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麽看我,我可沒打算把你家搞成這樣。”傅柏林雙手平攤,一副他很無辜的模樣。


    沈絳走到桌子的碎片旁,輕踢了一腳:“黃花梨木雕花方桌,一百兩銀子。”


    “黃花梨木太師椅,三十兩銀子,一共四張。”


    “青花瓷瓷碗,一套八十兩。”


    傅柏林目瞪口呆聽著她一一報數。


    直到沈絳走到另外一堆碎片前,冷冷說道:“景泰藍三足象鼻香爐,一千兩銀子。”


    “……”


    他指著沈絳站著的地方:“那什麽景泰藍香爐,怎麽可能價值一千兩,南門大街上的古玩店,一百兩都算貴的。”


    此刻,傅柏林才發現自己他媽是腦子壞了?


    居然跟她爭執這些破爛的價格,而不在意她讓自己賠錢的事情。


    傅柏林跳腳,他堂堂一個錦衣衛千戶,向來隻有他威脅別人,敲別人竹杠,今個居然有人敢敲詐到他頭上。


    沈絳雙手抱在胸前,冷冷望著他:“還有你未經我同意,擅自進我家裏,五千兩銀子。”


    傅柏林徹底無言以對。


    他這是被訛上了?


    被訛了吧。


    “最後是你剛才差點失手砍到我,導致我心跳到現在都沒緩和下來,一萬兩銀子。”


    沈絳在心頭默數了下,認真道:“統共是一萬七千六百兩,我給你湊了整數,兩萬兩銀子。”


    傅柏林暈頭轉向,最後說道:“我當錦衣衛至今,都沒有一萬兩銀子。”


    “那你混的可真夠淒慘的。”沈絳一向算得上好性子,此刻卻有些刻薄道。


    傅柏林瞧著眼前的小姑娘,突然低聲說:“小丫頭,你長大了。”


    離開那年,他看著站在先生身側的小姑娘,還是仰頭望著她,明明眼裏包著淚,卻死活不願跟他說一句話。


    還是他騎上馬要走了,故意逗弄她:“師妹,你真的不跟師兄再說一句話。”


    終於小姑娘板著臉,冷冷道:“日後你在外,可千萬別輕易提咱們先生的名字。”


    傅柏林詫異問:“為何?”


    “因為我怕別人會詫異,先生為何會教出這麽個蠢笨學生。”


    傅柏林哈哈幾聲大笑,隨後他雙腿夾著馬腹,與她揮手的同時,揚長而去。


    那時也是春天。


    官道兩側上的楊柳依依,在微風吹佛下,輕輕搖擺著枝條,仿佛都在說著再見。


    沈絳站在原地,似也被他這句話戳中了心思。


    直到傅柏林說:“還被你說中了,來了京城之後,我可再未提過咱們先生的名字。”


    “為何?”這次反而是沈絳問道。


    傅柏林朗聲一笑:“人人皆說錦衣衛是皇上禦前走狗,一條狗,何必要侮辱先生。”


    第43章


    沈絳這時才想起來, 阿鳶和卓定,立即問道:“你把我的丫鬟和侍衛怎麽了?”


    “放心吧,都在裏麵躺著呢。”傅柏林指了指旁邊屋子。


    沈絳還是走過去看了一眼, 推門一看, 發現阿鳶正躺在她自己的床上, 而卓定則被捆綁著手, 躺在地上。她試了兩人的鼻息, 都很平穩,確實隻是昏迷了過去。


    等她出來,就見傅柏林靠在牆邊,指了指裏麵:“你身邊的侍衛是不是太弱了些, 跟我沒過上兩招。”


    “那是你因為你肯定耍手段了。”沈絳語氣肯定。


    卓定的功夫她了解,不至於隻在傅柏林的手上隻過了兩招。


    傅柏林:“心軟的人總是會吃虧。我剛才一拿這小丫鬟威脅,他就束手束腳, 要是真的遇到危險,怎麽保護好你。”


    沈絳與他對視:“卓定的功夫並不差, 這一路上他護送我從衢州到京城。”


    提到這個,傅柏林忍不住蹙起濃眉,他這人脾氣算不得好。況且如今又是錦衣衛的千戶,身上自然流露出一種凶悍氣勢。


    “如今都是什麽時候了,你居然還敢進京。若是讓別人知道,你是沈作明的女兒,你可知自己會引來多少不懷好意的目光。”傅柏林皺眉。


    沈絳知他是擔心自己, 卻還是說道:“爹爹如今這樣的情況, 無論如何, 我都不會不管不顧自己去活命。”


    傅柏林被她的話, 無奈搖頭。


    但他也知自己這個師妹的性子, 別看她自幼被養在衢州,可她偏偏從未怨恨過自己父母。連先生都說過,別看灼灼是女子,其實性子大氣,做事亦是從不失分寸。


    若沈絳能生作男兒身,畢能取得一番作為。


    傅柏林生怕她不知如今情況,開口道:“你別看沈家另外兩個女兒都在京城,看似無事,可那是因為人家都有人護著。你大姐姐那是因為人家嫁給了定國公世子爺,方世子是世家子弟之中出了名的才俊,新一輩的世家子弟裏,就屬於他最有出息。”


