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涅茨人的箭袋凍成了一個冰坨子,一根箭矢也抽不出來,他正拿到火堆前烘烤,聽我問起,他往左右看了看,伸手指向冰層中的魚。


    臭魚氣不打一處來:“忍饑挨凍走到這兒,你就讓我們看這個?”


    涅涅茨人比畫說沒錯,西周玉刀就是從魚腹中掏出來的。


    我說:“西周玉刀又不是漁腸劍,怎麽會在這條魚的肚子中?”


    藤明月讓我們先別急,她打手勢同涅涅茨人交談,我和臭魚卻在旁邊幹等。


    臭魚對我說:“到這兒可什麽都沒找到,還給不給他金盒?”


    我說:“等他帶路返回山洞,你再將金盒給他。”


    臭魚說:“豈不便宜他了?不如給他二十塊錢,讓他又買肉又打酒,又娶媳婦又過年。”


    我說:“你的錢也太值錢了,你跟他說不明白,不如給他金盒,別讓他以為你我言而無信。”涅涅茨人不認識戎人金盒,隻以為金子值錢,可他的西周鳥紋玉刀也不下幾千年了,雙方交換,彼此都不吃虧。


    我跟臭魚說了幾句,忍不住去問藤明月:“有沒有打聽出結果?戎人古墳是否在冰原之下?”


    【2】


    藤明月將她問來的情況轉述給我們,1968年狼災結束之後,西伯利亞狼群近乎絕跡,涅涅茨人得以在冰原打魚獵鹿,開始有了這個屯子,但是蒙古荒原狼以及殘餘的西伯利亞狼仍對涅涅茨人和牲畜構成威脅,所以隻有二十幾個涅涅茨人住在窩棚中,並在周圍豎起木柵,用來抵禦蒙古荒原狼的襲擊。


    冰原本是湖泊,可在一年之中,有長達八個月的封凍期,湖底是萬古不化的凍土寒泉,上一輪還沒有化凍,下一輪的嚴寒又到了,生存條件極為惡劣。進入風雪交加的漫長寒冬,湖冰全被凍結,涅涅茨人無法打魚,被迫遷到鹿群出沒的山林中。前些年邊境上形勢緊張,涅涅茨人無法進山,困在暴風雪肆虐的冰原上無處可去,能吃的東西全吃光了,正當快要餓死的時候,有人聽到冰原下邊發出一陣巨響,涅涅茨人跟隨聲響找過去,驚見冰麵從中裂開。幾個膽大的涅涅茨人涉險下去,鑿出了凍在冰層中的大魚,因此得以活命。涅涅茨人十分迷信,不知有冰水潮活動,寒風吹過冰原,深處的裂層發出回響,還以為冰層裂開是祖宗護佑,從來沒有人敢往深處走。


    這個在原始森林中用弓箭射獵的涅涅茨人,其祖輩在冰原下鑿魚之時,撿到了一柄西周鳥紋玉刀,雖然認不出來頭,可也知道是有些年頭的古玉,一直傳了下來。涅涅茨人為了得到金盒,將我們帶到冰原上,在他看來,金子是最值錢的東西。


    我和臭魚麵麵相覷:“想來是古代戎人帶了從中原掠來的寶藏,經此進入冰穴,西周玉刀掉在了冰層中,又被打魚的涅涅茨人得到了。”


    我問藤明月:“除了這柄西周玉刀,他們還在冰原下找到過什麽?”


    藤明月說:“那倒沒有了,1968年後才有人蹤,之前冰原上的狼太多,很少有人。”


    我們看了裂層中的情形,看來戎人躲到冰原之下,那是八九不離十,生火的鬆枝快燒完了,困在這兒不動,有可能會被凍死,打算往深處走。


    我問藤明月:“還有什麽能用的東西?”


    藤明月說:“幹糧和火柴進了水,都不能用了。”


    臭魚說:“麅子皮睡袋也都浸水結了冰。”


    我說:“不能用的帶了也沒用,能用的背在身上帶走。”


    臭魚說:“冰裂這麽長,往哪走?”


    我說:“你看冰水潮往哪個方向流動,咱們也往哪個方向走。”


    藤明月說:“冰裂深處一切不明,大夥要多加小心。”


    臭魚說:“小心什麽?巨獒?”


