是長了“砍頭瘡”。


    按過去的風俗,死孩子不能入祖墳,要扔進荒山,沒祖墳也不能埋到附近,怕它再托生回來。都統卻舍不得這個女孩,給穿好了小衣服、小鞋,埋到林海之中,堆起一個墳頭,也是為了好找,不時讓人過來看看,擔心讓野狗掏出去吃了,說起來那是夠可憐的,人們將這個墳頭叫“孤女墳”。荒山野嶺沒有道路,又容易起霧,對於進山的人而言,墳頭是一個地標。


    臭魚聽說是墳頭,站起來不敢坐了,不是迷信怕鬼,而是覺得坐墳頭上晦氣,何況又是“孤女墳”,他說:“可倒好,有窩棚還有墳頭,簡稱‘窩頭’。”


    “孤女墳”距離老黑山已然不遠,眼看天快黑了,林海之中的積雪沒膝,又起了這等大霧,再往前走並不安全,我們決定在窩棚中湊合一宿。


    我對臭魚說:“你可得把門口擋好了,否則這‘孤女墳’中的小女孩非出來找你不可。”


    臭魚說:“我招誰惹誰了?憑什麽找我不找你?”


    我說:“你坐的墳頭,不找你找誰?”


    臭魚說:“你甭嚇唬我,死了那麽多年的小女孩,早爛沒了。”


    我說:“大興安嶺全是凍土層,墳穴都跟冰窖一樣,埋在土中千百年也不會朽爛。”


    臭魚說:“這麽冷的天氣,墳土全凍住了,出得來嗎?”


    藤明月說:“再說下去天都要黑了,你們倆不怕把舌頭凍掉?要趁天黑前在木屋中生上火,以免野獸進來,你們倆要逗悶子,收拾好了屋子再逗不遲。”


    我和臭魚一時找不到借口反駁,隻好虛心接受,堅決不改。山裏天黑得早,不能等到天色全黑,那時什麽也看不見了。三個人不敢大意,動手收拾了木屋,除掉荒草和積雪,搬來苫草遮住屋頂的窟窿。臭魚一邊忙活一邊跟我說屋後的墳頭,他對這些很好奇。我聽麅子屯的人說,墳中是都統大人的小女兒,不過三四歲大,埋到這深山老林中真是可憐,別的我也不知道,全是聽來的。要說以前有人在老林子裏看見個小孩,我認為是胡扯,黑燈瞎火的看不見,光天化日看見的一定不是鬼。臭魚問我:“你說都統是個多大的官,又是都又是統的,聽起來倒不小,但是都統大人管的這個地方,可也夠荒涼的。”


    我問臭魚:“都統是多大的官,反正是不小,你打聽這個幹什麽?”


    臭魚說:“問問都不成?不明白還不讓問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都統是多大的官?”


    我說:“我當然知道,但是說來嚇破慫人膽,不能跟你說。”


    臭魚說:“有話不說,你不怕憋死?”


    【8】


    我讓臭魚纏得沒法子了,不得已去問藤明月,都統是個什麽官銜?


    藤明月說:“你剛才不是說你知道嗎?”


    我說:“我原本知道,隻是一時忘了。”


    藤明月說都統的官職不小,清朝祖製是“漢不掌兵,滿不點員”,八旗入關打來的天下,擔心帶兵的漢人造反,因此漢人不掌兵權,滿人不點狀元。都統是旗人擔當的官職,相當於八旗的副旗主。


    我和臭魚聽了藤明月的話,得知都統等於過去說的官封萬戶。話趕話,隨口這麽一問。可是我們住到深山老林的窩棚中,旁邊有個墳頭,心中不免嘀咕,害怕身穿小衣服小鞋子的女孩半夜出來,雖然明知不可能,正當苦寒之時,墳土凍得堅如鐵石,誰出得來?


    說著話,邊鋪好了麅子皮睡袋,三個人分頭準備,我出去撿拾鬆枝枯柴,臭魚用幾塊石頭搭成個灶頭,藤明月將一個個凍得梆硬的黏豆包烤軟了用來充饑。還有從麅子屯帶來的魚幹和扁杏,到這會兒沒那麽多講究了,胡亂填飽肚子而已。可是烤了半天,黏豆包仍是啃不動,凍得太結實了。


    臭魚用鬆枝從火堆中扒出一個黏豆包,啃了幾口啃不動,他說:“真叫饞死人急死狗!”


    我說:“別著急,我先給你們說說都統吃什麽?”


    臭魚說:“你還知道這個?”


    我說:“那當然了,我祖上到關外挖棒槌,賣給那些達官顯貴,經常出入王府巨室,在旗的官家吃什麽,可沒我不知道的,那時候旗人高官講究吃餑餑。”


    臭魚說:“餑餑不就是貼餅子嗎,那有什麽可吃的?我看還不如麅子屯的黏豆包,你可別拿豆包不當幹糧,豆包它至少有餡兒!”


    我說:“不是貼餅子,餑餑是滿洲的麵食。”


    臭魚說:“合著還是包子、餃子和麵條,那可正合我意。”


    我說:“差不多,水煮餑餑、搓條餑餑、打糕餑餑、豆麵餑餑、盆糕發糕酸棗糕、撒糕打糕五花糕,外帶一盤幹炸丸子蘸老虎醬,這個餑餑菜可以不可以?”


    臭魚說:“簡直太可以了,我口水都流一地了!”


    我說:“可以是可以,不是沒有嗎,眼下隻有黏豆包,你湊合湊合吧!”


    臭魚抱怨道:“要麽你別說,說了那麽多好吃的又沒有,誰還啃得下黏豆包?”


    我說:“那不是還帶了扁杏和餅幹,山裏條件艱苦,有什麽吃什麽,別挑三揀四了。”


    破屋之中結滿了霜,一時半會兒熱不起來。我擔心鬆枝不夠燒到天亮,顧不得再跟臭魚侃大山了,又到屋後撿了一捆,抱了鬆枝正往木屋走的時候,忽聽獵狗對著墳頭叫了幾聲,那邊似乎有些響動。我感到很奇怪,之前嚇唬臭魚的話,說什麽埋在墳中的小女孩要出來找他,我自己都不信,但是聽到響動,也不由得毛發直豎,心想:天寒地凍,墳土都凍透了,鑿也鑿不穿,裏邊的小女孩怎麽出得來?


    第十三章 透明洞穴


    【1】


    我心中納了一個悶兒,手握柴刀走到墳頭前邊,想看看是什麽東西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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