    沈絳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至於你那個庶出的二姐,她倒是更有一番境遇。她那個落魄的外祖,前幾年剛起複,如今乃是戶部侍郎。所以長平侯府被封之後,她們就回了韓家。”


    “你兩個姐姐如今能平平安安在京中,不是因為她們福大命大,而是因為她們都有庇護她們的家族。可是你呢,孤身一人來京,若是真的出事,誰能護著你。”


    沈絳沉默了許久,嘴角一翹:“那你呢,那日在取燈胡同,你應該就已經認出我了吧。還不是這麽久才來找我。”


    看到傅柏林的那一刻,沈絳就知道,周叔被殺那日,她陪著三公子一塊去取燈胡同的現場,她認出了傅柏林的時候,他同樣也認出了自己。


    隻是他們兩人,都未與對方相認。


    傅柏林苦笑一聲,輕聲解釋道:“你突然出現在京城,本就奇怪。我不敢輕易與你相見,是因為我乃錦衣衛身份。若是讓別人得知我與你的關係,一定會讓人覺得,我是沈侯爺埋在錦衣衛的一顆暗棋。”


    傅柏林的身份確實與沈作明無關。


    因為他乃是沈絳的先生的學生,當初先生在衢州,雖教導沈絳,卻未住在沈府。


    他身邊帶著一個小書童還有傅柏林,住在一個頗為安靜的小院落中。


    先生說他隻是一個寄情山水的窮書生,生性淡泊,並不像其他文人般,一心想著考科舉,當進士,光宗耀祖。


    傅柏林當時跟在先生身邊,於是沈絳便跟著喊他一聲師兄。


    隻可惜他這個當師兄的,頗有些為老不尊。


    尋常隻是愛戲弄沈絳也就罷了,沈絳練刀時,他負責喂招,居然絲毫不收下留情。


    因為兩人年紀相差巨大,沈絳那會兒一個小小的孩童,舉著刀瞧著像模像樣,但是一到真過招,就全都是花架子。


    不出幾下,她的刀就會被傅柏林的刀擊落在地。


    小姑娘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去撿自己的刀。


    傅柏林居然不以為恥,反而格外得意洋洋的對她說道:“練刀很苦吧,不要看你師兄我練刀就眼紅,畢竟師兄是男子,你安安心心當個嬌滴滴的小姐不好嗎?”


    若是一開始沈絳還未對練刀有什麽執著,那麽在他日複一日,這般囂張而又欠揍的表情和語氣之下,她開始瘋狂練刀。


    以至於到了最後,哪怕傅柏林離開。


    身邊再也沒有這個嘴巴格外壞的師兄在,她也再沒將自己的刀放下。


    隻是從她練刀開始,她就與先生起過誓言,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用刀。更不可讓人看見自己用刀。


    那時候尚且還算稚嫩的沈絳,天真的問先生:“若是有人看見我用刀呢?”


    “那就用你的刀,讓他永遠無法開口。”


    先生的聲音第一次冷如寒霜。


    如今傅柏林在錦衣衛這麽多年,坐上這個千戶的位置。錦衣衛本就是皇上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跟朝臣牽扯不清。


    若讓人知道,他與沈作明的女兒,有這樣一層關係。


    誰又會相信他跟沈作明毫無瓜葛呢。


    沈絳並未對傅柏林的解釋生氣,反而點頭說:“我知師兄的顧慮,其實我心底並未怪師兄這麽久才來見我。”


    她自己不也是,這麽久才找機會,與大姐姐見麵。


    傅柏林是一聽她軟乎乎的語調,一時有些不適時,不免又感慨,果真是變成大姑娘了。


    先前在取燈胡同中,剛開始傅柏林真的沒認出她來了。


    畢竟兩人已有許多年未見,他離開時,沈絳不過還是個小女童模樣。


    而重逢時,她又是男裝打扮,還做了一部分的易容改變。若不是她一直盯著周叔的屍體看,讓傅柏林瞧出了端倪,隻怕還真的極難認出她。


    沈絳說完這句話後,傅柏林未開口。


    一時,房中陷入了莫名的安靜。


    沈絳問道:“師兄,你在京城可見過先生?”


    傅柏林搖頭:“未曾,先生寄情山水之中,在他離開衢州之後,想必如今正四處遊山玩水。”


    沈絳心底無奈,自打先生在兩年前離開衢州之後,便行蹤不定。


    哪怕她想要修書給先生,也不知該寄往何處。


    沒想到不僅是她如此,師兄也同樣。


    此時傅柏林倒是想起一事,笑道:“說來你入京不過兩三個月,竟將朱顏閣弄的這般名聲大噪。”


    沈絳對此絲毫不意外,傅柏林乃是錦衣衛,要想查她的行蹤,簡直是輕而易舉。


    她是朱顏閣幕後老板之事,並不算是個秘密。


    畢竟她之前曾經公開露麵過。


    “師妹,咱們不該就這麽站著說話吧?”突然傅柏林說道。


    沈絳轉頭看了一眼滿室狼藉,她問:“要不你挑個幹淨的地兒,先坐下?”


    “我前幾日去了一趟天牢。”


    這句話剛落,房中又安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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