    我說:“巨獒雖然凶猛,卻隻是野獸,我更擔心遇上鬼怪!”


    臭魚說:“別嚇唬人了,哪有什麽鬼怪。”


    我說:“沒有小姐不叫洗浴,沒有鬼怪,好意思叫古墳嗎?”


    【3】


    臭魚說:“你之前說的那個什麽,戎人打進中原,掠走了很多國寶還有個大美人兒?”


    我說:“如果是周幽王的寵妃褒姒,那可是傾國之姿的絕色美女。”


    臭魚說:“戎人要是將褒姒這個大美人兒凍在寒冰之中,說不定咱們還能看見。”


    我說:“凍在寒冰中幾千年,那得成什麽樣了?”


    藤明月說:“周圍都是冰錐,你們可別隻顧看美人,當心一頭撞在上邊!”


    我見冰穴深處景觀奇異,前路不明,那柄一尺多長的短刀可不敢離身。打麅子屯帶出來的土炮仗、二踢腳,其中一捆受了潮,另一捆外邊裹了油紙,可以正常使用,一人分了幾個,裝進挎包中帶上。麅子皮睡袋和大衣、夾襖、鞋子全凍成了冰坨,帶上去也沒法穿,不得已放在原地。出發之前,我讓臭魚把金盒給了涅涅茨人。


    我對他比畫說:“不管冰原下有沒有我們要找的東西,你帶我們到這兒,也擔了許多風險,吃了不少苦頭,金盒給你了,不必用玉刀交換。我等置身絕境,應當齊心合力,同進同退,那才有望脫困。你跟著我,必須聽我的話,等會兒找到戎人古墳,無論得了什麽東西,少不了有你一份。你要覺得自己可以單幹或是想留在這兒,等暴風雪過了再逃出去,我也不攔你。”


    涅涅茨人得了金盒,對我不住地點頭,我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明白我說什麽,隻見他將金盒揣在懷中,背上楛木弓,插好箭袋,又撿餘下的一根鬆枝,捆上布條塗抹魚膏,綁了一根火把,看來是要跟我往深處走。麅子屯的大黃狗,跑去一旁將臭魚那條釘了鐵釘的杆棒叼了過來。臭魚手中有了棍棒,膽子也大了,他打開頭燈,帶了大黃狗在前邊開路。


    我們一行人跟在大黃狗後邊,在忽寬忽窄的冰隙之間穿行。走勢傾斜的冰裂,正斜麵平滑如鏡,反斜麵則有無數冰錐,那是因為融化的冰水從裂層上徐徐落下,又被高處的寒風凍結,變成了一根根倒懸的冰錐。置身在凶險莫測的冰穴中,我們才發現魚皮衣有許多好處,魚皮手套和魚皮靴上的粗大鱗片,可以防止在溜光的冰麵上打滑,魚皮又有韌性,不至於被堅冰劃破。固然有魚皮衣和強光頭燈,在這複雜多變的冰隙之中前行,也是十分艱險。四個人走走停停,行出許久,冰裂仍然不見盡頭。


    此處與大興安嶺以東的江川不同,過了大雪節氣,江川結冰厚達幾尺,冰層下也有江水流動,冰原之下則是亙古不化的永久凍土。融化的冰水潮,說明有洞穴通往深處,冰層裂隙可能長達十餘裏,甚至更長。我們在濕滑寒冷的冰隙之中,必須手腳並用才可行動,冰麵比鏡子還要光滑,如果不是穿了魚皮衣,隻怕寸步難行。


    我問藤明月:“你還走得動嗎?要不要停下歇會兒?”


    藤明月說:“我還走得了,你不用擔心。”


    我說:“之前我擅作主張,將金盒給了那涅涅茨小子,你可別見怪。”


    藤明月說:“對人言而有信,也是理所應當。”


    臭魚說:“他倒會說便宜話,反正快凍死了,還要金盒有什麽用?”


    【4】


    我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我二人要不是聽了崔大離的話,去挖那口棺材,也不至於惹出那麽大的禍!沒惹上那麽大的禍,又何至於大老遠跑到這兒送死?”


    臭魚說:“後悔有什麽用?生有地死有處,這都是命!”


    我說:“我沒後悔,隻不過覺得連累了藤老師。”


    藤明月說:“到這兒來是我自己的決定,怎怪得你?再說,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比活命和發財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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